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你，总归是会办到的，到时候再通知你。”
他长眉一扬，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大声笑了起来：“阿夜，你空口白牙，一张一闭就替我定下了两个朝廷钦犯的生死，这未免也太过容易了吧？若是我把人给放了，你交不出消息怎么办？”
我寒了脸，瞪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抱歉，除了我，你也没有别的线索可以用了，所以这件事上我说了算。你别忘了，事成之后我还要你羽林军的行军布阵图。再说了，拿一国天子之命，换两个流放犯徒的自由，郡王殿下您已经是稳赚不赔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眉目间更见峻峭：“如果你认为朱子章之命比你爹娘的更加贵重我也没有话说。”
我一时被他的话噎住，住不得声，只是恨恨地瞧了他。
他不再看我，转身向床榻走去，在绣床前停著，对着我吩咐道：“过来，服侍我歇息。”
我目色警醒，一动不动：“郡王殿下，三娘与我有过约定，小女卖艺不卖身。”
他回过头对我侧目而笑：“梁姑娘，你听好了。第一，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对你客气，只是为了彼此利用，省的撕破脸合作起来难堪而已。第二，我若是想要你，宁三娘也拿我无法，所以不必在我面前提什么‘卖艺不卖身’，你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贱命罢了。”他顿了顿，“好了，我累了，替我宽衣吧。”朱昱望着我，眼中含着一抹讥诮的浅笑，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生灵挣扎，或者我在他眼中果然与蝼蚁无异。
我迟疑着上前，手指笨拙地替他解开了身上的衣扣，不比帝京男子里三层外三层衣饰的繁琐，只是轻轻一松手，那墨色的曲裾深衣就已经簌的落下，露出他精壮的身子，厚实的宽胸，那心口狰狞的刺青就这样笔直正对着自己。无论嘴上说得怎么轻巧，可是到底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哪里见过男人赤膊的身子，又哪里做过这些殷勤服侍的下贱工作。身子不觉有了些反应，我局促地别过脸去，不敢在看他，却不妨这些小女儿情态落到了他的眼中，仍叫他掰过身子，按住我的肩膀，他懒懒的垂了眉：“如此就让你感到难堪了吗？”他指了指暗朱色的大门，“若是想走，门就在那里，可是出了那道门就不要再提起报仇了，安安心心做你的青楼女伶，有你从前的身份在，宁三娘也不会动你，大抵你裙下还是会趋之若鹜的，过个几年找一个富商从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吧。朝政天下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些女子玩得起的。”
铁骑无声望似水 （4）
他的话如刀子一般刺在我的心上。可是，他说得对，不过是服侍他更衣而已，只是这样一点小事，我难道就扛不住了吗？难道我甘愿就这样庸庸碌碌地在青楼里倚门卖笑了此残生吗？
我舌尖发涩，后颈如千斤重担般地压得我喘不上气，可是到底仍旧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如扇子一般附在眼睑上留下一道黑影，垂眸敛眉，让他看到他想要的低顺：“殿下教训的是。”
我捧起他褪下的绸衫，努力回忆起苏紫是如何整理我的衣物的，在一旁仔细叠收到一边才刚回头看他。孰料他已经倒在床上先睡下了。我一时呆住，进退不成行。
这明明我是我的房间，可是如今他在我的床上睡了，这叫我睡到哪里去好？可是又不能走，窑子里的规矩，恩客不吩咐，做伶人的也不好退下。可是他会就这么容易放过自己吗？
到底是不敢走，这样想了片刻，终于从大橱里搬了一床铺盖出来，沉默地铺在地上，也不敢脱衣服，吹熄了窗台上的烛灯合衣就睡下了。
只因为垫了一层薄薄的被子，所以睡得极不舒服。冷气透过地板浸上来，硬邦邦地磕得背脊难受。我躲在被子里，听着床上朱昱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却一刻也睡不着，心中如翻江倒海似的汹涌。提心吊胆地挨过了半个时辰，仍旧是睡意全无，我从被子中探出了上半身，细细打量着朱昱，他似乎睡得极沉，醒着时那么一个凌厉逼人的人，原来睡着时也是那么的安静，极像小时候她养过的一只波斯猫，神情慵懒，体态匀称。那是一直玳瑁色的波斯猫，子音曾经告诉过我，这个颜色的猫一向难得，珍贵无双。可是这只小猫极不喜欢人抱，偏偏自己又喜欢去惹它，终于有一日，小猫怒了，张口就是一咬。好在猫儿还小，牙齿细细的，并没有太过尖利，可是终究被它咬出了一个口子，鲜血湿了一手。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奇巧玩意儿，他最恨我玩物丧志，因此见着出了这事立时叫人把波斯猫丢下堂乱棍打死。
我坐在床上，任由婢女们替我包扎手指，耳朵里不住地传来那只小猫声声力竭的惨叫声，凄厉而又可怖，终于声音小了下去，直至终不可闻。天黑的时候，我偷偷跑去天井里看，只见到血肉模糊的一团，留下些暗红色的阴影。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宠物，哪怕是一条鱼，一只鸟。
