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希望,这婚期能拖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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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明思便起身。
老太君昨晚就差人送了衣裳和行头过来,帽儿一看,就忍笑,“小姐,这是咱们的衣服。”
月白缎地的团锦琢花斜襟袄,白底淡紫缎地的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腰上还有一根蝴蝶飘带。
正是天衣坊的衣服,云绣斋的绣工。
外加一件粉紫银边的云丝披风。
除了衣裳,还有两匣子首饰。一匣是头饰,一匣是成套的老坑翡翠套件,头面、耳饰、项链、镯子,无一不齐。件件晶莹剔透,显是一块料上下来的。
帽儿惊叹,“小姐,这玉色真亮。”
明思笑了笑,指了几件,帽儿同蓝枫替她戴上。
准备妥当后,四夫人同四老爷送明思到二门处乘轿,不多时,便到门口同阿刁汇合。
一路上,明思拉开挡板,同阿刁一边聊着一边行路,倒也不觉路远。
半个多时辰后,巳时正,明思到了宫门处。
引路的内官已经候在门口,一见明思下车,便过来行礼。
客套了两句,便引着明思朝内走。
到了御书房前站定,内官恭声通禀后,便听里面传来荣安的沉声,“进来。”
内官殷勤地推开门,躬身道,“纳兰小姐请。”
明思走了进去,恭恭敬敬递叩首行礼,“纳兰氏明思参加陛下。”
荣安正坐在书案后看折子,闻声,将手中的折子朝案上轻轻一丢,笑道,“来了,平身吧。”
明思缓缓起身,荣安一笑,目光朝右侧微示意,“看座。”
只见右侧华丽的金色流苏帷幕内侧正摆着一张锦凳,明思走了过去,端正落座。
“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觐见?”荣安打量明思片刻,语带笑意。
荣安说得随意,明思却不敢大意,恭谨道,“还请陛下示下。”
荣安兴味地看她一眼,“听说,你要给老十七打九尺的络子?”
明思一噎,“那——不过是说笑……”
“呵呵,”荣安忽地笑开,“好了,朕也不同你绕圈子了——你同老十七,究竟怎么回事?”
前面还在笑着,后面一句却倏地正色,笑容全无。
明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露出一丝怯意,咬了咬唇,忽地起身,“噗通”落跪,“纳兰氏有罪,请陛下治罪!”
“哦?”荣安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垂了垂眸,语声淡淡,“说说。”
明思微微垂首,视线内是光可鉴人的黑玉石地板,只见上面朦胧倒影着两侧的金色流苏垂幔,还有房顶的红漆雕花梁栋。
虽不甚清晰,华美尊贵之气,却一览无遗。
明思吸了一口气,“那玉佩并非睿亲王交于民女的定情信物。乃是民女趁睿亲王受伤之极,从睿亲王手中强要来的。当日,睿亲王本不肯,民女用言语挤兑……又用了些不大光明的手段……”
说到后面,明思似有些羞涩呐呐。
“不大光明?”荣安提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明思瞄他一眼,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低声嗫嗫,“民女,民女不给他吃东西……”
荣安一滞,愣了片刻,蓦地大笑,“你这丫头,还真是胆大包天——”
明思眨了眨眼,微微撅嘴,“谁叫他原先使坏,差点抢了民女去。我肯让他在我家养伤,已算是以德报怨了。”
“抢你?”荣安诧异,顿了顿,几分好奇,“几时的事儿?”
“前年年初,民女从白玉楼回府,半路便被他拦下,要民女同她走。”明思满脸不快,“还把我家车夫给制住了。若不是民女身上恰好备了些麻药,趁他没防备将他放倒,那回只怕就脱不得身了。”
荣安暗忖片刻,回忆了下,记起明思所说的,应是他遣荣烈过来同鲁王和襄城侯接洽那回。
对应上了后,他心里不禁一笑,看着明思的目光露出些莫名深意,“纳兰氏,你倒是同这些汉人女子大不同啊。”
明思望着他眨了眨眼,垂眸呐呐,“民女……是不大懂规矩,还……有些小气……”
荣安垂眸而笑,微微拉长了些声音,“朕说的,可不是这个。”
明思怔了怔,望着荣安不解。
“好了,起来吧。”荣安一笑,抬手指了指,“坐着说话。你身子不大好,这地上寒凉——今日让你来,也就是闲话家常。你也莫怕,朕也不是洪水猛兽。只要你无异心,朕岂会为过去的事儿治你的罪。再说,也无甚大事。眼下,也快是一家人了,自在些吧。”
听得那“一家人”三字,明思又噎了噎,无语地起身,走回座位。
荣安看着她一笑,“说说你自个儿吧——”微微颔首挑眉,“昨日在金銮殿,胆子不是挺大的么?今日怎就变胆小了?朕说了不会轻易治罪,你就有啥说啥就是!”
