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谌嗤笑一声,持刀睨他:“我知晓,又如何?”
廖霆勾起了嘴角,抬起双手朝帐外退去:“卑职只是想说,夫人是真心疼爱大郎的……将军做事不出格,卑职,就只是摆设。”
赵谌冷冷盯着他,直到廖霆退出帐子,才锵的一下淙泠收回刀鞘。
百里之外的犬戎王领土之内。
盘朵雅骑马翻过草坡,停在最高处看向远处如同云朵一般缓缓移动的羊群,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
“公主!”侍女图哈骑马追了过来,喘气抱怨,“您骑得太快,我差点跟丢了!”
盘朵雅却执马鞭指向远处的羊群对她说:“图哈你快看!今年雨水下得好,羊群都没有怎么减少。”
图哈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也高兴起来:“对啊,大家挨饿的也少些,死的人也少些。”她只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又哭丧着脸劝起主人,“咱们快回去吧,王看不到您,到时候会鞭打我的。”
盘朵雅还想在外头多待些时候,但她想起自己阿父的作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马头,朝着远处插着旗子的城墙奔去。图哈的黑马跟在她的红马后头,两人的身影很快变得渺小起来。
她走回自己的住处,果不其然,就见到宽敞的房间里跪着好几名侍女,而她的父亲,伟大的犬戎王,披着黑色的狼裘负手站在房子中间。
“阿父,”盘朵雅清脆地喊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进去,“我回来了!”
盘乘回头看她,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
“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盘朵雅嘻嘻一笑,一点也不畏惧他的冷脸:“我并没有乱跑,我只是骑马呀。”她一边说话,一边背对着盘乘对几个侍女挤眼睛。那几个侍女便挂着眼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盘乘并没有多说什么。
“下次出去多带几名侍卫,”他摸了摸女儿缀满饰物的长发,叮嘱道,“草原太大了,春天还未过去,还有饥饿的狼群在部落和羊群四周徘徊,听阿父的话,知道吗?”
盘朵雅乖顺地点头。
盘乘看着她的目光柔软慈爱,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图哈端了一盘羊奶糕进来,拍着胸脯松口气:“王的心情很好呢,咱们都逃过一劫啦。”
“胡说,”盘朵雅轻轻斥了她一句,“阿父一向很好的。”
王只有在您面前很好呢。图哈默默地在心里嘀咕。
盘朵雅叹了口气,赤脚走到一面铜镜前。镜子打磨光滑,虽然不甚清楚,也能看出镜子里的女孩儿五官娟秀,有着有别于草原女子的细致美貌。
第77章 黄豆猪蹄儿
盘朵雅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忍不住问自己的侍女:“图哈,你说说,我长得像谁呢?”
图哈想也不想就道:“当然长得像我们的王!”
是吗。盘朵雅用嫩白的手指轻抚镜中女孩柳叶一样的细眉,划过她柔和的脸颊和小巧的唇瓣。她的父亲可不是这幅女子模样,虽说父亲常年戴着遮住半脸的面具,但她却时常能看见父亲的真容,父亲长得与族中男儿的粗犷不同,十分英俊。
她看着自己,喃喃道:“我应当长得像我的阿娘。”
“公主!”图哈脸都白了,紧张地冲她嘘道,“您可千万别提这个!”族中谁人不知盘朵雅公主的母亲提不得?但有在背后议论被盘乘知晓的,都是一个死!
这一任的犬戎王在族人眼里简直就是神秘的代名词。盘乘是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回归白狼国的,当时的王,也就是盘乘的叔父承认了他的身份,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就是只有两岁的盘朵雅。
他在过去的十七年生活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他的父亲,先代犬戎王从不提及还有这样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以及盘朵雅的母亲是谁为何没有跟着回来?这些疑惑随着盘乘在族中地位的不断上升,已经没有人敢去问他,而有权力过问的犬戎王,也似不关心他的过去一般。
盘乘行事堪称冷酷,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无半点温情,唯一的例外却是盘朵雅。总有人猜测,盘朵雅那位从未出现,不知生死的母亲,一定是盘乘的心头爱。但是自从盘乘继位,那些背后议论揣度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盘朵雅其实自己也很想要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根据她对自己长相和盘乘的一言半语,她非常肯定自己的生母一定是一名中原女子,他们父女也曾经在中原生活过,可是那时候她太小了,在草原待了十几年,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些细节。
那名面目模糊,经常在她梦境里出现的女子,已经成为盘朵雅的一个心结。所以当她看见图哈的反应,内心便突然兴起一股怒气。
她大声道:“我为何不能提?阿父必然是喜欢阿娘,只是——只是——”说着自己也茫然起来。
只是什么呢?
