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倒也罢了,只为叫你识字,术数不过是些九数、丈量和管账,晚些再学不迟,”赵谌想了想,“教授礼课为父足可胜任,骑射等你再大些罢,现在却须打些基础。”他说着转头问怀夕:“前些时候吩咐你为大郎准备的弓箭可准备妥了?”
怀夕忙扣首:“已妥了。”然后从这间小书房角落的漆柜上取下一张拓木牛角小弓,弓臂内侧除角片还有云石装饰用来防滑,弓身漆色发亮,弓弦圆匀,一旁附属的短箭也制作精良,虽是用于孩童射箭启蒙,也足以称得上是一副好弓箭了。
赵谌接过来检查一番,神色已是十分满意。他身边这二小童,年纪虽不大,但办事十分稳妥,武艺也由自己亲自□□,等赵元再大一些就直接给了他,正可做他的伴当。
“赵元,这是为父给你的第一把弓,接好。”他把弓递给儿子。
赵元刚才一看见弓箭就已经激动的不行了,这时连忙双手接过小弓,然后给赵谌行了个稽礼表示老爹我爱你么么哒!话说有男人看到弓箭这玩意儿不激动吗?!
他用小胖手十分深情地抚摸着自己的这张小弓,然后眉毛一竖,双手用力一拉——我拉——再拉,妈蛋怎么拉不开!怎么就是拉不开!
赵谌努力了几次才把笑声给吞下去,见儿子大胖脸都快憋紫了,才呵斥道:“蠢货,这弓虽小也须半石之力,你从没练过,哪里拉得开?”
赵元不甘心地问:“半石是多少?这不是给小孩儿用的吗?”
赵谌捡过小弓,用一根手指就将弓弦拉满,慢条斯理道:“一石为四钧,即为一百二十斤。”
神、马——
赵小元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开玩笑吧?这种称得上玩具的弓箭竟然还需要六十斤力量才能拉满?他不由气短起来,无精打采地问自己爹:“阿父啊,那你平日都拉多大弓?”
赵谌微微一笑:“马下二石半,马上也有二石。”
赵元木然。一石是一百二,那二石就得二百大几斤……卧槽他竟然有个大力士爹?
某爹看自家儿子那副小呆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正阳怀夕二小童不由把头深深地低下,掩饰住满脸惊恐,郎君素日喜怒不形于色,冷不丁地这么一笑,怪吓人的……
赵小元恼羞成怒啊,嗷的一声扑向某爹,盖因腿脚太短,最后脸朝下吧唧贴在了某爹的脚下。
“我儿甚乖啊。”赵谌微微一笑,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赵元大恨,不由捶地。
此后半年,赵元在正阳怀夕二小童伴随下,每日练功不辍,倒终于将那半石小弓拉开了,只是射出的箭十分没有准头。他的心倒大,一点儿也不沮丧,范氏送了点心来安慰他,他反而很看得开:“我还小呢,练功也非一蹴而就,慢慢来就是。”
要是这半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赵元终于开始交朋友了。他爹的左右将军由西关驻地回绛城述职,连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回来了。
左将军出自原氏,家里一妻四妾,却只得妻子出的一对龙凤胎,唤原珏原璜。右将军臻廖,妻子无出,只有一妾室生养一儿曰臻铖,如今养在妻子房里充作嫡子。简单地说,就是这俩位许久不见上司,直截了当贡献出了儿子来和上司拉近关系。
赵元看着面前两个男孩儿,不由感叹。两辈子啊,还是头一次有种富二代的赶脚,喏,连跟班儿都有了。不过正确来说,是玩伴,就是地位相当都是贵族那种……说起来他爹也很需要联络两位手下啊,所以他还得好好的对待这两个小孩儿。
“我阿父说了,你们以后就是我的弟弟,跟我住一块儿,”他笑眯眯地上前,伸出胖爪子摸了摸原珏和臻铖的小手,“正儿八经叫名字未免生疏,不如我就喊你们阿珏和阿铖?”
