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荣烈轻抚了一下便收回,明思这才抬眼,“你什么时候起的?怎不叫我?”
荣烈却似神情一顿,看了明思一眼,“我卯时中起的。”
卯时中,那不是才六点?
他们睡的时候都是快寅时中了,那他不是只睡两个小时就起来了?
明思蹙了蹙眉,“今日休沐,怎起那般早?”
荣烈却看她一眼,转开视线,轻咳了咳,“今日事多,要同沙鲁布罗交待,便起得早些。”
明思直觉他未说实话,可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只点了点头。
荣烈看向她,正容道,“人方才已经送走了。早上有送料的匠人到,便安排他们跟着出府了。”
虽然真正的早起原因并非如他所言,但他早起后的确是唤了沙鲁布罗二人来,言明情形,然后交待。他知道荣安昨日的神情应是信了明思大半,但人若久留,未免不会横生枝节,还是早安排的妥当,故而便让两人跟着第一拨送料的雇工走了。
他亲自去了主院,道明安排后,司马陵同秋池皆未多言,他当然也不会多说多问。
大家都是男人,他虽心里并不如何待见这两人,可如今他已是占尽上风,落井下石的事,他还是不屑去做的。
而明思也未有多问,闻言神情微愣后,也想明白了关键,只轻轻颔首。
心里难免有些莫名惆怅。
这一步,也许就是真正天涯之别了,旧日种种,皆成黄花。
荣烈伸手拉着她的手臂,轻轻拉了过来,用单手环住明思的腰身,俯首轻声,“都过去了,莫再想了。这般结局已是最好,他们都是聪明人,一点便透。”
明思轻轻叹息一声,并未抗拒荣烈的怀抱,唇角露出一抹淡淡浅笑,“终究是我强迫了他们。”
她心里明白,若他们放弃,不会是因为怕死,而只能是因为她将自己的性命绑架了上去。
这一点,她再明白不过。
荣烈不说话,只将她缓缓揽紧。明思微微一怔愣,片刻后,将头轻轻靠在了荣烈的胸口处。荣烈身形蓦地一僵直!下一瞬,徐徐放松下来,头微偏,侧脸轻轻贴在明思的发髻之上。
屋中霎时沉静,只闻两道清浅不同的呼吸似有似无的交织在一起。
忽地,外间传来脚步声,明思抬首看向门外,“不是帽儿,是寻你的。”
荣烈早就听出是沙鲁的脚步声,可却舍不得打破这刻的温情。听明思说话了,才松开明思,噙笑颔首,“我先出去。”
明思“嗯”了一声。
荣烈出去片刻便回,原来是荣安昨夜提到的那已经告老的老御医来了。
明思点头,整理了下,便到正房去见人。
老御医须发皆白,见到荣烈明思比肩而出,便欲行礼。
荣烈颇为礼遇,俯身扶起,“童老客气了,不必多礼。”
听荣烈的语气,明思便知两人应是识得的。这童老看来在王庭应是名气不小,这般说来,荣安即便是存了几分质疑验证之心,但多少还是有些顺便的关切在其中。
童老似不喜多话,寒暄两句后便开口诊脉。
明思依言从之,童老诊脉之后,神情凝重了几分,又观了明思的眼口面色,之后问询身体日常情形。
一番下来,却是细致条理。
最后,童老起身对荣烈道,“王妃体内寒毒乃是先天所带,往昔又多次受寒反复,如今病况确是棘手。老夫只能开些药方,王妃如今能维持这般,先前的大夫应是圣手。王爷不妨拿老夫的药方给他参证一二,然后再做取舍。”
明思一听,心里也就明白了。
童老这话的意思,那就说他的诊断应是同王老御医是相同的。
也在意料中,明思倒无多少失意,遂一笑起身颔首致谢。
荣烈却不如明思轻松,眼里掠过一丝沉色后,噙笑谢过,然后让沙鲁送童老出府。
待都离开,明思走到荣烈身前,抬首看向荣烈,眸光沉静而认真,“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天意,该得的自然会的,若不得,求也无用,反倒耽误了好时光。我想得开,你也莫要陈心太过。”
看着眼前这张如画的小脸,荣烈心中蓦地一紧,面上却不露,浅浅温润的一笑,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有些失望的。
虽然明知出现奇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仍旧是会祈盼。
他也的确有求之必得的心,坚信自己定会凑齐那药材。早上问过布罗了,如今其他的药材已经寻齐,且都是筛选的成色年份最好的。可那最紧要也是最稀缺的十几味药材如今才寻到不到三分之一。
他从前是认为但凡自己想做到的事定会是势在必得,可这一次,尤其是愈是走进了明思的那一颗心,他便愈是患得患失,害怕那可能出现的失败。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蕙质兰心,如此的善解人意。
在无言接受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觉到了她的明显变化。她虽什么都没说,可她用行动来表示了自己的心意。甚至,她虽并不习惯自己的亲近,可她会默默的让自己去接受,尽量的去适应。
而方才,童老说完后,自己的情绪其实只外露了一刹那,她便敏锐的感觉到了。
这说明,她是真的在在意自己,也在努力的接受自己。
不再言语,荣烈将明思揽入怀中,一分一分的用力,徐徐拥紧。
第五百八十一章 天上人间(一更求粉!)
