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揩了揩泪,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莫伤心了。这也是那包不同的福气,他们夫妻情分深,这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缘法。你再伤心,她人也是走了。不如心里为她成全得好。别哭了,你再伤心,孩子也难受着呢。”
帽儿和蓝草也好言相劝。
过了一阵,蓝星才止住了哭,神情却还是悲凄,“我以为,这回回来,大家又能在一块儿……”
一句话,几人心里又难受起来,面色尽皆悲伤。
明思最先打起精神,“好了,咱们不说那些了。眼下,好不容易才在一块儿,蓝彩若是有知,也是替咱们高兴的。娘说得对,咱们心里也该成全她。”
蓝星默然地点了点头,将眼泪擦干,抬首起来,“小姐,你可有法子救老爷?”
屋中都是女子,且都是看着明思长大的,虽都比明思年长,但这些年下来,人人心中都将明思看成了主心骨。故而,蓝星一问,大家都朝明思看来。
帽儿看了四夫人一眼,“小姐已经想了法子。”
四夫人虽是安慰明思,但心里如何又能不存希翼,闻言,便是眸色一亮,满脸惊喜地看着明思,语声激动得有些发颤,“囡囡,可是真的?”
明思自然不会怪帽儿口快,可如今她心里一分把握都没,也不能将话说满,“有了些想法,但不知能不能成——不过,无论如何,也得去试试。”说着一笑,偎依向四夫人,“娘,你好好照顾自个儿。”
四夫人听得明思之言,也知此事艰难,抚着明思的肩膀,“不必担心娘。娘答应过你爹,日后还要看着囡囡嫁人,帮你带孩子,看着外孙外孙女长大。囡囡放心吧。”
明思一听这话,就知是四老爷同四夫人交待的,心里一酸,面上却强笑着点头,“好。”
无论前路如何,人活着,就得有些美好的希望。
几人又说了一阵话,分别将别后情形,挑拣着说了一些。
一阵叙话后,就到了午膳时间,几人用过膳,老太君便派人过来换明思了。
明思收拾了下,跟着老太君派来的人出府,上了马车,朝着东北面的天牢行去。
这个天牢,明思原先也来过一回。不过,那次却是陪明柔过来,明柔进去探郑书远,明思和纳兰笙在马车上等。
而这回,却是明思进去探望纳兰笙。
迈进大门的那一刻,明思才觉得心紧了起来。
没有去过监牢的人,是不能体会那种压抑森林的隔绝感的。
何况,这天牢还是挖在地上的。
每个囚房只有一个拳头大小小的天窗开在地面。
不知是元帝的意思还是纳兰府打点的结果,纳兰笙和老侯爷是关在两个相邻的囚房里。
虽是简陋之极,但是看着还干净。桌上有一盏亮起油灯,炕上还垫着褥子,和厚厚的棉被。
可是,光线也显得有些幽暗,一眼望去,只觉寂冷。
老侯爷躺在炕上,似在昏睡。
脸色发黄,瘦脱了形,看着,的确是很不好。
明思望了一眼,他那深陷的眼窝,心里也不禁酸涩。见他睡着了,也未打扰,便提步朝下一个囚房行去。
只迈了两步,明思就呆怔住了。
看着坐在桌前的那个穿灰蓝色棉布衫子的少年,她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纳兰笙消瘦了许多。
虽然皮肤还是白,可因久未见天日,那种白是瘦削中泛出的一种苍白。
似有所感,纳兰笙本低头看着一本书册,在明思方一站定那刻,他倏地抬首起来,顿时惊住!
手中的书册也掉了下去,在桌面上“啪”地一声,下一刻,他唇动了动,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明思。
明思只觉心如刀绞,泪也似雨落,想开口,可喉咙哽住,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纳兰笙忽地微微仰首,用力阖了阖眼,再低头下来,面上却已经是吟吟笑意,“六妹妹,你来了。”
语声平缓温柔得好似兄妹二人昨日才分离,如今再见,不过是家中小聚。
说着话,他缓步走了过来。
明思哪里还忍得住,挪了一步,便到那木栅前,伸出手进去一把握住纳兰笙伸过来的手,“五哥——”
满面已是泪痕蜿蜒。
纳兰笙反手握着她,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胳膊,语声微微带笑,“好不容易才见着,哭什么,该笑才是。”
纳兰笙个子好似长高了大半头,举止言行比两年前已是不同,显得沉稳大气了许多。
明思咬着唇,只是流泪,摇了摇头,才忍住,哽咽着轻声道,“五哥,你瘦了这么多。”
一件蓝布袍子穿在身上,竟显空落。明思看在眼里,如何能不心疼揪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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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下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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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笙却笑,“五哥长高了么,”又比划了一下,“你看,你如今只到五哥鼻下这样高了。”
明思深深地吸口气,用另一只手手胡乱地抹了把泪,才看着纳兰笙问,“五哥,这里冷不冷?吃的东西如何?你身子可还好?”