他们犬戎里向来是母凭子贵的,儿子永远比女儿珍贵。她想自己一个女孩都能得父亲如此宠爱,那么阿娘对父亲而言一定很重要,只是他从不说起罢了。真要计较,她还有好几个异母兄长呢,却没见哪一个能像她一样被父亲重视。
可惜,再重视,她也只是个女孩。
盘朵雅怒气过去,紧接着就是一股惆怅。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侍女:“……图哈,我已经十五岁了。”
图哈陪伴她长大,对她再了解不过,闻言同情地看着她,劝道:“王已经决定在族中为您择夫呢,您未来的丈夫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
盘朵雅抿起嘴,走到外头看着远处的草原。
族里所谓的勇士,难道她还见得不够多?真想知道她出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儿……那里的男儿,是不是都跟父亲一样的英俊?
跟这位犬戎公主有着一样青春烦恼的人,此时正在西关内发出一样的叹息。
“卫嫣,这种东西可不能随意给外男。”赵元唰唰在自制对话板上写道,“天天往我家跑,郡守大人没有意见吗?”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瞪着卫嫣。
卫嫣探头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往案几上一趴:“我阿父能有甚个意见?他巴不得我能嫁给你呢!”
这样直白地坑自己得老爹,好像不大好吧?
赵元尴尬地低头,继续唰唰写道:“那你阿媪呢!”
“赵小元,你太过分啦!”卫嫣似乎是想要翻个白眼,最后忍住了,抱怨道:“我阿媪生我弟弟的时候就死了,如今这个是继室,她才管不到我头上——我去岁就跟你说过,可见你对我一点儿也不上心!”
“对不住对不住。”赵元轻咳一声,小声道,“你话一向多,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听漏了……”
卫嫣杏眼一瞪,正待要发火,那边守着的丙仞清了清嗓子,她便不得不端正了坐姿。
赵元也不敢吭声了,他这会儿其实可以小声地说话,但赵谌同志不给,害得他一个月就用掉将近一刀纸。
他把那个绣工精美得荷包用手指抵回卫嫣跟前,心里默默吐槽:谁不知晓你那手艺,打十个赌这个荷包肯定不是你自个儿绣的!
卫嫣很不快活,但也只能把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重新塞进衣袖里。算啦,赵元是个老古板,要是换做其他人,还不乐颠颠地把荷包抢过去了。她暗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她喜欢赵元的原因吧。
赵元是真头疼了。自他脖子受了伤,这个丫头两三天就上一趟门,不是带吃的,就是送喝的,手帕送了都快一打了,因着没绣什么暧昧的东西,他也就收了,荷包却不能呢。他也跟这位讲了自己那两位未过门的妾,谁料卫嫣一副大度无比的奇葩主母样子,竟然表示能接受!
按卫嫣的话说,“这年头凡家里有几个大钱的谁不买一两个女子回来做妾,就是那没大钱的也能隔三差五典一个回来碍眼,何况一掷千金的大家子弟?”自她懂事以来,跟她那位继母学的除了管家就是怎么管后宅了,像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儿,学得可都不仅仅是风花雪月。头一课,就是怎么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
“甭提两个,就是三五成群的,也须看我的脸色,”卫嫣十分大气地挥挥手,“我这儿几个陪嫁的丫头都长着好颜色,你喜欢甚样儿的说来听听?我定都备得妥妥帖帖,好叫你生受不尽哩。”
赵元脸都黑了,无不嘲讽地想到:瞧瞧,这是女孩儿家家该说的话咩?种马男要是娶了你,也是几辈子积攒的福气!
分明是个长着妹子脸,实则汉子心的!
“对了,我给你带了黄豆猪蹄儿,这个最是滋补,”卫嫣兴致勃勃地让婢女把食盒子拎过来,“我阿父想尝一口我都没准呢,我还加了些金银叶和白木耳在里头,养嗓子。”
赵元又偷偷吐槽:你这是在养猪呢吧?
旁边跪坐的丙仞着实有些受不住了。面前这两个小家伙儿简直跟老夫老妻似的,问题是,过家家也不要真个来啊,他守到这个时辰,肚子已经挺饿的了……
卫嫣硬逼着赵元灌了两碗猪蹄儿汤,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自回家去。赵元撑得直打嗝,扶着肚子回到内室躺平了,心里挺想他爹的。
要是他老爹在,看卫嫣还敢不敢不下帖子就自个儿跑来!
