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虽是意外,不过看明汐这般撒娇情状,到底是打小疼惯了的,想到她今日也受了不少冷落,心便软了,“要来怎不早些?都这般晚了,也不怕禁风。”
紫檀打了水进来,同侍女伺候明汐梳洗了,明汐上了床,“我去了灵堂。”
明汐神情黯然,语声幽幽,“六妹妹不在,笙弟还在生我的气,我便在外头随意走了走。想着回院子也冷清,便来打扰娘了。娘,你不会怪我吧?”
明汐抱着三夫人的胳膊,将脸贴住,甚是惹人怜惜。
一时昏暗中,三夫人低低地叹口气,“你也别怪你笙弟,他心性厚道,脾性也倔。你耐心些,时日长了,大家才能真看出你改了脾性。日后总会好的。”
明汐埋着首,低声若啜泣哽咽,“娘,你信我。我是真知道错了。上回你骂了我,我当时虽生气,可那也是妒忌母亲偏心说六妹妹好。但后来我真想明白了,是我做的不好,大家才不喜欢。我现在真明白了,前些日子,知晓六妹妹受伤,我还去探过六妹妹。”
听到明汐提明思,三夫人一时有些怔忪。心下蓦地有些隐痛恻然,心绪亦是五味陈杂难诉。
明汐将脸贴在三夫人臂膀侧,并未注意,只仍低低幽怨,“娘,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六妹妹?我虽是——可我不也是没法子么?再说,我那样做也不是只为了自个儿,我也是为了咱们府里。为何六妹妹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就的错的?”
三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六妹妹也不容易,你是做姐姐的,往日的就不说了,日后,你们要相亲相爱才是。你若真心待她,她迟早也会明白你的心的。你六妹妹是个重情义的。”
明汐抬起脸,犹疑了须臾,“可是娘,六妹妹是嫁过秋池的,她为人又重情义,你说,她会不会还记着秋池…秋池逃了,万一,你说秋池会不会来寻六妹妹啊?若真是这样,六妹妹可是会包庇于他?”
“你胡说什么?”三夫人悴然一惊,目光瞬间锐利地望向明汐,“这话日后万万不可在外胡言!”
明汐一怔,旋即撒娇道,“我这不是同娘在说么?怎么会在外头胡说,人家这不是担心六妹妹么?”
三夫人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气,“你六妹妹受得磨难够多了,你有这份心,就好好同她交好,姐妹们间多宽宽心。这些话却是莫要再提。眼下你六妹妹已是睿亲王妃,这些旧事,再说无益。”
第五百五十五章 男人过招(一更奉上)
明汐用余光瞄了一眼三夫人,低低“嗯”了一声,垂了垂眸,“娘如今好像很喜欢六妹妹”
三夫人心房一缩,定了定神,笑瞥明汐一眼,“怎么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你六妹妹舍命救了你笙弟和祖父,我多喜欢一分,你也吃醋?也不怕人笑话。”
明汐幽幽叹气,“娘,如今大家都不理我,我就只有娘了。娘若是也不喜欢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眼中便泛起一丝水雾,似盈盈泪下一般。
“你这孩子,”三夫人心中怜惜顿生,抚了抚明汐的额前发丝,“都是一家至亲,你若诚心认错改过,时日久了,大家自然会明白。汐儿,花无百日红,人久见人心,有些道理,娘也是这两年才明白过来。娘生的孩子,是身上落下的肉,哪个能不疼?你以前性子骄纵,也是娘没教好。可如今你还年轻,日后的路还长。只要你看明白人,多想多思,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明汐垂着眼帘遮去了眼底的那一丝厌恶恨色,语声愈发幽怨,“娘,可太子殿下为何不喜欢我?后来,我都照娘说的话做了。讨好太后,讨好皇后,可我x日端了汤去,他都不见我”
明汐用手捂住眼睛,泫然欲泣,“他宁愿临幸紫茹那贱婢,却在我身上做戏,若不是我这回入了太子府,我都不知他根本没碰过我!娘,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怎能如此羞辱于我?”
三夫人滞住,神情默然,良久,叹了一声,“过去的事,就莫要去想了。他留你处子之身,也未必是想折辱你。何况,如今看来,太子待你不也不错么?”
“娘——”明汐抬眼,眼圈红红,眸光隐恨,“你知道紫茹那贱婢是如何羞辱我么?她说,司马陵心里有人,是个仙女一般的人物,我连她一根手指头一根头发都及不上!司马陵他凭什么如此待我?他若真心里有了人,为何还要迎我入宫?我可没拿刀逼他娶我!他凭什么?娘,你说,紫茹说的会不会是真的?司马陵心里真是有人么?”
