“太迟了;麦克罗夫特……”
他抬起眼睛;目光清澈:
“在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能忍受她约束我的生活,纵容她决定我早餐喝的是咖啡还是牛奶,甚至对这种干涉并不反感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麦克罗夫特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
“你是在自作自受。”
夏洛克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可未必。”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比起之前我们讨论的那些,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横亘在你们中间。”
麦克罗夫特摇了摇头:
“那就是,无论你如何爱她,甚至愿意为她动摇自己的信仰……她也不爱你。”
他的目光里充满怜悯的意味:
“她不爱你,夏洛克……她不爱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夏洛克静静地坐在那里。
云已经散开,露出天边稀疏的几颗星星。
良久,他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显而易见,你重看了一遍我们确定关系那一段的视频……哦,英国政府已经清闲成这样了吗?”
“显而易见,你会这么说,就是已经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在重看时我逐渐意识到我们对于感情的了解太少了,我竟然没有发现,在你小女朋友勇敢的告白里,从头到尾都缺乏主语。”
麦克罗夫特叹了一口气:
“有点心塞,是不是?男人能够搞定一个政府,能够切割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却搞不定一个女人。”
说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双手交握:
“顺便,你是怎么挖空那颗钻石的?那可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
“麦克罗夫特,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狐狸看到了鸡……你想用钻石的耐高温来对抗核反应产生的温度?”
夏洛克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显然你的化学知识和你身上的赘肉成反比增长……钻石不过是高温高压下形成的碳原子四面体,化学键全满,非常稳定,切割是没有用的,但是在极度低温低压的环境下会分解成碳。”
麦克罗夫特语气微妙:“你的意思是,你把‘非洲之星’中间那部份分解成了……碳?”
“当然不是,我只是把它取了出来……中间那部分的光泽度更好,可以做成整个的钻石戒指。”
夏洛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度看了看挂钟,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还剩三分钟,如果你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些的话……”
“坐下,夏洛克,跑题时间不算。”
麦克罗夫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淡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根本不爱你,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成全你可怜的自尊心……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坚持你愚蠢而自以为是的爱情,把她和你绑在一起?”
夏洛克走到门边,顿住了。
“自以为是的爱情?麦克罗夫特,维希说的没错,你的确对爱情一无所知。”
他回过头来,语气是不容辩驳的笃定:
“你判断失误了,她爱我。”
麦克罗夫特纹丝不动:
“我以为我们已经就这点达成了共识……她对你的告白不过是一个误会,她对你怀有朋友以外的感情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哦,麦克罗夫特。”
夏洛克微微笑了:
“告白可不是表达爱情的唯一方式……她一直想要和我保持距离,这点我十分清楚,只有她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她表现得不够明显……”
他愉悦地勾起嘴角,像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是当我被人嘲讽时,她就会失去判断力,尤其在你出现的时候……她不惧怕死亡,即便是用枪指着她,她也能胡思乱想……”
麦克罗夫特没有说话,看着他弟弟一贯冷静而自持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
尽管这丝温柔,细微到难以觉察。
“而且,在我不过被人用刀贴着脖子的时候,她就紧张地连手机都拿不稳……这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他语气淡淡,却如此笃定。
“她爱我,她的言行举止已经不止一次向我告白,就差用语言表达出来……而我不在意这一点点差别。”
麦克罗夫特坐在椅子上,夏洛克站在他对面,橡木的桌子横亘在他们中间。
他们的谈话,永远如此。
夏洛克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别扭生硬的,不擅于微笑,也不擅于哭泣的婴儿。
他隔着婴儿车打量着自己的弟弟,而他闭着眼睛……从那个时刻起,他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句话并非贬义,他有这个力量,维持自己世界的平衡。
而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他弟弟从来没有人能进入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女人,叫路德维希。
麦克罗夫特垂下眼:
“这只是你的判断,感情并不是你的area,这也不是你平常遇到的案件,夏洛克,推理错误,就万劫不复。”
“那么我们就退一万步说。”
夏洛克握住门把手,又抬眼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
“假设她不爱我……哦,这个假设太荒谬了,换一个,假设她没有我推断出的那么爱我 ……虽然这也不太可能。”
他皱了皱眉:
“这两个假设都太离奇了,但姑且这么假设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选中了她,所以她别无选择。”
“我以为感情是两个人的决定。”
夏洛克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我很惊讶,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你在发动战争之前,会去询问被攻打的国家‘你愿意被进攻吗’?”
