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逆候?”刘盈收回视线,垂眸看向面前桌案,面色平和无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翁主尊贵,岂是他人随意肖想的!?”曹窋自小跟着刘盈,对他的脾性与脸部表情变幻十分了解,于是想了想,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就带着一些拍马屁、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道:“如此于私下里使这讨好手段,实是不顾鲁元公主与宣平候、也不顾太后与陛下心意,着实不妥,待臣稍后与他言明,莫要再做此无谓之举。”
刘盈闻言,烛光下脸色再次沉了沉,对着曹窋,直看得曹窋浑身不自在后,轻声哼了哼。
这一声‘哼’之后,刘盈恢复了些往日的宁和,曹窋浑身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他为何不至刘襄处?”却反而跑到阿嫣的阁间?他们很熟悉吗?刘盈眉眼舒展,悠然缓慢的执起酒盏往唇边送,后半句话,生生被堵在了唇舌间,没有说出来。
“陈买与曹逆候陈平不同,他对政事一向不甚有心。”曹窋端正姿势,正经回道:“两年前,臣与他初时交往变密时,他可是欢场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众多舞伎、伶人均极是心悦于他。若不是之后,陛下与太后心念曲逆候有功,赐了他官职,他那心性,哪能做得官?”
“依你之意,陈买与他们皆没有往来?”刘盈反问道。
“往来如何,臣不敢作保,可臣却猜测,陈买其人随性松散、安享清闲惯了,断然不会自找些烦扰。”曹窋道:“此番接受朝中官职,为大行治礼丞,平日里助得典分管诸王列侯朝聘事务,都是些闲差。这。。。对于其他有心之人而言,实是无法算上那可拉拢攀附之人。”
闻言,刘盈不置可否,看似漫不经心之下,除却时刻留意那些、本就要故意装作偶遇的刘襄等人,他还又多分了一个心思于张嫣阁门前的动静。
曹窋也看出了刘盈的举止之意,却是只认为,帝王的确很爱护及疼宠自家的外甥女。
―――
阁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久,外间缓缓响起一阵脚步,随后一阵拉门声响起。
随着阁门的开启,原本被阁门很好遮挡的快活嘻闹之声也传了出来,若是其它阁间的贵特别留意,也是能听闻一些的。
“如此之慢,公子们的耐心都要磨光了。”里间的抱怨声也随着其他人的嘻闹声,隐隐传至张嫣的耳里。
接下来,是一片莺莺燕燕、巧笑倩语的赔罪娇笑声。
这些实属正常,张嫣也并没有在意,但是。。。
第36章 齐二刘章
端坐于桌案一边,看似闲适自得、唇角含着得体笑容的张嫣,其实已经紧绷了身体。
若不是碍于一旁相处融洽的陈买与张椻,她此刻的表情,定然是恼意尽显的。
果然阻止男人在外偷腥,只能靠男人本身的定力与意识,靠防或堵,一点儿用就没有。
竖耳聆听了很久,除却初始时那清晰的互相问安行礼的寒暄声之外,其它的额外喧嚣,根本就听不真切,可是,在张嫣耳朵里,却好似久久都挥散不去。
尤其那隐隐的筝乐声,明明小到几乎听不真切,但是因为过于熟悉了,在张嫣听来,生生好似是扩大了数倍音量。
暗自努力深呼吸,以调节自己的情绪,张嫣缓缓放下手中酒盏,揉了揉额头,对着张偃浅笑道:“阿姐有些累了。”
“那阿弟唤人备车驾,阿姐稍候。”张偃先前就感觉到张嫣的疲态,又见她揉额垂眼,想着两人在外游玩一天,现下天色也有些晚了,于是道。
陈买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他转头看向张嫣,少女泛着红晕的面颊中隐隐透着情绪的压抑,他缓缓起身:“今晚月色不错,只可惜翁主与世子均乏了,改日若是有兴致,不妨至此登赏月台,以俯瞰长安城全景?”
“真的?”正转身至门口的张偃兴奋的回转过身,问道;“赏月台?我怎地没瞧见。”
“就在离此不远。”陈买浅笑、温和的犹如清风吹扬道。
张偃略略想了想,就好似想起了什么道:“该不会那儿的亭台也是你的吧!”
