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西班牙吹来的海风,跨越了英国半个陆地。
……
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麦克罗夫特那边静了一会儿: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数据模型的准确率很少能高过百分之三十,你有点失去理智了,夏洛克……你在不安。”
夏洛克冷淡地瞥了摄像头一眼:
“不要揣测我,你的心理学成绩拉低了福尔摩斯家的平均加权……事情还在我的掌控之内,我没有不安的理由。”
……
伦敦另一头。
麦克罗夫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背后,双手交握:
“显而易见的事实何必用到心理学方法……你在不安。”
“我说了没有。”
“你甚至脱口而出‘不要逼我使用药物’,就因为她对你说她相信那个男人——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荒谬的猜测。”
夏洛克顿了一下,语气冷漠:
“我不知道你这么闲,你的安第斯山脉被人铲平了吗?”
麦克罗夫特没有理会他的打岔,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路德维希小姐对于那个男人的重视令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你太想把那个男人从她脑海里赶跑……以至于最近行事风格过于激进。”
麦克罗夫特放缓了语气:
“当然,我能理解这种感受,美国和中东签订的石油运输协议也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中东可是个好姑娘,尤其是嫁妆丰厚,我对于必须放弃她,转而选择克里姆林宫感到非常遗憾。”
夏洛克扯了扯嘴角:
“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被你看出来了?”
麦克罗夫特遗憾地笑了一下:
“安西娅已经把委托书发到你的邮箱……作为回报,我可以向你描述一下你女朋友的现状。”
夏洛克走到水池边。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决定今天自己清洗咖啡杯:
“不需要……为了发现亚图姆的踪迹,圣玛丽医院的八个方位都有我的摄像头。”
“被我拆了。”
“……”
麦克罗夫特拿起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启动gps,把屏幕切换到圣玛丽医院门口:
“找到了……你的小女朋友正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打电话,让我看看她在打给谁……”
夏洛克平静地打开水龙头:
“不用了……她现在找的人一定是那个法国邻居。”
“的确是法国的号码……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恰好这个号码就是空号?要知道,如果有人接电话,而这个人发出的声音不是她幻想的那个,她虚构的世界就不攻自破了。”
“那是她父亲以前的号码,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再使用,但她小时候见过一次。”
夏洛克早已经对这些细节做过详细的调查:
“你看过的信息几乎都储存在大脑,只是你以为你忘记了,这些细节偶尔会在片段里出现,这就是你们梦里会出现陌生画面的原因……在她构造塞吉…甘斯布的时候,大脑借了鉴这个印象。”
“……你们?”
“因为我的大脑不会忘记东西……除非我主动删除。”
“请把我排除在那群金鱼之外,在你这个年纪,我的记忆力并不比你差。”
麦克罗夫特毫不在意夏洛克的语气,只是悠闲地说: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她身上没有钱,错过了最后一班飞机,看来也不打算回到你身边……你真的不用过去安慰她?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好……她现在把头埋进手里不动了。”
夏洛克洗杯子的动作停住了。
水哗哗地流在他手上,打湿了衬衫的袖口,泅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
“……她哭了?”