麦克罗夫特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相信我,一个人的思想远比由无数个人组成的国家复杂的多,不确定性也更大……夏洛克,战争和感情是不一样的。”
“战争只不过是许多人的感情一起爆发了而已,本质是一样的。”
夏洛克不置可否:
“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比喻,那么我们换一个——你也是一个猎人,你应该明白,从来只有猎人选择猎物的权利,没有猎物选择猎人的权利。”
他语气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正在决定的,是另外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女人的命运:
“同样的,一旦我选择了她,她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她任何想要拒绝我的念头最终都会被我掐灭……那我为什么还要在意她的挣扎?”
麦克罗夫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只有在难得遇到棘手问题时,才会使用这个姿势:
“这个比喻更荒谬了,如果你打算把路德维希小姐看作你狩猎的猎物,看作你要掠夺的物品,并认为她没有反抗权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你大错特错。”
夏洛克不以为然地转过身,修长的身体背对着麦克罗夫特:
“每一个结论都需要论据支撑,麦克罗夫特……而到目前为止,我并没发现我的想法哪里有问题。”
麦克罗夫特看着他的背影:
“我在政府工作,我与各种各样的金鱼打交道,我比你多活了七年的时光……这一切,都让我比你更为了解“感情”这种生理机制,虽然我也并没有完全参透。”
他像君王一样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之后,背后是沉沉的山峦,和更远处的宽阔谷地。
孤独的,高高在上的君王。
“但是我却能告诉你,如果你执意把路德维希小姐当成一件物品,一个猎物,用掠夺和占有的方式占有感情……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弟弟。”
他抬起眼睛,仿佛已经从他对面那个倨傲的身影里,看见了身影主人最后的结局。
“任何人都必须吞下自以为是的苦果……你也一样,而我,十分期待那一天。”
“我和你一样期待,麦克罗夫特。”
夏洛克转开门把手,窗帘因他开门的动作而扬起。
“如果在她只有一点点爱我的时候,她就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我只会更为期待,她奉献出她全部爱情的那一天。”
他微微地笑了,身影淹没在漆黑的走廊里:
“你说,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全部的爱情,会是什么样子?”
夏洛克走进房间的时候,路德维希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翻看一本相册。
牛乳一般的灯光倾泻在她的头顶,像有实质的、流淌的水流一样,从她纤细的脚踝下流淌出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圈,就像一个小小的水潭。
那是他的水洼,是他的谷地,是他的科罗拉多峡谷。
也是他的河流,终将流进的地方。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凑近她的脸,无比自然地吻了一下,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在看什么?”
路德维希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忽略了夏洛克越发熟稔而亲密的动作:
“你们的家庭相册。”
打开的那页,正是福尔摩斯家十五年前的合照。
照片上,昏昏欲睡的老福尔摩斯先生被迫牵着赫拉斯太太的手,花园,小狗,五岁的夏洛克和十二岁的麦克罗夫特穿着一模一样的背带裤,面无表情地互相瞪着。
作者有话要说:春韭是一枚石头渣,曾在新疆把塑料当成蜜蜡如意珠,宝贝一样地买回来
所以,关于钻石切割的问题,被大家提醒,自己脑补了一个切割钻石的方法
超级不靠谱的,初中化学知识都喂狗了
所以,轻喷哦
另,维希不会因为发现小夏的爱就离开他,离开,一定有更重要的事
☆、第97章 以你为右
夏洛克微微皱眉:
“妈妈给你的?”