“正是。”陈买点了点头道:“前段时日,于他人手中购得,并加以修葺增高,想着可以凭借着长安城最高处之名,于一旁再营酒肆,专门于城中贵人间赏月办宴之用。”
“城南处的那间亭台,我曾与前些时日远远看过,当时还在想,是哪家人家的私产,因见其还在修葺,故未做打听,却没想。。。”张偃的语气带着更多的兴奋,道:“那待完成之日,我定当赶去观赏一番。”
“多谢世子成全。”陈买笑容加深道:“若是于初始落成之日,迎得世子翁主驾临,想必也不用愁得将来无贵人光顾。”
两人说的欢畅。张嫣见张偃的脚步不但因此而停下,甚至还有往回走的样子,她顿觉无奈的有些好笑,抬眸看向修长身形的陈买。她心中思绪良多。
对于他的示好,以及此时还不忘记故意‘诱惑’他们,以期望能够下一次再相聚,她心中又怎么会不明了。虽然她不解陈买究竟是为何原因,但是见他那诚恳自然的表情、以及张偃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只能唇角轻勾,也不表明自己到底意下如何。
陈买见张嫣如此,也不过多相问。
话题结束,张偃愣愣的看了一眼张嫣,见她撇着嘴看向自己,他这才想起,刚才起身打算唤人备车驾都给忘了,当下就欲转身再次往门边行走。只是,这一会儿功夫,陈买已经开门唤了外间的掌柜轻声吩咐。
张嫣抬脚刚跨出原先阁间,对面的那个最大阁间移门猛得被人打开。
数双视线相碰,然后众人皆是一惊。
那大大的阁间内,有许多人跪坐在那儿,左拥右抱着美姬,唇边被那些美姬送着酒水。张嫣不用细看,就知道里面都是哪些人、哪些身份。
只是,这一刻,张嫣的眼中只有两个人,因为她清楚的看见阁间内,宏籍孺几乎是挨在刘盈的身边。只是这一眼,将她的注意力尽数吸引,胸中才压下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可是,她十分清楚,现下她的年岁不如几年前,她不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如前些年那样,上前将宏籍孺从刘盈的身边推开。
况且,有一不能有二,既然上一次她推开并没有让刘盈改变喜好,那么第二次再做,又有何意义呢!?
当下,张嫣就恢复镇定与平静,脸上复又带着温婉端庄的笑容,与众人行礼。
正要返身欲走时,冷不丁上前拦阻她的是刘章。
刘章只比张嫣大不了些年岁,虽然两人给他人的感觉好似并不相似,刘章莽莽撞撞、张嫣行止进退有度,端起翁主架子来,常常让人不敢轻忽。可是算算实际年岁,两人也算是年龄相当。
就如现在,在众人眼里,张嫣的表现就是落落大方,而刘章的行为,难免带着些少年人的意气。
“阿。。。阿嫣,你怎地要走了?”刘章脸上通红,明显酒喝多了,本就莽大胆的他,此时更是什么也顾不上,冲至张嫣身前,拦住她的前路就道;“你可知,刚才。。。刚才。。。
我。。。我被夸赞那些诸子之言背诵的极佳呢?”
见刘章带着酒气立在她的面前,脸上的窘意促使他的脸色更加赤红,不知道是酒喝得太多而麻醉了舌头、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刘章的声音中带着紧张的短促与间断。
张嫣心中虽然排斥刘章唤她‘阿嫣’,但是她脸上依旧挂着温婉淡然的笑意,轻声应道:“阿嫣虽然不知,但想必夸赞不虚。”
刘章的脸色顿时一松,红红的脸上了也带起了得意的笑容,道:“那是,我这几年,为了能够入得长安城,日夜除了练习剑术,就是背诵这些。。。那些竹简的扎强都快被我磨破了。”
张嫣再次一笑,也不答话,侧了侧身避过刘章,然后道:“阿嫣先行。”
“且等!”刘章一急,直接伸出右手阻拦。
“为何要等?走开!”张偃本就见刘章不喜,见他如此无视,不禁怒意无法克制,小小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道。
刘章也是情急才会做此动作,出手阻拦之后就慌忙的想要收回右手,可是面对比他年少的张偃,又是当年十分不得先帝宠爱的宣平候家世子,作为先帝十分赏识的庶长子齐王的二公子,刘章觉得脸面有些下不来,一时不服,那右手就生生的维持原来状态,然后下意识的看向张嫣。
张嫣早已经收起笑容,直视着他,那眼神中的沉静与坚定,还有隐隐的责备,让刘章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第37章 深夜来访
夜深人静。
未央宫里也是一片宁静。
唯有殿阁廊外,烛火点燃,照亮了宫中之路,也印衬着月色更加光华。
金雀青铜烛台以十分端正的姿势摆放在殿中角落,塌边吕后披散着头发,歪靠在枕边,那一头掺杂着几许斑白的长发,却是依旧多、厚及油亮。
她曾经眉目如画、灵动可人、贤惠大度、勤恳持家,于乱世中保有自身的清静,于危难中拥有男子都少见的坚毅。
他亲眼目睹她从最初的贤惠温柔到后来的工于心计与精明隐忍、甚至怒极之后显得狠辣无情。
可是,现在的吕后,当下除去一切心防,处于半眠时,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吕后给人入眼的第一印象,至多让人以为是一个操劳过多、而早生华发的温婉少妇。
那一身于人前的犀利、精明与冷酷,在柔和的烛光下,淡去了不少。