用了午膳,荣烈问明思可想午睡。睡到快午时才起,明思自是不想再睡,便摇首。
荣烈露出笑意,颇有几分神秘意味,“走,咱们出府。”
明思问他何处,他却笑不肯言,只道你去了就知晓了。
明思想了想,道想先去看看牛牛。
这两日诸事繁杂,她都没去看过牛牛。
荣烈便陪她同去。
到了地头,牛牛正当吃过米糊,金叶银叶二人推着车在院中陪牛牛玩。见得明思,牛牛自是一番欢喜雀跃,又好奇的打量荣烈。
已经七个多月的牛牛,已经很有劲儿。明思抱起他亲昵了片刻,他偷偷地从明思怀中探出望着一旁看着他神色有些奇异的荣烈。
明思见状眼珠一转,遂笑眯眯地将牛牛送到荣烈面前,“你抱抱?”
荣烈面色微微一僵,可见到明思难得的明丽笑靥,又道不出个“不”字,僵了须臾,伸手接过。明思笑着指点他如何抱才是正确姿势。
荣烈始终有些芥蒂,抱过来后一直不时看向牛牛穿着开档裤的两条小胖腿。
金叶帽儿都是知情的,见姿势僵硬不自在的荣烈,两人皆抿唇忍笑。
抱了好一会儿,荣烈才算交差,正当松一口气,谁知明思忽道,“咱们去哪儿?要不带牛牛一道去吧。我瞧牛牛喜欢你呢。”
喜欢?
荣烈很想说,这小子见仇人都笑嘻嘻的,谁不喜欢?
可这话当然不能说,清咳一声,“还是下回吧,今日不大合适。”
自然不合适,好不容易两人独处,他一大早起来谋划了半晌,岂能让这小尿孩插一杠子!
好在明思未曾强求,略有失望后,又亲了金叶怀中的牛牛一口,这才浅笑盈盈的同他离去。
见牛牛被明思亲得“咯咯‘直笑的模样,荣烈暗暗瞥了一眼,心里有些后悔——自个儿把这小子接到府中,是否有些不智?
两人行出门,坐着马车一路向东。
明思撩起窗帘看了看,“这是去东门?”
荣烈极自然的伸手揽过明思的腰肢,含笑颔首,“靠着我先眯会儿,没那么快到。”
上车时,明思先坐下,后上的荣烈便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她的身侧。明思心下微不自在,却还是只当没看见。这一下荣烈的手又伸过来了,环过腰部,轻轻按在她的髋部。
明思脸有些发热,不言语,“嗯”了一声,轻靠着荣烈的肩膀阖眼养神。马车行得极稳,微颤摇晃,很是容易养瞌睡。
荣烈身上的气息又极好闻,明思靠上去本是遮掩那一分不自在,但一靠上去,没一刻钟,还真就睡着了。
荣烈环住她,缓缓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遂靠在车壁上,也跟着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明思被荣烈柔声唤醒。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濛,“到了?”
荣烈笑而不语,将她牵下。
明思一下车,便精神一震——眼前是一片浩淼的水面,远处有山,近处有草地,一旁还有葱郁的林子。
是澄湖!
大京周边唯一的天然湖泊。
明思早就知晓,却从未来过。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在水面,碎金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源地附近特有的清新味道。绿草如茵,湖边有茂密的水生芦苇,稍远还有不少的参天古木,其中的一颗银杏树足足有数米之高。
看着明思欣然亮起的眸子,荣烈心里给布罗记了一功,“喜欢么?”