我不愿再回忆下去了，轻巧巧地起身，打算去子音房中挤一晚，可是又怕朱昱并并没真的睡着，所以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殿下，郡王殿下。”
床上的人影“唔”了一声，转过身来，“什么事？”
铁骑无声望似水 （5）
我吓了一大跳，又赶快缩回身去，他果然没有睡着。我把脸覆在微凉的玉簟上，稍稍平静下悸动的心，揣摩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着道：“没什么，只是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夜色中传来了他低低的笑声，仿佛自己讲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般：“就算是睡着了如今也让你吵醒了。”
我憋了一口气在那里，犹自不服地道：“如果是睡着了哪里会这样轻易地就醒过来。”
黑夜里听着他叹了一口气：“多少年的老习惯了，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哪怕睡得再熟，身边一有响动也立刻醒了。”
我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我的动作，于是又“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外头忽然下起雨来了，沙沙地滴在窗外的枝蔓树叶上，带着一点潮气也涌进屋子里来。我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一搭没一搭地探着他的口风，朝政里头的事我还懂得太少，既然下定决心要往里面去了，便是知道地越多越好。
“殿下。”我躲在被窝里又叫了他一声。
“唔。”
“殿下，其实世子最大的威胁是克勤郡王，并不是您啊。可是为什么……。”我寻找着合适的字眼，“似乎在处处针对您？”
虽然见不着朱昱此刻脸上的表情，可是我仍觉着他并没有不高兴对于我问的这个问题，因此静下心来等他回答。
谁料竟是沉默，沉默……再过片刻又想起了他低低的呼吸声。
混蛋！我缩在被窝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可是终究不敢骂出声，那样惊醒的人，被他听到定然无疑的。
在地上辗转反侧，昏昏沉沉地想着天下，想着秦王，想着爹娘，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可是却也是噩梦不断，一会儿时珮络提了刀也来杀我，大骂我是个阴险小人，我夺命狂奔，好不容易见着沈慕州在前面走，忙跑过去求他救我，可是谁知他一转过头来竟是朱昱的脸，只见他一脸的漠然，掰开我抓着他衣襟的手，冷冷道：“小姐，请自重。我并不认识你。”再回头的时候珮络已经追到面前了，不单单是她，还有子墨，子音皆是凶神恶煞地望着我，“还我弟弟的命来，还我弟弟的命来！”她们抓住了我的头发乱扯，对着我的肚子一阵猛踢，我团缩在地上，拼命求饶，拼命解释，可是没有人，没有人会听我的解释，那些身体上的疼痛好像都顾不着了，只是觉着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早上醒来果然已是泪流满面。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向来也并不是太晚。我扬起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又回到了床上。那么朱昱呢？我想起他来，慌忙扯了一件衣服披上起身，可是房间里空空的，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
铁骑无声望似水 （6）
我赤着脚下床，踩着地上凉得渗到骨子里去。冬天要来了。
铁骑无声望似水（7）
可是……墙上挂着的那套银色铠甲已经不见了，昨晚我替他叠地整整齐齐摆在衣架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他是走了吗？
我呆了一呆。
我唤过苏紫进来，昨晚该是她为我守夜，“见着郡王殿下是何时走的吗？”我问她。
苏紫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想了半天才道：“北宇郡王走了吗？奴婢并没见着有人走出来啊。”
笨蛋，竟是和我一样睡得那么熟了。忽然有些羡慕起朱昱，一点响动就能惊醒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办大事的人吧？不然如自己一般就是半夜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苏紫服侍过我起床，趁着我吃早餐的空，才从门房里打听出，原来朱昱后半夜就走了，说是宫里有急召，这样想着倒也安心了许多。
虫二会的人因为夜里闹得晚了，起身时大多是中午了。因为昨夜被朱昱闹得不安心，又是一夜的噩梦，因此今日起的有些早了。用过早餐，想起答应他的事，虽然有伤天理，可是该做的仍旧得做。于是换过衣服，准备往子音那里去打探消息。
才刚刚出了门，却不妨见着沈慕州立在楼下。我们两个都是呆了呆，倒是我先反应过来，给他福了福，笑道：“沈大哥今日来得好早啊？”我顿了顿，“要是找珮络妹妹，她大概还没有起身。”