就这样,她静静的半眯着眼睛,斜在榻边,似是小憩,而一旁的男子,头发几乎已经半白,精神却是不错,他见吕后似是入了浅眠,放下手中竹简于桌案上,起身拿起羽扇走近她的身边,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与安祥之色,于吕后身侧执着羽房,缓缓为她扇着,不知是为她驱虫、还是为她打风以纳来一丝凉意。总之,他的动作十分小心,也很自然。
静谧的大殿,唯有沙漏的声响。
“审食其,你得先帝信任,以舍人身份跟随我多年,你可后悔?”良久,吕后眼睛缓缓睁开,却并不看他,兴许是许久不曾言语,吕后的声音显得有些暗哑,那柔和的嗓音与语气仿佛很难出自她的唇间,又或是吕后很久未与他谈及此话题,从而使得审食其的脸上尽然露出一丝激动。
“太后莫要再如此说。”审食其仿佛从安静中被突然被打扰,有些怔愣无法马上适应,他缓了缓神,终于启开双唇,近乎于颤抖的道。
“当年追随先帝夺得江山之人,皆被我、或因我,而命丧黄泉。”吕后却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有所停顿,道:“世间皆道我过河折拆、不顾恩义,甚至连对我照顾有加、忠心耿耿之人,都弄得个家不和、宅不宁。。。”
“太后。。。”审食其放下手中羽扇,向后退去几步,端正跪坐身姿,道:“至少,审食其知晓,那分明是当初,先帝不愿落人口舌,被天下人耻笑与诟病于帝王不容功臣,故,凡事皆由太后出面。。。太后为得保全陛下之位,一直不愿多言,百般承受,太后心中的凄苦,审食其皆胸中明了。”
“这么多年,单就你明了就行。”吕后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道:“实是不应将此强加于他人,且冷落家中妻儿,而使得他们怨恨于你。”
说着,吕后就慢慢撑着一旁的榻枕,起了身,顺手捋了捋身后的长发,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这一番动作,一旁的审食其目光灼灼,一点儿也不愿意漏下。直到看见吕后的眉头微拧,才恭敬起身,向后退,直到重新入得先前所跪坐的榻位。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审食其长长的吐了口气,道:“如今我一切都好,能为太后分忧解惑,也是我这些年来所得最大的好处了。”
吕后心中微酸,透过那烛火的光影,当年那个一直护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找食寻医、嘘寒问暖、尽力保护、挡刀挡箭的舍人,如今已经变得老了。
她失去了丈夫的宠爱、将青春年少、美好的幻想丢入了纷分的战火,心中那点仅存的温情被冷然与绝望替代后,却幸运的得到了眼下的荣华,虽然孤寂,也还算有小辈的安好与来自于他们的关切。
而他,在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却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忍受着他人的猜忌与被迫卷入纷争,成为她打击别人的利器,也成为别人打击她的前卒,是因为她,他在被人勾陷,从而使得他与她妻儿的离散。
这要她,如何不觉得愧疚。
审食其转头回眸于眼前桌案,淡然道:“太后若是嫌我烦了,就也赐我一个留候爵位,让我归隐山田吧!”
吕后见他明显是不高兴了,心中那一丝了然正要脱口而出,却被外间的通传声打断了情绪与思路。
“陛下怎么深夜至此?”吕后见到刘盈出现,有些惊讶,道:“明日行冠礼,为何不早些歇息?”
“我刚从宫外回来。”刘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当他进得殿中之后,那双眼睛中的神采彻底沉了下来,视线紧紧盯着审食其,仿佛是释放高压一般,让伏在地上行礼的审食其虽没抬眼相看,却能明显感受到刘盈传递的‘要他快些离开’的讯息。
“审食其,你退下吧!”吕后见刘盈如此排斥于他,心中也只能苦叹,想到刘盈现在越来越强硬,越来越有帝王的驾势,她实是不愿意正面为审食其出头,反而到时候于他不利。于是,只能吩咐道。
刘盈也不含糊,待到他的视线中完全没有审食其的身影,才笑眯眯大踏步走上主塌,直接跪坐于吕后的身侧,看向吕后,道:“阿母近来气色可好?”
对地刘盈这样的亲近,心中有些难过不适的吕后,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她笑着故意戏谑他道:“气色好与否,都不影响你现下里至我殿中要行之事。多问又有何用?”
“知我者定然阿母哉!”刘盈继续笑道。转眼看见一旁早就备好的茶水,讨好的为吕后斟上一盏道。
吕后闻言也不多话,兀自接过刘盈奉上的茶盏,问道:“陛下心情看似十分之好。”
“阿母如何得知?”刘盈笑道道。
“笑容中透着满满的得意与喜悦。”吕后道:“想似那种愉悦,定然是到了陛下的心坎上。”
刘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是翘着弯弯的唇角,始终无法恢复以往熟悉的淡然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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