“还没有,我一直很欣赏她对于情绪的控制和把握,但我觉得她总有一天会忍出病来——尤其是,你还有和她长期发展的打算。”
“……”
夏洛克隔了一会儿没有作声,他慢慢地洗好杯子,把杯子放进碗橱里。
叠得整整齐齐的碟子旁边,放着一块没有被炸弹毁掉的茶杯垫。
那本来是一对,看得出来她十分珍惜……只是其中一块被他用子弹打了一个窟窿。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生他的气,但也没有生气很久。
……
他盯着那块垫子: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又开始打电话了……顺便说一句,她眼睛红了。”
麦克罗夫特心情愉悦地说:
“也是,唯一的朋友忽然消失,熟悉的世界瞬间崩塌,曾经的挚爱明天清晨将要死亡,而现男友身穿十万英镑一件的衬衫,却不肯借她两张机票的钱……夏洛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参加你的分手派对了。”
“……”
夏洛克拿出手机。
隔了两秒:
“你最好准备好外交辞令,麦克罗夫特……美国政府已经发现,在他们情报局内部网站首页放总统半裸。照,把网站加密方式改成开放,并公布到r上的人是你。”
麦克罗夫特毫不在意:
“那不可能,因为这是安西娅做的,中东忽然改变主意使她的工作量翻了一倍,她需要方式宣泄愤怒。”
“现在是你做的了。”
夏洛克淡淡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因为我也把你的半裸照挂在了他们网站的首页,和总统并排——就是你十八岁时学习游泳那张。”
“……”
☆、第三声再见
路德维希在清晨六点的时候,买了早点等在医院楼下,估摸着安和起床了,才走上去。
推开门的时候,安和正坐在窗户边,一张木质的扶手椅。
医院的小花园里放养着鸽子,已经三三两两地出了窝,立在对面窗台上,舒展着灰色的翅膀。
他看着窗外,目光专注。
双手随意合着,交叠放在膝盖上,难得手里没有拿着书……安静地就像一幅画。
路德维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把买的东西藏在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地伸出手。
只是还没触到他的肩头,就听到他淡淡地说:
“你刚上这层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
路德维希无趣地收回手:
“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么?每次都发现,一点乐趣都没有。”
“每次都被发现,你玩得乐此不彼?”
安和回过头,原本是微笑着的,却在看见她的时候,皱起眉头: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的脸色也很差。
不仅差,还疲惫得像一个晚上没有睡一样。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刷夜……考生的生活你懂的。”
也没有提自己在楼下打了一个晚上电话的事:
“我给你买了好东西……猜?”
安和瞥了一眼她背着的手:“……维希,很无聊。”
路德维希冷下表情:“猜不猜?”
“……你从小到大每次送我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还指望我猜不出来?”
安和慢慢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椅子上,手握紧了扶手。
却露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你这次又是从哪里搜来了泡面?新加坡的还是辛拉面?”
“错了错了,这次是国产,我猜你很久没吃过康师傅了,特地买来,我吃你看……好歹过把眼瘾。”
“维希……我不喜欢吃油炸食品。”
路德维希摆摆手:
“我才不相信呢,你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我早上特地去了一趟中国城……你知道我是怎么去的吗?我和那个司机说……”
段安和淡淡地打断她:
“说重点。”
“……”
路德维希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说:
“你居然嫌弃我啰嗦?”
安和淡淡地看了看钟——六点十一分。
他一手撑着下巴:
“……本来就很啰嗦。”
“乱讲,我明明走的是高冷风格……还有比啰嗦,谁能比的过你啊,道个歉还要这个耳环那个寓意的,磨叽死了。”
……
段安和微微勾起嘴角。
他一这么勾嘴角,路德维希反射性地就想起了,他以前说“我只是给邻居家的小狗顺毛”时的表情。
果然,他慢慢地笑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喜欢这种风格。”
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就像看见了半只苍蝇在她刚吃的面包上:
“我什么时候这么无聊?”
段安和拿起一边的玻璃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洗去了英国人的神态和语气,他又变成了那个水墨画里的少年,清清淡淡的。
就像黑色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边,一枝斜斜伸出的梅花骨。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水杯上,姿态一如他握笔时的漂亮:
“诗写在窗框上就算了,还要一句诗拆三段,分三个窗户写……三个窗户也就算了,还不是一层楼的窗户……我找了整整一栋楼,才凑齐你的诗”
路德维希接过水杯,听到他的话,差点把水直接洒在床上。
他好像没看见一样地继续说: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墙上敲来敲去,一会儿东边敲敲,一会儿西边敲敲,一点章法都没有……”
他笑了笑:
“我一开始以为是猫挠墙……听了三遍才听出来是摩斯码。”
路德维希坐在床边,安静地听着,偏头去看外面黯淡下来的白日光。
伦敦气候多变,方才还有出太阳的迹象,现在却要起风了。
——原来他是知道的。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在惘然的梦里,挑起长长的一声叹息。
缠缠绕绕的,丝丝缕缕的……吐不尽的。
但叹息过了,也就是叹息过了……回不来的,也就是回不来了。
……
床头柜上,玻璃花瓶里,还放着那束百合花,花瓣已经不新鲜,有点泛黄。
但既然他没扔掉,她也就没去动它。
“有一点我要反驳。”
段安和微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路德维希眨眨眼:
“我才不是没有章法的敲呢,东边敲西边敲,明显就是一个暗号……你的智商很捉急啊段同学。”
段安和靠在椅背上……原先还是支着下巴,现在已经变成撑着额头。
他又看了看钟,垂下眼睛:
“我来到这里后才想起来,是不是,‘东边日头西边雨’?”