傻子也听得出我满嘴里吐出的醋味。
沈慕州叹了一口气：“那一个月我是去边关见你爹娘了。”
我呆滞了一下，望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伯父伯母身子都还好，我已经关照过军营的管带了，他们会照顾你爹娘的。另外有几个云州的学生，应该是你爹从前的学生，也在军前谋划，我已经留了一大笔银子给他们，向来你爹娘的生活也不会太过凄苦。”
“沈大哥。”我一阵悲酸上涌，瞬间又是泪眼婆娑。真是没有用的人啊，说过自己再也不哭的，可是短短一天之内就哭了两次，我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沈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傻孩子。”他将我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脊，柔声道，“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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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无声望似水（8）
我伏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低声抽泣，“沈大哥，我不该生你的气，我不该疑心你，我不该故意气你……”
“臻夜，我怪你，我真的不怪。”沈慕州低声道，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到我，就这样把我搂在怀里，哄着一个小孩一般，“我不敢带北宇郡王去见你，就是怕他看上你，可是你知道的，他那么一个人，连我都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如今九帮十派的生意十有八九控制在他手里，秦王不比先帝，讲究无为而治，让江湖人管江湖事。自从秦王一上台，朝廷的人就在四处围剿武林人士，我不得不向北宇郡王低头，希望他可以在秦王面前保全我们九帮十派的人。我见他似乎对你们几个有兴趣，就是他伤害你，因此不得不牺牲方姑娘，引殿下去见她。”
他把我拉到他的面前，看着我哭红的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劝我：“臻夜，放手吧。你斗不过他们的，不要再去惹那些人了。”
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答应朱昱，答应朱昱搅进了那一池乱棋之中。
我硬起心肠推开沈慕州，眼中放出摄人的寒光，咬了牙一字一顿地说给他听：“你走吧，我是不会回头的，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松手的。”
他被我猝不及防地一推，向后连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中有心痛，怀疑，不解，失望，和不舍五味陈杂。
我扭过头去，冷漠地吩咐苏紫：“沈公子要走了，你送送他吧。”
朱昱说得没错，这从来不是一条简单的路。要报仇，决不能心慈手软！
没有给沈慕州再一次挽留我的机会，我决然地调头离去，等着我要去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谁知才拐了一个弯，就见着方珮络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想来刚才的情景又叫她误会了。果然珮络气得浑身发抖，大有上来与自己掐架的样子，只见她抬手恨恨地指着自己骂道：“我竟然瞎了狗眼，不知道原来你可以无耻到这样地步！”
刚刚在沈慕州那里哭得稀里哗啦，被珮络这几句话骂得再难听落到身上竟只是不痛不痒的木然。
“刚刚勾搭上朱铎狗贼的那几个儿子，竟然又可以和沈慕州搂搂抱抱，你竟是个人尽可夫的下贱女子！”我走上前去微笑地打断她：“方小姐，如今你认识我的为人了，何不走开些，不要再让彼此难堪了。方伯伯如今还在边关流放，若是我一个不开心，不小心说漏了嘴，叫世子殿下知道或是北宇郡王知晓，都是不好的事情。”跟着朱昱这些日子，威胁人的本事似乎是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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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无声望似水（9）
虽然无论是朱岱还是朱昱都不见得会为了区区一个我，去边关为难方裘之，可是这些话蒙蒙珮络还是十分管用的。果然她禁了口，就像当日我被朱岱和朱昱两位威胁要拿我爹娘开刀时一样，哑哑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义愤填膺地跺了跺脚，终究是扭头去了。
“你也不要和她闹得太僵，她那个人一向如此并没什么恶意的。”子音在屋里听见我们的争执，也不大方便出头一直到珮络去了才推开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