“阿父怎个说的?”赵元看着跟过来的丙仞,十分愤怒地唰唰写道,“他让你看好了我看好了我!你就是这么看的?我都快撑死啦!”
丙仞斜眼看了,一脸无辜地戳戳赵元的肚子:“属下只管您的安危啊,旁人要献您殷勤,这叫属下怎么管?属下可就是个侍卫。”
赵元斜睨着他心里狂吐槽:你现在就只是个侍卫了!中午抢我酱乳鸽的时候怎地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哩?
丙仞装作没看懂他脸上的表情,低头观察自己佩刀上的纹路。
真是越看越好看。
赵元冷哼一声,在板子上写了几句啪得拍到丙仞眼前。
“立秋给我寄了好几方帕子,还有给阿父的好几件袍子,阿父都穿不完,不想要吗?”
丙仞看得险些斗鸡眼,待看清了,表情便纠结起来。立秋的手艺那是府里的一把手呢,自从来了西关,千篇一律的黑色军袍甲衣,连个暗纹都没有,已经腻歪死他了……话说回来,他们都是按照郎主的替身标准挑出来的亲卫,身材都跟郎主差不离……
他立刻斩钉截铁道:“从明日起,连只苍蝇属下都不叫它飞进府里!”
虽然如了愿,但不知为何,赵元感觉自己更生气了。
四月中旬一过,北草原上陆续有了动静。第一批斥候来报六十里外有犬戎扎营,整个西关大营就开始撤回城墙之内。
赵国的东边和南边关卡,都是标准的军营城墙构造,但是西北和正北驻军却不同,地势广阔的视野便于警戒,没有护城河,大营通常建在城墙外,骑兵远多于步兵和车兵,也是大营设在外部的原因。城墙外二十里内都可当做校场。
一旦开战,城内的军营便派上用场,城外所设的荆棘网,壕沟和马刺带,就成为第一道防线。
第二批斥候远远看见犬戎一顶顶的帐篷,上面飘扬的旗子除了一贯的白色狼头,竟然还有其他的。当这个消息传回中军帐,赵谌魏宏等将领看着案上斥候画下的图案,反而没有过多的惊讶。
“白戎,乌延和狄厉等部联合了,”赵谌将代表几部的旗子都挪到了白狼国一处,“看来盘乘找对了方法,让这几部都对他妥协。”
魏宏忍不住感叹:“这家伙倒有几把刷子,这不等于统一了漠北草原?”
赵谌摇头:“天下势力分久必合,他自然想要统一草原,但应当也知道,草原部落联合是最不稳定的,眼下联合,不代表就真的对他服气,不过是因为有个最大的饵在跟前,想要借着他的势力分一杯羹罢了。”
府城里因为出战在即,气氛又紧张起来,春天刚起的互市半个月前就停了,而且牧民再不能进出府城,凡没有户籍的,无论长相,一概驱赶,许出不许进。赵元身体一好,就和崔明几个返回军营,他们想要在军队里混出头,一是从小混起,二就是靠战功。
有时候当兵的也很矛盾,既怕死,又想战。因为不战就没有首级,没有首级就升不了官,兵役一服就是半辈子,不想办法升个有品级的武官,就是活该送死的炮灰命。要运气好一点,囫囵服完兵役,也是年过百半,回去家乡一看,爹娘都不见得还活着了。
赵元几个正儿八经经历过的仗,一个也没有。譬如赵元,九岁正式进来军营,头一年就是待在后方,连城墙都上不去,十岁了也只能干干后勤,去岁才配了刀和弩,冲出城门最近的敌人还在一里外。按照魏宏的说法,要是连娃娃都冲在前头,他们也就白混了。
他的伍长怎来的?还就是一片乱战到了最后,几个漏网之鱼跑到了城墙根儿,叫他用长枪挑了,赵达跟在后头砍了首级这才得来的。吴恒他们更惨,连漏网之鱼都没有。
毕竟少年意气,这回总算不用待在老后方捡便宜,大家都激动的不得了。
第78章 烧酒
一大早,赵元吃了三张麦饼,还喝了一碗烧酒。
赵谌替赵元绑好胸甲的襟带,又把他上下一身甲衣检查了一遍。
“长刀可磨了?”
“磨了。”
“单臂弩和弓可上紧了弦?”
“上好了。”
“你的箭筒呢?”
赵元从一旁的地上捡起箭筒负到背后:“背了。”
“枪不要带了,负重太大。”
“哦。”
赵元看着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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