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除了明思,只剩纳兰笙并颚敏两人。
明思这才松懈,朝着纳兰笙微微一笑,“五哥……”
语声轻轻,唇畔笑容也掩饰不住的显出一分苍白柔弱。
这份松懈下来露出几分真意的笑容让纳兰笙心房一阵锐痛!
他如何不知明思是怕四夫人担心才强撑着做出一副若无事的模样……
袖中手紧了紧,他走到床边坐下,抬手轻轻将明思耳边发丝捋顺到耳后,动作无比轻柔而怜惜。
明思怔怔地望着他,心中阵阵刺痛,双眼却干涩。
纳兰笙见她这般更觉心痛难抑,眼眶蓦地湿润却不想明思看见。伸臂将明思揽入怀中,强忍住发紧的喉咙低声道,“有五哥在,想哭就哭出来。”
心口霎时针刺,明思蓦地用力按住,竭力忍住那种欲碎般的心痛,闭上双目幽幽轻声,“五哥,我哭不出来……”
纳兰笙闻言胸腔顿时酸涩胀满,将头仰起用力将眼中湿意逼回,兀自强笑,“想哭便哭,不想哭便不哭。有五哥在,想说什么就同五哥说。五哥陪你。”
有五哥在……
也有人这般说过……
他说,天大的事也莫怕,总有他在……
言犹在耳,历历如同昨日!
明思紧紧按住心口,将头轻轻靠在纳兰笙的肩上,闭目低声,“五哥,他骗人……他说让我等他,他说他很快就回来,说头一日的酒好喝……可我温好酒一直等,一直等,他却还是没回来。他还弄丢了五哥送我的同心铃……五哥,他骗人……”
纳兰笙身形一颤,伸手抚着明思瀑布般的青丝忍泪道,“是他不好,下回五哥定帮你好生教训他。”
明思轻轻弯了弯唇角,眼依旧未睁开却摇了摇首,“还是不要了……我虽痛,他定比我更痛。那样高,他一定痛极了……我见过有人从几十尺高摔到水里就淤青,他如今一定也后悔了。他肯定不知会那样痛,若是知晓,他定会回来寻我。他总说我是真神赐给他的福分,可他真傻,既然我是真神赐给他的福分,他就该回来寻我才是……刻什么铃兰花?若我不听他的,真学了蓝彩,他怎办?五哥,你说他那样聪明的人怎就犯了傻?如今我病好了也能生孩子了……我真想为他生个孩子……若能有个同他的孩子,那该多好……”
纳兰笙说不出话,只能轻抚明思的发丝,抿紧唇线。
孤雁失伴,哀伤而绝,是情深到了极致。
而固守记忆的活下去,则需要更多的勇气喝坚韧。
纳兰笙明白,明思不是没有过动摇,可是她还是选择了最艰难的一种方式。
可他虽然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能说。
无论如何的慰藉之词,聪明剔透的的明思都能听出其中的勉强。
这样。只会让她更痛,更伤。
世上有许多的情,却都是不能互相替代的。
这一刻,他真的希望明思没有对那个男人投入那样多的情。
可是。明思无悔。
若不是站在明思兄长的立场,他也深深欣赏并钦佩那个曾被他视作敌人的男人。
在这一刻,纳兰笙忽地有些迷茫。
男女之情,动人时到了极致。伤痛时却也这般极致。
若是深爱,真能在这般伤痛极致时也不悔么?
“五哥,我困了。”明思轻声道。
纳兰笙蓦地回神,“那好生歇着。五哥看你睡着在走。”
明思躺下,纳兰笙替她拉起锦被,明思柔柔一笑。“五哥也累了一宿了。回去歇歇吧。同五哥说了话,心里舒服多了。”
“傻丫头。”纳兰笙笑道。
站了起来,明思忽地认真地望着他,“人的心虽是自己的,却最不易自知。五哥一定要看清自个儿的心。”
纳兰笙一怔,遂轻轻颔首。
明思笑了笑,朝窗外明媚的春光看了一眼。“过两日,五哥同我一道去看秋池,好么?”
纳兰笙愣了一瞬,继而微笑,“好。”
纳兰笙走后,颚敏过来问明思可要放下帐子。
明思摇首。
她其实并不困。
可大家都守了她一夜,若不这样说,他们定然都不会去休息的。
“陪我坐会儿吧。”明思撑手起来,颚敏替她垫好靠枕,又端了杯温水过来。
明思喝了一口,捧着杯子转首看着颚敏,“这些日子让你们也跟着受累了。”
颚敏摇首,“本是奴婢们的本分。”
明思笑了笑,眸光垂落杯中,似朦胧又似专注。
颚敏看了外间一眼,蹙眉低声,“王妃,那药若服下也该起作用了,您说何时会有消息?”