后面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路德维希从她带来的环保纸袋里拿出一盒洗装好的葡萄,打开封盒,习惯性地挑出形状和颜色不好看的那些。
“你的反射弧够长……用福尔摩斯先生的话来说,就是‘长得可以勒死地球了’。”
安和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指骨,说话慢了一些:
“十五岁还能偷别人家的石灰和沙,把自己家的楼梯糊成坡……其实我有点同情你的现男友,他的生活想必很精彩。”
“不需要我,他的生活本来就很精彩……大侦探福尔摩斯的每一天都过得像《生化危机》,全世界的罪犯都打了鸡血一样往伦敦涌来。”
路德维希仰头望着天花板:
“你别同情他了……你同情我吧,他最近快把我搞死了。”
“是吗?”
医院的钟不是静音的走钟,滴滴答答地。
——六点二十二分。
他还是那个单手支撑的姿势。
路德维希皱眉:
“你怎么看起来和要睡着了一样……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笑了笑:“是没睡好,我有点困……你扶我去床上好吗?”
“……”
她本来在用牙签挑葡萄,听到他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手就那么微微一顿,一颗葡萄又滚进盒子里。
……扶?
他已经……需要人扶了?
她昨天才见到他,她知道他将要死亡。
但知道他生病了,和看到他生病了,总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回事。
……
她慢慢放下牙签,站起来:
“……劳务费很高的,你确定?”
安和笑了一下:“不打折?”
她扶住他……从椅子到床沿不过只是两步的距离,他也没有把重量放在她手上,不过是借着她保持一下平衡。
但就是那一点点重量,却像千钧,手臂都要被压断。
……
她把他的枕头放好,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打。”
“那就赊账好了。”
他看向窗外,像是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维希,你说,初夏怎么会有树掉叶子?”
路德维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只有薄得要消失的一点光芒,没有树……那里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想落叶归根?”
她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打趣着说:
“树叶跑去找树根了,于是树枝就这么被劈了腿……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季节性劈腿。”
“……”
她还没说什么,安和已经笑得倒在白色的被单上。
路德维希摸摸鼻子:“段同学,你的笑点越来越低了,一点都不矜持……”
“要矜持做什么?”
他停住笑声,靠在雪白的被单上,忽然说: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看到了吗?”
“我还没来的及拆……回去就拆,事先说好,你送的还是草编手链什么的,最好在我拆开之前,换成贵的。”
安和笑了笑,睫毛垂下,看不清神情:
“这点你不用担心……那差不多是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
“……你送我草编手链的时候,也说是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
“……”
他直接略了这句话:
“总之你要收好……最好每天烧香三次以表敬意。”
“……”
“咔嗒”一声,那是时针走过了半。
……六点半了。
安和抬起头:
“你记得吗?小时候,爷爷说过以后要我送你出嫁的……他怕你结婚的时候穿一身黑来,要我看着你,但我估计要食言……”
他勾了勾嘴角,倒是一点遗憾都看不出来:
“因为我看不到了。”
路德维希本来想去拿挑好的葡萄,手伸到一半,忽然又忘记自己要干什么。
她只好转身倒了一杯水,渴极了一样,一口喝光:
“他看我做什么都是胡闹……他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