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带回了赦免的口谕,也就是说……
一时间,大家都只觉悲喜难辨。
出于民族自尊心,原本是该蔑视的,可在心底,又轻轻地舒了口气,一块大石落地。
两制之议,朝堂纠持两月有余,民间早已传遍。
也有那骨气重的汉人,酒后放言,士可杀不可辱。
可谁能真愿意再启战火,真正的军队都输得一败涂地,连无往不胜的北府军,也是逃兵的淘宝,顽抗的被全歼。
谁有真有那勇气呢?
也不是绝对无有,可但凡能过日子,想着家里的高堂妻儿,百炼钢也只能心软,纵有不甘,也只得作罢。
但真是要被逼到绝境了,那又另当别论。
心中各自复杂,最后,还是抬首看着明思,等明思继续说。
老太君的眸光也倏地湛然亮起,定定地看了明思半晌,又看了看明思身侧茶案上的东西,“你怎么同那元帝说的?”
明思用黑丝缎包裹着那腿骨,拿起,“我送了那字幅后,就拿了这个腿骨出来,让他们分辨这是汉人还是胡人的遗骨。”
二老爷皱眉,“这可怎么分啊?”
“二伯父,就是因为知道分不出,我才问的啊。”明思微微一笑,看着众人,“其实汉人胡人都一样是人,我只是让他们知道这点就行了。胡人也有好人,汉人也有坏人。但不管胡人还是汉人,其实都是好人多。”
二老爷若有所思,其实,今日明思能全然身退,已经足够让他们震惊而沉思的了。
明思也不细说了,放下腿骨,拿起那棺材,“我最后同元帝说,无论人和事,都该要盖棺定论。后来元帝便答应赦免祖父他们。”
明思说的轻松,众人却心中惊骇不已——从未听过有人觐见敢带死人骨进宫的,更别提还带了棺材……
可竟然还被她办成了,真正不可思议。
明思放下棺材,“如今看朝上的情势,大约这两制之议是不会再提。其实,今日能成,主要还是元帝心里是有此意的。我不过是正好替那元帝同那些胡人臣子传了话而已。故而,才侥幸。”顿住,看向老太君,“不过,还有两件事须说。”
老太君沉声颔首,“说吧,六丫头。”
明思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如何能不知这其中的艰险凶难。莫说是办成,能全身而退便算是极大幸运了。
说实话,她原本是早不存希望。
可是,这六丫头,果然非平常……若得金凤……老太君心头一阵敞亮……
她真没看错,除了这丫头,再无别个了。
明思看着老太君,“头一件,是元帝在赦免祖父他们前,让我应了一事。若是日后再有不敬不安分之举,就要将咱们纳兰府所有人株连问罪。”
老太君倒无惊异,噙笑淡淡,“你应了。”
明思颔首,“嗯,应下了。”
老太君沉默片刻,微微点头,语声似叹,“应下也好啊——咱们纳兰府也算全了忠义了。”
明思笑了笑,并未接口。
沉吟片刻,老太君抬首,眸色慈暖,“那还有一件呢?”
明思还未开口,外间廊下便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没到门前,那人的声音就穿了起来,“老太君……老太君……”
因太过惶恐惊喜,连“禀”字儿的前缀都忘了说。
叫了两声后,人便出现在门口,正是府里管外院的二管事。
到了门前廊下,他忙不迭地“噗通”一声落跪,“老太——禀老太君,宫里来人宣旨了!”
老太君一怔,心下生奇。
即便是赦免老侯爷他们三人,也没得宣旨的道理,最多是派宫人传个口谕罢了。
她看了一眼明思,明思此刻的神情,却有些无奈兼无语,“可有说什么旨意?”
圣旨未宣,一般不得先传,不过也有特例的时候……这种情况,一般是喜事。宫人为了给时间让主人家准备供奉打赏时,会漏些口风儿。
这种情形,上面也不会问罪。
故而,老太君有此一问。
只听那二管事道,“那公公看着和气,小的也就大着胆子问了。他说是赐婚圣旨,让小的快些来给老太君报喜……”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明思。
四夫人呆了呆,也反应过来,脸色一白,一把捉住明思,惊慌失措道,“囡囡,该不是……该不是要让你进宫吧?”
她之所以这般想也不足为奇。
谁都知道胡人风俗散漫,连姑侄同伺一君的都有过。明思不过是和离之妇,纳入宫中也不是没可能。
不仅是四夫人,此刻厅中倒有一大半人如是猜想。
三夫人脸色“唰”地苍白,惊慌地望向明思,因心中惊惧忧心,一时忘形脱口,“思儿,可是?”