明思摇了摇首,“所有的计划都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也只能等。”
颚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明思迟疑一瞬,“王妃最近似有许多心事……”
明思一怔,唇角浅笑,“嗯,想了许多事。过去、如今、以后……”
颚敏眸光似明非明闪了闪,看了明思一眼,“那王妃以后有何打算?”
打算么?
明思抬眸望向碧色窗纱,眸光悠远而朦胧,却只轻声说了一句,“是有一些打算。”
颚敏看着她的神情,似有一丝明了。
不多时,如玉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明思喝了药,又用了些药膳粥。
终于困了,这才歇下。
习惯性侧身朝内,身后却是空落。明明寒毒已消大半,明明已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却还是有一丝寂冷凉意。
闭上眼,将手伸到枕下,香囊的触感传来,似乎还带着一缕熟悉的气息。
纤长的手指轻轻握紧,阖眼睡去。
宫中口谕到纳兰府时,明思刚刚起身。
迅速换了衣裳去接旨,来的并非鹿儿公公,而是一个冷脸红衣中年公公。
虽诧异这份觐见口谕的突兀,但明思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公公不会透漏什么信息给自己。
元帝口谕是“即刻入宫觐见。”
明思听完口谕就坐上府中马车出发,那红衣公公骑马在侧。
坐在马车中,明思蹙眉思索。
今日虽是休沐,可她才回来三日。元帝明知她还在恙中却用了“即刻觐见”这样的口谕,这实是有些不合常理。
难道出什么事儿?
从心底那丝直觉,明思感觉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儿。
很快,明思的直觉就得到了验证。
冷脸红衣公公将她引向是是金銮殿旁的偏殿。
这个位置便有些不对。
往昔元帝私下接见和宣召大多都在御书房。
金銮殿的偏殿一般是处理正事的地方,不能朝议或是不开朝议的时候,元帝便是在此处置事务。
望着前面步履郑重,冷脸无变的红衣公公,明思的感觉愈发不好。
到了偏殿门口,红衣公公一声高唱,“睿亲王妃到。”
殿内有五人。
荣安一脸沉色坐在雕龙金座上。殿中站着两男两女。
明思的目光从荣俊、温娜儿、明汐、柯查四人面上轻轻掠过,最后回到龙椅上的荣安面上,定定看了一瞬,垂眸步入。
行礼过后。荣安并未让赐座,只目无表情地抬了抬手。
荣俊的表情似平静,温娜儿的唇角有一丝想掩藏但却没掩藏住的讥嘲得意。柯查垂眸肃立,看不出神情。
明汐狰狞可怖的斑斓脸上似乎有泪痕。看向明思时,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恨意。
明思心底微微一怔。
明汐竟然在这种场合这般明显的表示出对她的恨意。
这一点,让她有些意外。
有什么事儿不对劲。
荣安没发话,殿内一片寂静。
明思垂眸静立。
“睿亲王妃。你可知罪?”静谧中,荣安的声音气势沉沉。
明思抬首,“臣妾不知。”
温娜儿一声低低嗤笑。虽是极轻。但空旷间声响传播极为明晰。
荣安余光瞥了温娜儿一眼,收回,淡淡看向明汐,“纳兰侧妃,你是原告,也是被告,你来说。”
明汐站了出来。用绢帕拭了拭泪,方想说话又似哽咽,垂首须臾才开了口,“臣妾不日前凑巧遇上一个故人,从而得知了三年半前,六妹妹曾以方三心之化名密信前大汉北府将军秋池。信上告知秋池,胡兵不日将挥兵南下。臣妾听闻后,心中惊骇之余也多犹豫。那人虽言辞凿凿,可六妹妹曾在金銮殿上提出胡汉一家之制,当年又同秋池已和离,臣妾也不信六妹妹能写这样的书信给秋池。臣妾心中迟疑不下,昨日便去探望六妹妹。六妹妹一向聪慧,臣妾言辞中兴许露了些打探之意,今日一起来,臣妾便发现自己中了毒……”说着便流下了泪,看模样确是伤心之极,“臣妾素来饮食有度,除了昨日在六妹妹那里喝了茶,再无在别的地方用膳进食。这般模样如何能见人?臣妾心里也真害怕了。于是便写信约了臣妾的娘茶楼相聚。臣妾本是想同让娘同六妹妹求情放臣妾一条生路,本是姐妹至亲,哪里该到如此相杀相谋的地步?到了这个地步,臣妾只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却不想……却不想……”
明汐蓦地跌坐地上,掩面痛哭,“娘听完便抱着我落泪,还没说一句就……溢血而亡!娘,是女儿对不起你……若是早知会这般,女儿便是貌丑一世,也定不会让娘知晓……”
空旷的殿中,一殿金碧华贵,明汐的哀哭在偌大的空间中回荡。
三夫人死了?
