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未在府中,纳兰笙言语遮掩,打发了宫人蘀明思接了口谕,道明思稍后便去。
又是即刻觐见?
看了看窗外的夕阳余晖,明思心中生异。
上回是明汐惹出的事,这回又会什么?
纳兰笙同样费解,却有更多的担心。
察觉纳兰笙的忧心,明思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噙笑浅浅,“五哥不必担心,我心中已有主意。虽无十成把握,但也可一试。”
时间耽误不得,故而纳兰笙虽有疑问,却也未有出口。
“好,五哥在家等你。”纳兰笙轻声点头,目光温暖。
明思笑了笑,入内换衣而出。
一身月白素净,鬓边只两支银簪,此外别无他饰。
大汉风俗,家中若有一位直系至亲过身,女子鬓上便簪一支银簪。
明思这几日在府中一直未饰任何饰物,这银簪是几日来第一次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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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圣心有测(一更)
青丝素挽,两支银簪斜斜素淡。
福身这般久,她的身形竟然纹丝未曾动过。
眼前蓦地浮现出另一张熟悉之极的男子面容,胸口微微有些沉闷,不知不觉心中的怒气便消散了一些。
“平身。”荣安语声淡淡。
明思稳稳直身。
荣安的目光抬起,在她鬓边的银簪上落了良久,“两支?”
明思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轻声回道,“家中老太君过身,三婶过身,明思身为晚辈,理应全礼。”
她明白荣安的意思,故而这般回答。
换做旁人不会有这样的疑问,而她却有不同。三夫人是她生母,但她并未认亲,故而按礼,非子女直系是不必佩戴这银簪的。
两支银簪,若非未老太君和三夫人所簪戴,那便是为了老太君同……
荣安深深地望着她,心中有些复杂。
凭心而论,他从未欣赏过一个女子如同眼前这个女子。
即便对太后,他也只是恭敬孝道。
女子不如男,当主后宅,生儿育女。
这是他从先帝那里接受的训诫,而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深以为然。
可这个女子不同,很不同。
连一向桀骜自持,比他更看不上女人,甚至厌恶女人的老十七都为她动了凡心,最后甚至还为了她不惜殒命。
荣安对这个聪慧知晓进退的女子,向来是有几分喜爱的。
他比谁都清楚,是这个女子的出现缓和了他们兄弟间剑拔弩张的局面。
在今日之前,即便是明思坚持不肯交出黑甲军兵权,他心中也并未真正对她动气。
明思能想明白的东西早就在他计量中,他明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抉择,他也清楚明思坚持己见并非是有何图谋。
所以,虽然该做的事他依然会做,但心中却并无多少恼意。
身为帝王,情绪和理智定然是分得极清楚的。
荣安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无论人还是事。
可是,就在早前。他才忽然知晓了在他眼皮之下,他一直自信满满认为掌控无遗的人,竟然对他隐匿了那样的消息,而且还隐匿了那样之久。
他竟一无所知!
真正怒不可竭!
他的侍卫大统领竟然同睿亲王妃早在数年前就有旧,且还是救命之恩这般的交情!
他飞快地联想到那两封战前寄往苍郡的密信!
一个闺阁弱女子即便再聪慧,如何就能未卜先知,这般准确!
他不信!
但不信的同时,他又希望路十三说的是真的。
看错一个人虽是小事,但身为帝王的骄傲他不能接受这种背叛!
更逞论,若路十三真有所背叛。这个事实无疑是对他向来自傲的识人之能的打击!
如何能不恼怒?
思及此处。荣安的眸光又冷凝了起来,定定盯着明思,缓声低沉,“朕只问一句也只问一次。那方三心可是你化名?”
早在目睹那滴血迹之后。明思的脑中就飞速转开。
镇纸、血迹。组合起来无疑显示出在她到来之前,此处发生了一件令荣安恼怒之极的事件。
恼怒得荣安甚至当场发作了人!
那镇纸应是后面有人拾起放回书案上的,也许是惊惧也许是其他原因。放镇纸的人将镇纸放错了方向。
而这件令荣安恼怒之极的事,应当同她有关,否则荣安不会再一次的口谕她“即刻进宫觐见!”…
此际听得荣安这一句,明思心神一震,下一刹,心中便雪亮!
是路十三!
荣安发作的人是路十三!
心中顿生慌乱,明思强压制住。
是的,除了路十三再无旁人了。如今她处境堪忧,以路十三的性子定是忍不住,自己向荣安出言替她求情。
可荣安是何等人?