明思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首看着四夫人,“是给我赐婚,不过并非进宫,而是赐婚睿亲王府。”
“都愣着作甚?还不准备接旨。”老太君站了起来。
一言既出,众人才醒悟过来,赶紧各自准备。
如今两位老爷虽不用穿朝服,女眷也不必着命妇大妆,但还是要换身得体的衣物才是,这厅中还得摆供桌案几……
于是,顷刻间,两位老爷和老太君吩咐下人办事,夫人小姐们则急急回房整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宣旨赐婚
明思没有回院子,挽着四夫人走出中堂后,带着帽儿和蓝草走到中堂右侧附近,寻了一处僻静处说话。
四夫人满脸忧虑,四老爷得幸被赦,她自是激动万分。可是听得明思被赐婚给睿亲王,她那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女子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明思在北将军府的事,早前信中已经简略说了一些。这回回京,她又听了一些。
虽已时过境迁,但她听在耳中,依旧是感同身受的难过。
女儿已经受了一次苦了,如今又要被赐婚,她心里着实担心。
元人虽为汉人所鄙视,称之为未开化的山蛮、妖人,可元人天性开放,男女大多是因情而成眷属。
而四夫人自己,也是这般。
这一生,于她而言,只两件事最幸运,只两个人最紧要。一件是嫁给了四老爷,这第二件,便是有了明思这个女儿。
这两人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最重要的一切。
看着四夫人那蹙起的眉心,忧伤忧心的目光,明思心里自是明白她的所想。
她拉这四夫人来这里,便是为了开解,让她安心。
在回府的路上,她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囡囡,”四夫人望着明思,迟疑着道,“那睿亲王为人如何?”
明思抿唇一笑,抱着她的胳膊,做出一副娇羞小儿女态,凑近低声,“娘,我同他极好!”
四夫人一怔,愣了愣,“那你方才……”
明思方才在厅中可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而言辞中,也未听得同那睿亲王有多亲近。
“娘,方才人多,女儿也不好说。”明思害羞片刻,又低声道,“而且如今这局面,汉人对胡人多少还有些仇怨之气。若是让人得知女人同一个胡人亲王交好,只怕的对女儿有些不是的说法。”
四夫人明白过来,怔了怔,露出一丝喜意,“囡囡,你可是喜欢他?”
明思抱着她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娇嗔道,“娘——”
四夫人一愣,欣慰地笑了起来,抚着明思的胳膊,“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又笑,“同娘说说可好?”
明思抬首起来,靠近她耳畔低声道,“娘,我同他是在大雪山认识的。他滚下山崖,正好被我救得。后来就……就好上了。娘,他待我挺好。这回。也是他帮我想的法子,若非他帮忙,女儿如何能这般顺利?”
明思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四夫人深以为信,也深以为喜。心中大石悄然落下,眸光也露出欣喜之色。
在她眼里,更无甚种族之分,只要女儿喜欢,那就是天下第一等合适的。
明思抬首莞尔,小声道,“娘,不过此事还是莫让其他人知晓的好。为人知晓,对他,对我,都不太好。”
四夫人点点头,“嗯,娘省得,娘不会乱说的。”
明思微微而笑。
“等你爹回来,咱们见见他可好?”忽然,四夫人想了想,笑道,“府里不方便,咱们就在外头见见可成?”
明思脸色一僵,旋即强笑道,“我怕爹心里不乐意,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
四夫人忖思着也是,便点了点头,见明思神情不自然又安慰她道,“囡囡莫担心,你爹也是明理的人。”又含笑道,“再不济,还有娘呢。你就放心吧。娘管准让你爹去见女婿!”
管准?