原珏和臻铖互相对视一眼,表情十分诚恳地应道:“就按大兄说的罢。”
赵元很满意,看来他的这两个小弟十分识趣,并没有他想象中权贵子弟的傲气呢。唉,都说后院儿是女人们的交际场所,他这里难道不也是?大家都是家里的独生子未来的顶梁柱,彼此之间的关系亦代表父辈之间的关系,为了他老爹,他也得好好招待这两个小弟哩。
赵元十分热情地带两人参观了整个中军府,范氏早吩咐立秋与春草将原珏和臻铖的住所安排好,就在他的朴拙园里,屋内摆设一应和他同等,都选那上等的萱席、案几、精致的漆器、各种古董摆件,乃至四季衣物、贴身饰物等等。原珏和臻铖两人都只各自带了一个小伴当,也要另外安排,又配了几名小童和婢女服侍,可谓处处妥帖。
原珏是个直性子,只觉得赵元热情,臻铖十分心细,大致扫了一眼,已经是相当满意了。他们虽然得了父亲的嘱咐要以赵元马首是瞻,但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若到了这里反而低人一等,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好在这大将军看来是个明理人,倒也不失为得当靠山。
午食赵元特地让厨房做了酸笋老鸭汤,那酸笋还是他教灶上婆子腌的,如今也变成了中军府宴客一道有名气的佳肴。吃罢饭,他带两个小伙伴到了自家校场,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小弓小箭。
“我如今已可拉开半石的弓啦,真是相当不容易呢。”他感叹万分地用小胖手摸了摸自己的拓木小弓。
原珏当真是不能忍了!
他大步上前,从赵元那里夺了弓和箭,双臂一拉,手指一松,小箭倏然如同闪电一般划过整个校场,稳中数丈之外的靶子红心之上。
“……”赵元。
臻铖嘴角抽了抽,不忍去看赵大郎的表情。他的心理状态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真是猪一样的队友!他们现在难道不还处于刷好感的阶段吗?!就这样啪啪啪地打老大的脸真的大丈夫吗!!!
“好叫大兄知道,我半年前便可拉开一石半的弓,就这还被我阿父教训一通,”原珏小脸严肃,看向赵元道,“大兄既为吾等兄长,更需勤加苦练呢!”
呢!呢尼玛呢!
赵元怒挥袖子,吧嗒着短腿走了。
原珏:“……”
臻铖:“……”
原珏困惑地转头问小伙伴:“他不是大将军之子?”
臻铖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样不好吗?”他咧嘴一笑。
哎,笨一点,他们日子说不准还好过一点哩。
赵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小瞧了。他正沮丧无比地蹲在自己那张用贝壳和珠宝装饰的罗汉床上,用蹲坑的姿势进行反省。
要说他在这个不明的古代时空有什么依仗,那肯定就是他老爹了。因为一穿过来刚有意识就被赵谌养了,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赵谌生的,但这么几年下来也没个亲生的出来刺激他,且周围伺候的似乎都是后来才来得,根本不知道府中秘辛,所以他早忘了自己抱养的身份……现在想想吧,哪个男的不想要亲生的儿子啊,那要是抱养的那个还不够优秀,岂不是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下好了,来了两个“别人家的小孩”,他爹肯定会对他失望的。如果赵谌知道赵小元在想什么,一定会想要感激一下原珏臻铖的。他家崽子落地到如今五年多了,养得娇滴滴吃不了苦,现在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准备要奋发一下了。
于是下午赵元破天荒地跑到小书房,自个儿练字去了。两个小伙伴满府找了一圈没找着他,便各自回房午睡,他一反平日只练半个时辰,一口气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手指都快没知觉了方才停下来。一抬头,发现自家爹不知何时回来了,靠坐在一角看着自己。
“练完了?”赵谌若无其事地起身坐过来,握着赵元小胖手看了看,“叫你不要练太久,瞧瞧,手指都肿了。”
赵元撇撇嘴,把爪子塞过去:“阿父,你给揉揉。”
这是在撒娇了?赵谌挑起眉,没有多问,手上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揉起那奶胖的小手指。
他有点心疼地皱起眉头:“做事岂能一蹴而就?下次不要练这样久。”
赵元用一种格外严肃的语气回答他:“不吃苦,如何学会写字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赵谌快被吓到了,这种话完全不像他儿子会说出来啊。
他轻咳几声,随口问道:“为父给你找的同伴如何?”
不提便罢,一提那两个人,赵元小脸一黑,不是很快活地撅嘴:“一来就拉起了半石的弓哩!”
赵谌挑起眉:“是原珏还是臻铖?”
赵元瞥他:“有甚个区别?”
“区别大了,”赵谌继续给儿子揉手指,“若是原珏,也就罢了,他自小力气奇大,在西关都是出了名的,性子比较单纯。但要是臻铖的话,那你可要想想办法了,那小子年纪不大却颇有点心思,必是要给你下马威。”
赵元哦了一声:“是原珏。”
难怪呢,原来是天生的大力士啊,他就说谁家那么变态让个屁点大的小孩没事儿拉弓练着玩呢!