在听了那“身子不大好”一句后,明思面上虽无大变化,但心里却翻腾开了。
若是她没猜错,只怕这一夜间,元帝已经将她彻查过一番了……
心里思量片刻,明思抬眸看了一眼荣安,咬了咬唇,“民女不敢欺瞒陛下。其实民女的肤色在四年前就因药性消褪,开水恢复。但民女性子粗劣,又不喜束缚,故而,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其间,民女称病出城,在别院住了四年。闲来无事,民女便同教民女绣艺的师长合股,开了两家铺子。宫选后,民女嫁入了秋府。因无聊,民女又开了那白玉楼打发时日。那夜,民女同五哥在白玉楼小聚。不知怎地,被睿亲王听见民女同五哥说话。后来,便在半道拦路,欲劫持民女,说要让民女去他府上说书。”
荣安轻轻颔首,面色平静,似听得极认真。
明思瞅了他一眼,又低声道,“陛下有所不知。民女的娘亲并非汉人,乃是元国人氏。民女的义兄也是元国人氏。他们在离京之前,担心民女行走在外有所差池,故而,留了些蒙汗药,麻药之类,给民女防身。那夜,民女便是用了那麻药,趁睿亲王不备,将他们二人放倒,这才脱了身。民女不方便出面,故而出面做生意时都是男装,化名方世玉。”顿住,抬眸清澈坦然,“陛下,就这些了。”
荣安定定看着她,心里淡淡而笑。
果然这丫头同那两家铺子和白玉楼有关!
一夜间收集的信息并不算多,可林林总总汇集起来,却是让他生疑——这丫头身边的人似乎,都同这两家铺子和白玉楼有些关系和来往……
可他还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真敢女扮男装,那大京城中小有名气的方少东家,还是真是这丫头所扮!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这个。
他在意的是这丫头有没有欺瞒他的胆子和意图!
如今看来,这丫头倒是见机得快,竹筒倒豆子——他知晓的,还是不确定的,她都说了出来。
不过,想来也正常。这丫头胆子非常人女子可比,这性子也真如她自个儿所言,是个不愿受拘束的。
同自个儿说这些,她也不必担心会被自个儿治罪,当然,只怕也心中对自己存了几许畏惧之意。
荣安满意的一笑,眸带深意的望着明思,“那如今这赐婚圣旨已下,你说此事,当如何?”
明思如何还能不明白?
看着荣安,无奈地叹口气,“此事原本也是民女起的头。当日在大雪山,民女还嫌弃这玉佩不当用。睿亲王被民女一激,便告诉此乃嫡出皇子才有的神兽玉佩。他还反激民女,只要民女够胆,还可持此玉佩入宫面圣。后来,民女回京,得知府中之事。便去了睿亲王府,谁知,他却戏弄民女,根本没有帮民女之意。最后,民女实是无法可想,才借了天胆,进宫求见。又怕陛下怪罪,故而编了那谎话。私心里想着自己好歹也算对睿亲王有些小恩,他应是不会同民女计较。谁知——”
说到这里,明思叹气收住话头,露出一抹恳切的感激,“没想到,陛下果真是世所罕有的宽宏海量,真正是心怀天下的有道明君——无论如何,民女没有来错这一遭。”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即便是荣安这般胸有谋略,心思细密深沉的帝王,也脱不了这一点。
何况,明思这番话,虽有刻意讨好之意,但七八成还是真心的。
荣安自然看得出来。
于是,龙心大悦,眉宇间带起笑意,“好了,此事也不必说了。”说着一顿,笑意收起,眼底带了些深邃,“如今朕金口玉言已出,也无更改之理——”
明思轻轻颔首,“民女知晓。”
第三百九十二章 要做“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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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淡淡一笑,长身站起,走出来,踱了几步,“你是个聪明丫头,当也知晓朕为何会同意这桩婚事。”顿住脚步,定定望着明思,“胡人再不讲究,你也当知这睿亲王妃的身份,你眼下的身份却是不够的。”
明思的心微微一跳,心下几转,面色却不变。
听荣安停住口,她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疑惑,“陛下的意思,民女知晓。陛下赐下这桩婚事,乃是向天下万民传达陛下一视同仁之意——可民女不明白,睿亲王明知民女是胡说,为何要出言请旨呢?民女同他,可是不大对路的啊?”