卧榻之岂容他人隐瞒?
何况,还有那两封密信!
荣安只怕听闻路十三求情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路十三对明思早有泄密。
竭力按捺住心中的起伏,明思将思绪拉回,命令自己冷静。
荣安冷冷注视,也不出言催促。
明思蓦地跪下,语声却平静,“是!”
荣安眸光一凝,“那两封密信都是出自你的之手?”
明思垂眸,“是!”
荣安沉沉望着她,“这般说来,那日偏殿之上你已欺君,可知罪?”
明思将半垂的羽睫抬起,露出一双清澈黑亮的点漆乌眸。因着清瘦了不少,在巴掌大的雪玉小脸映衬下,那双眼更显得大而明亮。
明思的眼神很干净,毫无躲闪之意。
“自古一来都说天威难测,得见圣颜者皆会心生惊惧。”没有直接回答荣安的话,明思忽地说起了这样一句话,说完这句后一顿,又静静轻声,“皇上可知见过皇上的第一眼后,明思心中便再未生过惊怕之意。”
纵然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动容的荣安,在听得明思这样的一句后,面上也露出一丝诧异。
不过只一瞬,他就恢复的沉稳,眸光闪了闪,“为何不回朕的话?”又一顿,又沉声问,“方才之言何意?”
“皇上,”明思抬眸静静,“明思见过两位皇上。以前的建熙帝,明思也见过数回。明思可以毫无讳言的说,同样是帝王,明思对见过数面的建熙帝并无对皇上一样的感觉。”
荣安盯着她不放,闻言垂了垂眸,“哦?你是说你怕他,却不怕朕?”
明思摇首,唇角笑意婉约似有似无,“不,明思对建熙帝并无任何感觉,说不上怕也说不上其他。而对皇上,明思有敬却是无惧。”
“无惧?”荣安抬眼直视,“为何无惧?莫非你笃定朕不会将你如何?你何来这般仗持?”
明思轻轻笑了,语声也轻,“明思的仗持不是旁人,而是皇上您。”
荣安显然有些怔住,眸光微动后眉梢一挑,“朕怎不知何时给了你这般仗持?”
第六百九十三章 再过一关(二更——7/27洁曦掌门打赏和氏璧+更)
明思轻声道,“明思虽只见过两位帝王,却在典籍上看过无数帝王的生平。可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典籍所载,皇上都可谓是真正的明君。人有百种千种,聪明人也有千种百种,可明思以为这天下再无人比皇上更适合做一个皇上了。正因为如此,明思对皇上才会有敬而无惧。皇上胸怀天下,爱民如子,心胸广阔。明思敬重皇上。皇上所希望的盛世强邦,明思虽渺小不才,但也同皇上有同样的希冀。明思自是及不上皇上的心胸,处处同皇上都差之甚远。明思自知。可是,明思敬重敬慕于皇上,所以明思不会违逆皇上,更不会做出对皇上不敬,于大业有碍之事。明思非完人,也会犯些错。可明思相信只要明思一心为着皇上,皇上是不会为明思所犯的一些小错而生气。皇上说过,明思也一直翘首以盼,等着大胡成为真正的盛世强邦,等着大胡傲视天下傲视四海的那一日。明思不会做一丝一毫对大业有碍的事,正因为如此,明思心中无祟,在皇上这个明君面前,明思自不必惧怕。心中万千,惟有敬慕。”
荣安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笑意,垂帘复抬起,“你倒是巧舌如簧得紧。那朕问你,不做一丝一毫对大业有碍之事——那密信之事你又如何解释?”
明思表情中现出些无奈无辜,“皇上,那时明思还不识得皇上啊。哪里能知皇上竟是这般天下第一的明君?再者,明思那时还是大汉子民,以前旁人都将胡人说的野蛮可怕极了,明思自然也会害怕。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即便是明思写了那信,不是最后也未改变什么么?这倒说明皇上大统乃是天意。皇上的大业乃是天运所归。”
无疑,明思最后的两句话让荣安很是受用。
作为一个帝王,已是人间至尊。俯览众生,唯一仰视的便是那不可测的天意。
明思的那句“明君”固然让他暗自微喜,可这一句“天运所归”却是实打实的让他生出喜意。
“果真巧舌能道!”荣安似笑非笑,“既是如此,那日在偏殿为何又否认?”