三夫人不自然的转开视线,强笑道,“别胡思乱想了,紫茹那贱婢恨你,自然不会说好听的话。好了,别想了,睡吧。都过去了,还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没的苦了自个儿。”
三夫人说着,身子躺下,拍了拍明汐,“你也睡吧,时候不早了。”
夜灯朦朦中,明汐紧紧地盯着三夫人已经阖目似平静的睡姿。半晌后,她跟着躺了下去,调整了下姿势平躺,忽地,她轻声道,“娘,六妹妹如今可真好看啊。”
三夫人唇角现出一抹欣慰,“嗯”了一声,“这丫头出落得好。”
明汐一顿,低声道,“六妹妹可是在宫选前就恢复了容貌?”三夫人未回话,她又淡淡带笑,“太子殿下早就见过六妹妹真容的,对么?德胜楼,六妹妹装扮成那方世玉,太子殿下还赐了那‘义商’的招牌给她名下的店铺——娘,你说,司马陵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方世玉就是六妹妹?”
三夫人在黑暗中沉寂了片刻,“怎么会?你别胡思乱想了,睡吧。过去的事别去想了,多想想娘同你说的话。”
说完,便再无声息。
明汐偏首定定地望着三夫人的侧脸,眸中冷光莹莹。
在明汐去灵堂之前,纳兰笙同荣烈并未有说话。
明汐到后,先唤了一声火盆前丢纸钱的纳兰笙,纳兰笙未抬首,置若罔闻。
明汐脸色僵了僵,看向站在幡前对这夜景的荣烈,“妹夫——”
荣烈连身都未转。
明汐僵了片刻,讪笑道,“你们忙,我上柱香就走。”
上完香,明汐悻悻离去。
荣烈转过身,走到火盆前,淡笑挑眉,“纳兰五少心肠还真够硬的?”
纳兰笙冷冷抬眸,“干卿何事?论心肠冷硬,何人能同睿亲王殿下相比?”
荣烈神情一怔,随即垂了垂眸,默然片刻,“此番的事,虽非我所愿。可她毕竟受我牵连,我责无旁贷。你是她兄长,替她出气出头,我无话可说。可如今,我也要说一句,而今我护她之心,也未必在你之下。”
纳兰笙一愣,定定地看着荣烈,眼中质疑。
荣烈垂眸淡淡而笑,“五少同她兄妹同心,默契情深。也是聪明人。在下的心思,并未太过隐藏,五少应也能看出几分才是。害她的人,我自不会放过。可五少若真的心疼她,也该多设身处地的为她多想才是。”
纳兰笙垂下眼帘,语声淡淡,“你这是什么意思?”
荣烈蹲下身,动作随意的从纳兰笙手中取过一叠纸钱,丢了一张在火盆中,“一月前,她本不理会于我,却主动对我提及朝政之事。”
纳兰笙眸光一闪,抿紧了唇,紧紧盯着荣烈的脸。
“编纂《胡汉大典》,建立太学,皆是她向我提议,而后,由我报于皇兄。”荣烈轻轻撩起眼帘注视着纳兰笙,“五少还不明白她的苦心么?她怕自己护不了纳兰府的亲人,她这是授人以渔!五少口口声声兄妹情深,若五少真的怜惜她自幼受苦,一路坎坷,怎能只固守着自个儿的兄弟情谊,执着旧念?”
纳兰笙面色白了白,唇抿紧成一条直线,看了荣烈一眼,语声低沉,“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荣烈低低而笑,“我倒希望她能什么都同我说,可她什么都没说。她同我说的,也定是同她想护着的人有关。她自个儿的事,她从未主动提及过。”又淡淡笑了笑,“你我都是男人,你也该明白有些事本无对错之分。司马氏庸碌,这大好江山虽是我西胡出兵夺下,可千里之堤又岂能仅溃于江水之击?这些年,五少行遍天下,当最知民间疾苦,最知民情民心。这大汉之败,真只是我西胡之功么?五少心知肚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道理想必五少也是该明白的。她金銮殿闯宫,这天下间,胡人汉人皆有赞她,也有骂她恨她的。可她为的是谁,你我心里最明白不过。可她说的话,不知五少可曾深想过。她那番话,不仅是救了父兄,也是救了这天下间的百姓。如今已是米已成炊,若再起干戈风浪,成全的是义气忠义,可苦的却是这天下。是司马氏负了这天下,负了这天下百姓,他司马氏坐不好这江山,我荣氏为何不能趁机而为?我皇兄登位这数月,五少凭心而论,我荣氏做的不比司马氏好数倍么?她说,胡人是人,汉人也是人。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有能者居之,本就是天下正理。五少胡不平?”
夜风灌入,两侧白幡同火盆中的火舌一同共舞,猎猎作响。火舌吞吐拉长,将纳兰笙白净清秀的俊容映照得分外清晰红润。纳兰笙眸光沉寂,神情中隐约一抹复杂沉淀。
荣烈说完这长长的一段后,便未再抬眸,只静静地将手中的纸钱,一片一片的朝火盆中慢慢丢着。
纳兰笙的声音良久之后响起,“若是你皇兄想害她,你待如何?”