明思惊愣看了明汐一眼。
抛开明汐话中所有的虚假,明思知晓,这一条信息定然是真的!
明思呆了呆。
她真的没有想到,昨日的设局竟然会引出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明思闭了闭眼。
说有多深的感情,那绝对是骗人。
可这一瞬,心中还是难受的。
如今的三夫人同以前的三夫人,真的有很大的变化。
经历了国变家变的三夫人,而今也真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母亲。
“睿亲王妃,你可认罪?”荣安再度问了同样一句。
明思垂眸复抬起,静静地望着那尊贵座位上中年男子,未有即刻回话。
从大雪山的那一夜起,她就一直想着同荣安的相见。
她要仔细地看一看那双眼,寻找一个肯定或者否定。
明思的沉默直视让荣安好似怔了一瞬,可只一瞬,他便眸光一闪,明白了。
定定地回视明思,眸光深邃,气势勃发,抿紧的唇线中似乎蕴着一丝隐怒。
这丝隐怒让明思心口的大石落了下去。
明思垂下眸光,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语声静静,“皇上要臣妾认哪条罪?”
见得明思唇畔溢出的那缕笑意,荣安眸光颤了颤,面色微微一缓又沉,“睿亲王妃。你在质问朕?”
“臣妾不敢。”明思微微福身,“臣妾有几句话想问纳兰侧妃,不知可否?”
荣安看她一眼,“准。”
明思福身谢过。直身看向明思,清眸幽寒,“纳兰侧妃说三婶是被明思所为气得溢血而亡,不知事发当时除了纳兰侧妃可还有第三人在场?”
明汐此际已从地上站起。却还在垂首抹泪,“我这般模样,又事关隐秘,如何能叫旁人得知?六妹妹这不是故意为难么?”
“不要叫我六妹妹!”明思干脆利落地打断她。
听完明汐的话。明思便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荣安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明汐这番说辞岂能瞒得过他的一双眼。
可今日之事的关键并不在三夫人如何身死上。
这一点,荣安根本不会在意。
今日的关键只在那封密信的内容上!
这件事本就是可大可小。端看荣安怎么信。怎么想,怎么看。
可温娜儿竟也出现在这个殿中,明思明白,只怕会有一场不小的风波等着自己了。
既然事情的发展和结局并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明思干脆就抛开顾虑。
打断明汐后,明思清冷一笑,并不解释自己为何要这般打断。“你没有证人在场,可你说你昨日在我院中曾出言刺探,我却有两个丫鬟在场。”
明汐闻言刚想开口。
“你定是想说我的丫鬟不可信,对么?”明思又打断她,“就如你所言,我给你下药,可我也不会料到你会寻三婶,更不会料到三婶会在茶楼身亡。今日之事,我预料不到。皇上召我入宫是临时起意,那位公公也可证明我是接到口谕后就入宫。皇上可以即刻遣人去我府中分别询问两个丫鬟,若她们两人说法有一丝不同,那我便认罪对纳兰侧妃下毒。否之,则是纳兰侧妃撒谎!纳兰侧妃可敢同我赌这一局?”
明汐一滞,咬了咬唇,“你素来谋算过人,今日没时间串供,昨日可有的是时间。”
“这样啊。”明思挑了挑眉,淡淡一笑,转身看向柯查,“柯大人可否将今日经过再说一遍。”
明汐的说辞定有遗漏处,否则温娜儿同荣俊不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场合中。
柯查见荣安并未阻止,便一拱手,将明汐遗漏未说的过程不增不减的说了一遍。
说完便顿口,不发任何有倾向性的言辞,也不询问。
明思听完微微一笑,朝柯查顿首致谢,看向明汐,“纳兰侧妃既然说是我气得三婶身亡,想必心中是极悲痛的?”
明汐看明思一眼,拿不准明思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便有些踌躇,生平着了明思的道儿。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没第二种。
“自然。”明汐垂下眸光,语声哀哀,“那是我的娘……”
“这就奇怪了。”明思静静望着明汐,“至亲在眼前突然离世,悲痛自然是第一情绪。这般情形下,人第一个反应,要么是传唤大夫,要么是悲伤痛哭难离,要么是强忍悲痛冷静处置身后适宜。可纳兰侧妃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匆匆而逃。甚至在被人抓到时也不见一丝泪光悲伤,这好像不符合常理吧?”
明汐噎了噎,脸有些涨红,“我,我,我是吓到了。”
“是心虚才对。”明思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真相是昨日你来我院中,我高热昏睡在床,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未同你说过。至于你为何会中毒,你在茶楼中同三婶究竟说什么,我却是不知。你说我欲下毒胁迫于你,那我为何不下灭口毒药?反正你都会猜到是我。要不然我也该下当时就发作的毒药,你在我院中,我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