赵谌微微一笑:“既然是原珏,那阿父就不能替你出气了,你得自己想办法扳回一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白白胖胖的小手,又捏了捏,“等阿父忙完这阵,就来教你骑射。”
“知道了!”赵元不满地抽回自己的爪子,狐疑地打量自己家爹的神情。这么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失望或者鄙夷,准确来说,怎么还挺高兴的?!
第6章 小炒肉
第二天开始,赵元就带着小伙伴一起去用朝食。将军府的早饭倒让原珏二人有些意外,除了惯常吃的麦仁粥和鸡鸭子饼,另还有一样色泽鲜艳的菜肴,切得细长的几样蔬菜混合着似乎是瘦肉的长条做成,尝一口,完全不同于一般蒸煮的口感,十分入味。
“这是什么菜?”原珏惊讶地问道。
赵元得意了,小手殷勤地给赵谌夹了一筷子:“这是府里厨子琢磨出来的,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叫小炒。”
“小炒?”臻铖夹了一箸,细细地观察,每根菜条和肉丝都油润润的,和平日烤过和煮过的食物大不相同,放到嘴里咀嚼,油香四溢,却又没有烤制的焦糊味。
“很好吃!”原珏早就夹了几箸,满脸赞叹,“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臻铖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不由扶额。这谁家有个菜肴秘方不要千方百计地保密呀,不说各种宴会上可以大放异彩,就是供上也是可以的,怎能如此随意去问呢?
不料这里还有个更没心眼的,立刻得意洋洋地说了:“我叫人用铁做了食器,倒入脂油大火翻炒,再加入各种香料便成了!”
臻铖:“……”
原珏大吃一惊:“你竟拿铁来做食器,简直胡闹!”
臻铖想哭了,完全不敢看上位那位将军的脸色。这是要把主人得罪死的节奏啊!
赵元哼了一声,斜眼看他:“那你倒说说,好不好吃,新不新奇?”
原珏小盆友低头看了看那食具里鲜美油润的菜,咽了咽口水。要说起来,他身为父子唯一的嫡子,日常饮食都是顶好的,但不知为何,与眼前这一道简单的菜相比,却又似乎少了些滋味儿。
赵谌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夹了一箸小炒,配着煮得软糯的麦仁粥十分可口。对于男孩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他就当没看见,完全没有为赵元撑腰的意思,然后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气势惊人,叫人不敢轻视赵元,甚至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
赵元见原珏一脸失语,只当他是认输了,小脸蛋顿时神采飞扬,连饭也多用了两碗,以至于去小书房时腹胀难忍,连去了几趟恭房,最后已有些虚脱。
正阳扶着他,语气有些惊慌:“大郎,这样下去如何使得?”怀夕在一旁也是脸色发白,忙道:“奴去唤立秋前来侍奉,好叫郎君也知晓哩!”
赵元差点气死:“都不许去!”他龇牙咧嘴坐在廊下,喘了几口气道,“我不过是朝食用多了些,如今已是好多了,何必去烦扰阿父?你们谁去给我端碗糖水来,加些盐巴,待我喝下保管没事。”
正阳怀夕二人毕竟年幼,侍奉的幼主有恙,心里正畏惧,听他这么一说,面面相觑一番,也就照做了。
等他重回另设的小书房,都过去了一个时辰。臻铖倒也还罢,原珏的鼻子却是灵光,赵元一进来,他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展袖捂鼻,张嘴便道:“甚个味道这般冲鼻?”
赵元顿时停在门口,有些尴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恭房毕竟是不雅之地,纵然有熏香,待得久了难免身上带些气味。
臻铖立时便反应过来了,忙对原珏使眼色。原珏却是个直肠子,眼神已是瞄到了赵元的身上。
二童奴立在赵元身后,见此景不由愤怒。两位小郎虽说家世贵重,但既然在中军府客居,当处处尊重主家,焉能做出如此失礼之举?他们忍了忍,决定私下把这件事告之郎君。
赵元反倒不怎么生气,笑眯眯道:“我去换个衣服再来与你们说话。”
那头赵谌听闻儿子身体不适,匆匆打发下属,赶回木樨园。赵元在立秋的服侍下沐浴更衣,赵谌跨入房门时,立秋刚给他系好了发带,正跪坐在地上替他穿鞋。赵谌不露痕迹地出了口气,等赵元身上打理妥了,就走上前一把抱起他,上下打量起来。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泻肚子了?”
赵元就像被大猫叼着后脖子的小奶猫一样,垂着小短腿在半空中晃荡。他有些心虚地嘟囔道:“我不过是……早上吃多了些……”
赵谌把他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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