荣烈勾唇一笑,“五少在京中日久,难道不知我皇兄也忌我三分么?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我明白她,她的心中只有至亲之人,再则,她关心的是这天下百姓,从这般角度,她倒是同我皇兄有同道之心。五少且放心,无论何时何地,但凡荣烈有一息尚存,定不容人再伤她一分一毫!”
轻声却又毋庸置疑的斩钉截铁说完最后一句后,荣烈望着纳兰笙,眸光平静而深邃,“五少同她心有灵犀,也是至聪慧之人。荣烈之言,五少当自会辨知真假。荣烈自当信守承诺,但五少若真心为她,当也该深思熟虑才是。天下人天下事,百年后,皆是一捧黄土。一时荣辱又岂能及得上百年间的相知相守?荣烈原本也是不明白的,是她教会了荣烈如是做想。”
纳兰笙静默许久,瞥了如荣烈一眼,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傲然,“我这六妹妹原本就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她是天下最有大智慧的女子。”顿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荣烈,“真要我说实话,你还未必配得上。”
荣烈勾唇而笑,眼中同时也有笑意四溅,非但未生气,还颔了颔首,“在下亦有同感——我及不上她,可五少这兄长只怕也是稍欠些许。照荣烈看来,你我也不分轩轾。”
纳兰笙一滞,睨了荣烈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荣烈轻笑无声,顿了顿,挑眉淡淡,“你可知她昨日进宫见了我皇兄?”
纳兰笙蓦地抬眸。
荣烈垂眸,唇角微弯,未有如纳兰笙所愿,却低沉若轻,“十八年前,纳兰府双生龙凤究竟是怎么回事?”
纳兰笙面色遂一变,眸光顿时灼灼戒备,唇却抿紧。
荣烈余光将纳兰笙的表情收入眼中,轻轻一笑,叹气道,“你这妹妹外柔内刚,对我下了诸多戒律。可我又偏喜欢得紧,不敢不从。她不喜我私下查她,可我早前又查了些,如今半明不明,心中实在难忍。舅兄若能告知些许,于我于她也皆有益处。她性子倔,无论何事都喜藏在心里,不肯对人言。可若这般下去,对她养身却无益处。人心只那般大,藏的事儿多了,未免自苦。”抬眸湛然晶莹,神光内敛,唇畔却笑意亲和,“旁的事不论,于这一点上,你我当是一致。不若你我为她分忧一二,不知舅兄意下如何?”
第五百五十六章 顺利之极
鸟鸣啾啾,明思在晨光中醒来,一室静谧,清幽安好。
披衣起身,方下榻,帽儿便轻步而入,展露笑颜,“小姐可睡好了?”
明思目光微微四下一望,“嗯,还好。”
帽儿过来替明思着衣,瞄了明思一眼,压低了嗓子好奇,“小姐,昨日那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明思抿唇一笑,轻声道,“你见过的,不过你忘了。”
帽儿愕然。
明思轻笑,摇了摇首,“别多想了,你只要记住他是小姐最好的朋友便是。”
帽儿似懂非懂的颔首,她性子简单,有了明思这话,也不再追问。
明思梳洗完还不见荣烈身影,不由微疑惑,“昨夜王爷何时回来的?”
帽儿手脚利落的替明思发髻上簪上一朵白绒花,“快天亮才回,我一直听着声音,我还怕王爷回来会扰了小姐安歇,后来王爷回来歇在了东厢房。”
明思看了一眼帽儿,才见她眉宇间淡淡倦色,想必昨晚一直警醒未曾安然入眠过。
明思不由怜惜自责,“我早该嘱咐你一声,倒让你没睡个安稳了。”
路十三不必担心,就算荣烈回来,其实也无甚可担心的。
帽儿不以为意的笑,“我平素好睡得紧,一沾枕头就睡了。就昨个儿一夜,算不得啥。小姐,没事的。”
说完,帽儿便去小厨房端早膳过来。将食盒提过来,帽儿迟疑,“小姐,可要叫王爷?”
明思摇首,“左右无事,不用了。”
话声方落,便听廊前闷响,帽儿眨了眨眼,“王爷起身了。”
只片刻,荣烈的身形便出现门前,一身从未见过的素白雪衣,映出眉宇间光华淡淡,唇畔笑意如沐春风。
这般的荣烈,容貌看着倒是一模一样,可让人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明思和帽儿皆不由一愣,明思先反应过来,看着荣烈,眉心微蹙,“你昨夜怎守了一夜?”
帽儿看两人一眼,步出房间,去外间摆膳。
荣烈缓步而入,目光在明思面上一停,“本是半夜就回的,后来你大姐夫同三哥来了,大家不免就多说了些,便晚了些。”
明思微怔,“你们说什么?”
她实在想不出荣烈同人相谈甚欢的情形,尤其纳兰笙还对他心有芥蒂,而纳兰诚又素来一本正荆
荣烈笑了笑,“诸子百家,过往今昔,也没刻意聊甚,想到哪儿便说哪儿,闲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