明思很快点头,“真美。”
荣烈噙笑牵起她的手便朝湖边行去。这时,明思才发现湖边还泊着一条小船。
容烈先上一步,伸手朝她,“来,牵着过来。”
走到水边,明思却不由心里有些发紧了,看着那碧波荡漾的水面,脚步多少有些迈不开。
水,对她的确算不得什么美好的记忆。
看着荣烈含笑柔和的脸,她定了定神,伸出了手。
一上车,艄公便长杆一点,乌蓬小船便悠悠离了岸。
荣烈牵着她的手站在船头,待船到了湖中时便停下。荣烈放开明思的手,目光一指船上的杌子,“你坐下。”
明思一怔,还是依言坐下。
方坐稳,荣烈已不从从何处取出了一只碧色长笛,就唇而吹。
几乎是一刹那,悠扬的笛声便飘逸而出。明思心下一震,再看这眼前的湖光山色,却是又变了番气息。此处极美,水也名副其实,澄净清澈,俯首几能见得水底游鱼水草。让明思乍然初见,便生出了世外桃源之感。
而此刻荣烈的笛声一起,优美空灵,莫名地,便让人心中生出宁静。再看这水天之色,在淡淡的水汽隐约中,似乎让明思生出了天上人间之感。
荣烈今日着了一身银灰长衫,松松的袖口垂下,露出里面精致的竹叶刺绣。湖面的风卷起他的袍袖衣摆,将他垂落在身后的长发卷得轻舞起,似与风缠绵。
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寻不出半分瑕疵,而此刻迎风而立,修长秀雅的身材站在船头,更是飘逸如仙一般。
一双琥珀眸子轻轻含笑,唇畔也是温润轻柔的笑意。
明思不得不在心中轻叹,这人生了一副好皮相,果然是要占不少便宜。
至少,若换个人来做这般姿势,定不会让她生出这番天山人间之感。
一曲终了,明思确是入了神。
山美,水美,人也俊美,风姿卓然,曲若仙乐。
如何能不沉迷。
“好听么?”荣烈轻笑,朝她伸出手。
明思知道他是唤她过去,回神后,也点了点头,便小心站起。谁知一站起,船身便不知为何忽地摇晃起来,明思心里一惊,条件反射的便朝两步远的荣烈扑去。一扑过去,便紧紧抓住荣烈的腰部。
荣烈的笑声在她耳畔低低响起,似颇有些无奈,“既然你这般感动,要亲自投怀送抱,那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说着便伸手将她紧紧搂住,喉间似有轻笑。
明思这才发现船的摇动忽然间又奇异消失了,遂一呆,霎时明白,自己是被这人给耍了!
他身有内力,这船又小,想让船摇一摇,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难怪那艄公一直未曾吭声,想必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方才那一瞬,她是真吓了一跳——听得耳畔那得意隐隐的笑声,明思心里磨了磨牙,又面上一红,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人实在是观察细致,方才她在湖边只略一迟疑,便被他逮着机会算计了一把。
荣烈得了便宜自然也不敢卖乖太过,笑过之后,便吩咐了一声,船便悠悠朝着湖中的一座小岛行去。
不多时,便到了岸边。
这是一座不大的湖心岛。树木成荫,草地平整,宛若墨绿的地衣一般,坐下去柔软之极。岸边水中还长着一片野生的菡萏。此际正是荷花花季。朵朵粉色枝头娇俏,碧玉叶片随波轻摇,甚是美景一番。
荣烈取出一张棉布递给明思,笑道,“先找个地方坐下。”
明思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可如今她也知晓这人的性子,此际是断不会说的。也就不问,在湖边寻了一个位置铺上棉布坐下。
明思没有想到的事,荣烈竟然会去抓鱼,更没想到是,荣烈抓了鱼后,竟然还会烤鱼。
艄公从船上搬了些物什下来后,便回船驶离。
荣烈在湖边拣了几块小石,便到了岸边,凝目看了片刻后,一甩手,一颗石子便破空入入水。须臾,一条肥肥的青鱼便翻白肚皮浮上。如法炮制般,打晕了三条鱼后,荣烈用网兜将鱼捞回,就地开膛破肚清洗干净,走了回来。
生火、串鱼,又拿出几个瓷瓶纸包,一阵倒腾,动作竟然出人意料的熟悉。
明思真是有些愣了,不免好奇,“你会烤鱼?”
荣烈将弄好的鱼在火上小心而熟练的翻着,轻笑挑眉,“以前经常也出门办差,风餐露宿也是常事。何况我在军中呆了三年,这些自然就会了。”
明思闻言,心中真是有些意外,很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眼。
荣烈平素形容,起坐行止皆优雅无比,吃穿用度更是处处精致。她实在没有想到…
荣烈将她神情收入眼底,轻声一笑,将已经烤好的鱼拿起,先走到水边,取了一片荷叶,用水洗了,然后将鱼放在其上,回身朝明思行去。
“尝尝手艺如何?”荣烈递给她,又嘱咐了一句,“小心烫着,剥鱼的时候从背朝腹剥,这样好剥离鱼刺。”
热气腾腾的烤鱼上有各种香味,再配着这荷叶的清香一起,明思生出了食欲。
明思接过荷叶,荣烈又回到火边,开始烤下一条。
明思按荣烈说的方法,果然很轻易的便剥下了一条鱼肉,心中顿生出孩子般的一种喜意。方将鱼肉拿起,却又顿住,垂了下眼帘,明思起身朝火旁的荣烈行去。
荣烈抬首微异,明思在他身畔坐下,将刚剥下的鱼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