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
纳兰笙弯唇一笑,眉眼柔和地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回头望了一下,“昨日又送了新的棉被和褥子进来,我说想看些书,今日又有人送了书过来。”
明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见那褥子和棉被果然是崭新的,心里稍稍安心些许。
“今早还有人请了大夫来替祖父看诊,一个时辰前,喝了药,才歇下。”纳兰笙含笑道,“莫担心,我们都好。”
明思点了点头,也不揭破,只道,“五哥,你耐心些,我会想法子的。”
纳兰笙一怔,旋即自然,凭他对明思的了解,自然知道明思不会轻易放弃。
可他这一年多,游走天下,眼界开拓了,人也成熟了。对眼下的局势,他心里是一清二楚。之前元帝来过一回,他也看出元帝似乎并未有立杀之心。但是,他更明白,自己和祖父想要活着走出这个监牢,几近登天。
明思重情,定然不会罢手,可他却不愿明思做那无用之功。
垂眸淡淡一笑,他轻轻道,“六妹妹,祖父同我心里早有准备,你勿须为我们多费心。今日能再见,五哥心里已是极欢喜。”
明思深深地看着他,“五哥,若是能出去,你能放下对那元帝的恨么?”
纳兰笙面上一愣,有些不明白,垂眸想了想,“六妹妹此话何意?”
到了这时候,明思也不遮掩了,看着纳兰笙的双眼,轻声道,“我想说的是,两国之争,本无对错。大汉此番的覆灭,真的是气数所致。西胡而今大胜,迄今为止,并未扰民。兵将们的伤亡乃是无可奈何,只要有战争,这种伤亡就避无可避。所不同的是,如今败的是汉人,胜的是西胡。我知道五哥心里不好受,如果有选择,我也希望胜的是咱们汉人。可是如今,事已成定局,你我都无力回天。而今,我只希望我的亲人都好好活着,希望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些。五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纳兰笙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沉默了须臾,语声低沉,“六妹妹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我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儿。我同殿下一同长大,我知道他的心思。我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去学,去想。我们一共商议过,他常常也会说些将来的事儿——”顿住,哽咽,“可如今,一切都没了。他原本可以的,我只恨老天为何不给咱们多一些的时间……”
对于司马陵心中的蓝图,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
司马陵为人孤傲,自小,除了他和秋池,身边再无他人亲近。而秋池为人寡言,且经常要往来苍郡,故而,真要算起来,还是他同司马陵沟通最多。
司马陵虽也不大爱说话,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就算只言片语的,累积下来也是听了不少。
何况,不说司马陵,就是他自己,心中如何又能没些宏图大志的远望……
而今,一切皆成泡影。
所以,他才那般的恨纳兰明汐!
纳兰笙此刻的心情,明思也是能体会。他同司马陵的情谊堪比手足,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他若能即刻放下,那就不是那个赤子情怀的纳兰笙了。
想到那个琼枝玉树一般的男子,明思轻轻垂了垂眸,静默了片刻,抬眸起来,眸色轻柔,“五哥,世事多变,许多事都不会跟着咱们的想法去发展。于人是无常,于国也是一样。自古以来,起落覆灭都常有。如今,不过是咱们恰好赶上了。咱们做到自己该做的,尽够了力,还是改变不了,就不该强求。而今,司马皇室虽不在,但咱们汉人还在。国会灭,但只要人在,很多东西就会代代流传下去。这灭的,只是形,但这魂还在。”
纳兰笙神情一怔,抬首定定,眸色几变,似有所思。
牢房中并无他人,明思左右看了一眼,靠近了栅栏,压低了声音,“五哥,咱们汉人人多,无论哪一面儿,咱们都比胡人更先进。这日子长了,日后胡人定会被咱们影响。”
纳兰笙面色一亮,明思淡淡一笑,“五哥,有句话你兴许不会喜欢听。可我却还是要说。这天下,并非是哪一个人的。如同前朝被司马氏倾灭一般,自古帝王无不想千秋万代,却是绝无可能的。如今,不过是被咱们赶上了。我希望五哥莫要再拘泥,人应有大志。事到如今,为何不将眼光放长远一些。即便不能协助殿下完成宏图大志,但咱们可以立足百姓间,五哥原先做的那些,其实也是为了帮助百姓。而今天下汉族百姓,人人心中慌乱。若真是两族对立,百姓的日子必将困苦。而且,倘若胡人真个限制百姓读书,那才是影响千秋万代的大事。”
顿了顿,明思深深地看着纳兰笙,“五哥,你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为一人,乃小义,为天下,才是大义!”