“嗯;说是我的生日礼物,但我觉得这份礼物太过珍贵;所以拒绝了。”
路德维希的手指放在麦克罗夫特脸上:
“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哥哥脸上出现‘微笑’和‘矜持’以外的表情。”
“‘面无表情’也算是矜持的一种。”
夏洛克说,语气微妙:
“如果我没看错……你在抚摸麦克罗夫特的脸?你的手指是不是放错了两厘米?”
路德维希:“……”
她默默地把手收回来,合上了相册——谁说福尔摩斯先生是摩羯座的?他明明是处女座的,如此斤斤计较。
“我觉得我不太适合看你以前的照片,知道你也有童年的感觉很奇怪,我一直以为你出生以后,就‘biu’地长大了。”
她看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从一开始;夏洛克就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
而她现在,正在参与并分享他年轻热忱的岁月。
路德维希站起来;把相册放到一边:
“我先洗澡?还是你先?”
“你先……显而易见你只是礼貌性地谦让一下;因为你已经打算拿衣服了。”
他看着她的肩膀从他手掌里溜走:
“妈妈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了很多。
说得她;溃不成军。
路德维希从一橱柜的情。趣内衣里拿出了夏洛克匀给她的那件衬衫;衬衫已经洗干净;也烘干了。
——反正已经穿了,何必多花钱。
她所有的衣物,都放在右边,她来那天夏洛克就说了“右边的柜子是你的,左边是我的”。
“说你小时候又乖又软又听话,还很会撒娇……不过显然,长大之后你完全跑偏了。”
夏洛克偏过头,看着她的侧脸:
“你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为了弥补我和麦克罗夫特从没和她撒过娇的缺憾。”
“是吗?”
路德维希用身体挡住夏洛克的视线,非常淡定地把内衣一起装进小袋子里,准备去洗澡。
只是,就在她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又听见她的男朋友,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你觉得赫拉斯太太怎么样?……我是说,我妈妈,你喜欢她吗?”
路德维希怔住了,手握在浴室的门把手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大概是长时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夏洛克拿起她放在书桌上的一本书,飞快地说:
“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我们不会在这边住很久……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回贝克街。”
路德维希愣在浴室门口。
赫拉斯太太今天对她说的话,仿佛印证一般,带着一圈一圈的回音,从虚构的山谷那头传来,在她脑海里响起——
“……他爱你,比爱他自己更重……他不敢让你失望,因为他害怕你对他失望,胜过他害怕一成不变的生活。”
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英国贵夫人,坐在灯光下,语气笃定。
那是福尔摩斯家特有的笃定,让人连反驳的念头都兴不起:
“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多少还是有一点了解他的,如果你担心福尔摩斯们追逐冒险的天性,会使他最终厌倦你,抛弃你,那大可不必。”
她微微笑了:
“福尔摩斯们惊人的学习能力,能让他们做到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如果夏洛克想做一个好男友,他也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男友……”
她深深诧异,愣愣不知所言,心里却并不相信。
但赫拉斯太太拉着她,神秘地笑了:
“不相信对吗?说实话,我也很难相信这会是一个福尔摩斯做的事……但证据才是最有力的证词,这一点,我们很快就能得到验证。”
……
他爱你,比爱他自己更重,他不敢让你失望,因为他害怕你对他失望。
是这样的吗?
路德维希张了张嘴,想要说“赫拉斯太太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女性,没有之一”。
喉咙却像被哽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她实在是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
彼时狐朋狗友,鸡飞狗跳的时候,她尚能把段安和的事处理得乱七八糟。
更何况,现在,她已经十年没有接触过比友谊更为亲密的感情,只会萍水相逢和逢场作戏……难道要她把这一切花哨的手段,用来应付夏洛克?
那还不如,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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