明思咬了咬唇,笑意敛起。垂眸轻声,“那日若只皇上太子殿下在,明思定会据实以告,不敢有瞒。皇上是明君。可左柱国却只是左柱国。”
说了这一句,便点到即止的停住未有继续说下去。
聪明人无需多言。
荣安看了她一眼,果然没再问下去,眸光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半晌,沉声缓缓,“那封密信内容如何,说来——”
最后两字“说来”,威势俨然隐隐。
这并无什么可隐瞒的。
明思一瞬未顿。旋即恭声回答,“良城美景奈何天,草色入帘碧色青,有缘千里来相会,一衣带水向山阴。”
“良城美景奈何天,草色入帘碧色青,有缘千里来相会。一衣带水向山阴……”荣安眉头微蹙沉吟,蓦地抬眸精光一闪,“是你写的?可有旁人知晓?”
明思摇首,这种时候她知晓不能闪躲,将脸抬起,一双清眸若水澄净静静,让荣安看个清楚。
“是明思所写。”明思镇定道,虽然知晓荣安已猜到。她还是细细解释,“秋老夫人同明思嫌隙不小。故而明思才用化名。事关重大,且明思自己也不能确信。故而用的藏头诗。四句诗的第一字合起来便是‘粮草有异’的化音。最后一句向山阴,山南水北为因。‘阴’字便为南,‘向阴’便是‘向南’之意。信是明思所撰写,那两封信。除了明思同秋老夫人再无一人见过。”
荣安听着,面上虽无表情,心中却着实吸了口气!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天下真有这般聪慧的女子么?
明思扑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色,顿了顿,垂眸继续轻声道,“明思自离京后便知此生应再无回京之日,于是便自西向东一路游历。但却发现所经之处粮价却各有不同,南高而北低。而且,即便是低价的北边都比往年粮价高了不止一筹。那年本是丰年,按理粮价该降才对。所以……”
明思轻轻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荣安紧紧地定住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明思面上沉静从容,只那微微发红的面颊似乎带出一丝赧然。
“除了你同秋老夫人再无一人知晓?你如何这般笃定?”荣安沉声。
明思垂下眸光,“明思从元国归来,曾见过秋老夫人最后一面,是她同明思说的。”
“你见过她?”荣安眸光一闪。
明思应道,“明思在街上见到一位瘸腿妇人,身形极似田妈妈。后来便让人在那一带查探了一下,便发现了秋老夫人。那田妈妈见主人弥留便巻物而逃。我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她便离世。这些都是她同我说的,后来我按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南面一座山上。”
荣安非同常人,多疑之极,明思心里清楚,自己一切说辞都要合情合理。故而在没有必要的地方,明思绝不胡乱捏造。
“她的遗愿是什么?”荣安问得似随意兴味。
“她让我将她葬在南面山上,”明思停了停,轻声,“她能看见秋池却不让秋池看见她的地方。”
荣安一怔,旋即会意,又看向明思抬眉,“你替她收殓,你不怨恨她?”
明思淡淡一笑,摇了摇首,“人死如灯灭,我是不喜欢她,可恨有什么用?她所作的一切最后最痛苦的其实是她的自己。我何必再恨?何况,她也有她的立场。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本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儿媳,她不喜我,又如何能强求?人同人之间,终是有缘深缘浅,端看天意如何罢了。”
荣安看了她半晌,忽地似笑非笑,“缘深缘浅?那你说说,你同朕的侍卫大统领又是如何一个缘分?”
语气虽似带了些笑意,可那一双眼却倏地锐利逼视而来。
终于来了!
明思心神一凝。
她清楚,前面的所有说辞即便都过了关都算不得什么,这眼前的才是最重要也最难的一关。
此番的局面来的骤然,路十三没有机会同她商议。
而且,路十三只怕也知晓她不会让他涉身其中,故而也未曾向她提及。
眼前最为难的是,路十三同荣安究竟说了什么,究竟说了几分!
荣安显然是起了疑心,也勃然大怒过了。
明思虽不知路十三有何仗持才会向荣安进言求情,但她相信路十三定然也有自己的分寸。
可这个度究竟在哪里呢?
若是他们二人说辞对不上,那迎接他们两人的定不会是一场和风细雨!
想到此处,明思不禁无奈。
向来谨慎的路十三,这回怎突地这般冲动了……
可无奈归无奈,明思心中并无半分不快。
不论缘由如何,路十三这般涉险入局也定然都是为了她。
见招拆招,不过一赌罢了!
思及至此,明思暗暗沉了一口气,伏地恭声,“此事确是明思不对,还请皇上恕罪。”
荣安轻轻“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