牢房大半深入地下,只一洞日光泻入,幽暗森冷中,惟有桌上微弱油灯显出一丝温暖。
在这清幽清冷中,明思的眸光柔和而清亮,无言地透出一种温柔的坚定。
这种坚定慢慢地渗入纳兰笙的心中,让他似乎有种豁然明了的感觉。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但他的眸中却现出了一抹深思。
明思的话,似乎在他的眼前开了一扇门,让他的心有些跃跃而动。
明思未有再言,只静静地看着他,让他自己去想。
她相信,凭纳兰笙心中的那股侠义之情,凭他那赤子心怀,他最终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黯淡的光线中,兄妹二人隔着那儿臂粗的木栅,静静站着。
两只手还握在一起,未有分开。
明思一手扶住那栅栏,用柔和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纳兰笙,用力握紧他的手。
“为一人,乃小义,为天下……才是大义……”纳兰笙轻轻自语,念了半晌,忽地抬首起来,“六妹妹,如今外间情势如何?”
他的神情平静了下来,话声也十分平和。
明思眼底笑意闪过,笑了笑,低声道,“不大好。如今西胡贵族大多赞成两制,咱们汉人的处境,有些堪忧。”
无论如何,能让纳兰笙寻到新的信念,这总是一件好事。
纳兰笙面色一变,沉默了须臾,“此事,怕是不会由咱们做主。”
明思微微一笑,“嗯,确是不易。不过,也并非全无希望。”停住,靠近低声,“那元帝心里似乎并不赞同此制。”
纳兰笙微微一愣,“他不赞同?为何?”
明思笑看他,却不说话。
纳兰笙呆了片刻,垂眸想了想,片刻后,抬首起来,“六妹妹,你怎知晓这些?”
虽只接触过一回,纳兰笙也能看出,那元帝心机深沉,绝非善与之辈。
帝王之思可算是绝对的机密大事,何况,还是眼下这等局势下。纳兰笙不觉疑惑,明思是如何能得知?
明思笑了笑,“这些就说来话长了,眼下也不是时候,来日再同五哥详说。今日来,便是希望五哥能放宽些心,若再有机会见那元帝,五哥不妨先放下成见。无论如何,只要他未有伤害咱们汉人百姓,那么,他还是值得一敬的。”
纳兰笙轻轻笑了笑,摇首道,“我于他而言,不过是蝼蚁。上回来此,大概也是心情好,瞧个稀奇。如今,他连我们生死都不看在眼里,又岂会再纡尊屈贵?”停住,慢慢地松开明思的手,唇边笑意虽淡却诚挚,“六妹妹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如今这局面,五哥心里也是清楚。六妹妹的心,五哥已经明白。不过,人力终有尽,六妹妹劝五哥想开些,五哥也望六妹妹想开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当日之言行,五哥终生不悔。心里只羞愧竟然同她同为一胞,纳兰府数百年门风,一日尽丧。”
明思眉头微蹙,刚想说话,纳兰笙抬手拦住她,“六妹妹你不用说。我心里极是清楚。纳兰府出了这样的一个子孙,何人还能看得起纳兰府?汉人自不用说,大家虽是归顺,却也是无奈。但她做下这等行径,却真真是卖夫卖祖,门风丧尽。”顿住,讥诮的一笑,“这几月,每隔几日天亮,咱们府墙内都有人扔那臭了的瓜果进来。”
明思不由一愣,纳兰笙垂眸而笑,“这是大哥同我说的。”
明思只能默然。
纳兰笙讥笑了片刻,顿住,“别说是汉人。就算是胡人,你以为他们心里就能看得起咱们么?你可知,她当日盗了龙符开了宫门后,还向那睿亲王献媚——只差未亲口说出那自荐枕席之言!”吸了一口气,面色一片冷意,“咱们纳兰府数百年的名声,就被她一人一朝丧尽!甚至第二日,那市井中都有人编了俚语来唱说咱们纳兰府!”
这些情形,明思还真是不知。
沉默了许久,明思才轻声道,“她一人做下的事儿,不该由咱们全府来承担。更犯不着用自己的命去替她偿还。”
纳兰笙平复了下情绪,颔首笑道,“好了,五哥明白。这里头阴冷,你还是赶紧回吧。”
今日能再见明思,他已于愿足矣。
明思点了点头,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余下要做的事还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