说完,明思微微蹙眉,小小的脸上三分困惑,三分苦恼。
这问话是早就备好的。
明思在来之前就想过了。这问题必须得问,若不问,元帝反而会起疑,疑心她同那妖孽达成了什么协议。甚至,还会怀疑她是否知晓了什么内情。
所以,眼下这情形,她不问还不正常,必须得问出来,才能撇清嫌疑。
这两兄弟间显是有些问题的,她最好闪远些,哪一边都莫要沾惹。
可惜事非人愿啊。
荣安笑看她,眼底一抹深邃,“老十七求这桩婚事的缘由,你想知晓,朕也可以告诉你。”
明思一滞,眨了眨眼,半天才扯开一抹笑,“还真有缘由啊……”
天地良心啊,她真的很不想知道!
尤其是从元帝口中知晓——可元帝把话都递到她嘴边的,她敢不给面子么?
明思心中生出些大不妙……
“昨日,朕原本是备了另一道赐婚圣旨——”荣安微微而笑,“要将宝光郡主赐婚给老十七。宝光郡主乃是莫氏族长之女,也是皇后的表妹。原本这桩婚事,也算得是亲上加亲,都是自己人。太后也是准了的。”
明思笑得有些发僵。
荣安含笑一顿,眸带深意,“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明思噎了噎,尽量不显得勉强,勉力维持住笑意,“亲上加亲啊,很好,很好啊。”
真不知该如何接话,元帝这话风儿,明显不对啊!——一个是心机深沉笑面虎,一个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妖孽,她这小身板儿,哪里能扛得住?
荣安笑得很慈霭,“朕也觉得不错,可老十七不愿意啊!”停住,噙笑,“不过如今他既然求了你,朕也觉着不错。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多想。你是朕亲口赐婚的,虽是身份不般配,可朕倒是喜欢你的利落大胆的性子。又是老十七当众求的,你莫忧心其他。只要你对朝廷忠心,对朕忠心,天大的事儿,朕也能替你担着!记着,没事儿多来宫里走走,朕极喜欢你说话,得空来陪朕聊聊天,说说笑话,也是好的。一家子,勿须拘泥才是。”
明思笑得有些发抽,心里却是发苦。
这,这,这该不是要让她当“粽子”吧?陪皇帝聊天说笑话,他有这么闲么?
不过,话没点透,她也就只能装傻含糊,干笑点头。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荣安看她一眼,笑道。
明思心里方才一松气,荣安的下一句,又让她的心悬了起来,“等下就去慈宁宫吧,太后还等着见你呢。”
明思呆了呆,干巴巴道,“太后?”
对于这个大胡太后,她是一点讯息都无,为人脾性统统不知,只除了一条,那也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这柴尔丹太后极为偏宠小儿子,也就是睿亲王荣烈。
明思眼巴巴地望着荣安,几分赧然几分祈盼。
看着明思那双黑亮之极,这时却又现出几分可怜的大眼睛,荣安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抬手朝明思的方向轻点了点,语声开怀,“你这丫头,有事就说,这幅模样作甚?”
明思瞬间笑眼弯弯,“陛下,民女不知太后脾性。陛下也知民女性子,那个,不大……‘闺秀’,万一一个不小心冲撞了,民女治罪事小,惹得太后生气就大过了。”抿嘴一笑,眸光湛亮,“不如,陛下点化点化民女?”
且不论元帝究竟有没有让她做“粽子”的意思,可有杆子不爬,那是蠢材!
眼下,自然是当用就用。
谁知道,那太后会不会看她不顺眼,给她穿小鞋啊?
见她那副眼巴巴讨好期盼的模样,荣安心下只觉好笑,心情也是大好。
这小丫头还是个有意思得紧的!
每回同她说话,他都忍不住要笑几回。
他笑着摇了摇首,“去了太后那儿,你只管照那日殿上的话说就是。”
明思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可是……”
元帝都看出了端倪,太后能信么?
荣安瞟她一眼,“朕还能害你不成?”
明思赶紧摇首。
荣安笑了笑,朝书案行去,朝后摆了摆手,“赶紧去吧,莫让太后等久了。”
明思起身,朝荣安行了一礼,退了出来。
门外却是那鹿儿公公,见明思出来,赶紧笑着迎上来施礼,“纳兰小姐,请跟奴才来。”
明思含笑颔首,两人一路走了。
这皇宫,明思也来过几回的。
虽未曾这般深入,可许多景致也是熟悉的。
看着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重檐殿宇,如今皆是一副旧貌新颜的模样,心中也不免生出些感慨。
不过面上也不好显露,只做出一副端庄矜持的神情,瞄了几眼后,便目不斜视。
走了一炷香后,前方一队丽人行来。
见得最前方那雍容华贵的锦绣红袍中年贵妇,明思心里蓦地一紧!
那高高的罟罟冠,高度足有尺余,这样的制式是大胡皇后才能佩戴的……
再瞅了一眼皇后身边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