管不准才好呢……
明思嘴角抽了抽,只能无语,还得强笑。
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母女俩又往回走。
到了中堂,只见老太君已经着人将那宣旨的内官请到了厅中奉茶。厅中的摆设供奉已经陈设得差不多,各房人也都到齐了。
那内官一见明思便站了起来,笑容满脸,“纳兰小姐。”
正是御前那红衣宫人。大约元帝也是想着他同明思稍稍熟稔些,故而才遣了他过来宣旨。
明思松开四夫人,上前颔首一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宫人行走御前,早就八面玲珑,观其色便知其意,“纳兰小姐叫奴才鹿儿便是。”
明思见他年纪约莫三十七八,便颔首有礼道了一声,“鹿儿公公。”
那鹿儿公公“呵呵”一笑,左右一看,“既然纳兰小姐到了,奴才就宣旨了。”
一干人赶紧起身,到案后依次拜倒。鹿儿公公对明思道了一声“失礼”,便走到案前开始宣读。
圣旨的内容同早前那道也无甚分别,鹿儿公公却加了几分感情,读得甚是抑扬顿挫。
很快便宣读完了。
明思双手接过,谢恩后站起,将圣旨交给了老太君。
鹿儿公公含笑看着老太君和明思,“陛下说了,府中可以派人去接老太爷和老爷少爷了。”
这一句话,才是众人等候的关键。一入耳,众人面上顿时大喜。
老太君还沉稳,客气地向鹿儿公公道谢。
一旁的管家赶紧上来,塞荷包答谢,各位前来宣旨的宫人。自然,鹿儿公公那份是最大的。
鹿儿公公客套了两句才将荷包收下,转首笑看明思,“纳兰小姐,陛下让奴才带了口谕,让纳兰小姐明日巳时三刻入宫觐见。”
又要入宫?
明思愣了愣,“巳时三刻,陛下不用上朝么?”
鹿儿公公一笑,“明日休沐,不必朝会。”
明思这才想起,明日却是休沐。她今日进宫前也是打听过了。一下子惊异,却给忘了。
“奴才差事已了,也不多扰了。告辞。”鹿儿公公笑道。
明思也跟着老太君一道将人送了出去。
宣旨的宫人一离开,众人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老太君手中的圣旨上,面上神情皆有些如梦幻般的不敢置信。
汉人即便心里瞧不起胡人,即便如今还有些仇怨在心底,可旁人不知,纳兰府中众人却是知晓的。
若说司马陵是大汉女儿家心中最想嫁的贵婿,那在西胡,这睿亲王便是同等待遇,且纷争者众。
因汉国宫制所限,大汉太子司马陵对大多女子而言,也只能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镜中花,水中月。
而睿亲王却是无此限,且品貌身份皆不输于大汉太子,其风头在西胡,甚至是越过了西胡太子荣俊。
再对西胡人有怨气和暗恨,可如今这局面,强弱高下已分,这睿亲王的吃香程度也只能是水涨船高。
众人心中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元帝竟然会赐婚明思和那睿亲王,而且,竟然还是正妃……
一时间,众人看向明思的目光皆有不同。
明思神情却极是平常,对周遭各种目光视若无睹。
老太君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对二老爷三老爷吩咐道,“你们二人各走一路,分头去接人。”
两人应下。
明思上前一步,“祖父那里只怕要单独派辆车,将车内一应物什拆了,铺上褥子棉垫才是。”
二老爷笑道,“还是六丫头想得周到,老三,你去接父亲和笙儿,我去接老四。”
三老爷朝明思微微颔首赞许,老太君道,“好了,赶紧去吧。”转首又吩咐双喜,“你拿我的帖子去请王老御医。”
几人皆领命,明思叫住二老爷,“二伯父,你让阿刁赶车同你同去。”
二老爷“呵呵”一笑,点头而去。
待几人都走了,老太君才看着三夫人,“其他的事,你看着安排。”
三夫人轻声应下。
老太君看向明思,“六丫头,跟老祖宗来。”
明思微怔,转瞬即明,老太君应是看出了些什么,也是有话要同她说。
她先前的话大多简略,有些也是含糊其辞。其他人有些听出了,有些却是没有。可即便听出来了,也不好出言相问。
“娘,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明思朝四夫人抿唇莞尔一笑,便跟着老太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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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颐养院正房,墨妈妈扶着老太君在云石茶床上落了座。双福已经快脚一步回来,同双禄备好了茶水。
老太君同明思一回来,热气腾腾的茶盏就上了茶案。
明思在老太君右首坐下,老太君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同墨妈妈都恭声,行礼退下,退出去后,将门带好。
此时已近黄昏,朝南的窗户半开着,几缕慵懒的金色泻了进来,虽无热意,但那金色却是有些浓烈。将室内靠窗的家具地面涂抹出了一种油墨画的感觉。
老太君未有说话,望着那夕阳金光,双手叠放在那龙头拐的龙头之上,神情却是有些出神的模样。
她的目光悠远而深长,带了些感慨,也有些怅然伤感。
明思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端坐着,不时看一眼老太君。
对于这个已经算是高寿的老妇人此刻的心情,明思约莫能有些许的体会。
今日之事,在未成功前,是纳兰府众人的希望,甚至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希望。
可是,如今愿望成真,在那一刹那的巨大惊喜过来,人的本性也会抬头。最坏的事情过去,人们会本能的忘却放下,而将目前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