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人来了。”狐狸上前一步。
被尊为四爷的男子浅笑,“狐狸,把箱子里的大氅拿出来与贵客披上。”
千寻稍怔,她真的叫“狐狸”?
“不必了,我坐坐便走。”千寻围着火盆坐下,温暖的火光越发显得千寻的狼狈。湿漉漉的衣衫上,水珠子滴落在奢华的地毯上。千寻裹紧了外衣,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抹胸,免得教人看出女子的身份,“不好意思,把你的地毯打湿了。”
白衣男子轻笑着摇头,一双柔和的眸子清浅的落在千寻身上,“无碍。”
狐狸取了大氅,也不管千寻愿不愿意,直接就往千寻身上扣。
“你做什么?我家公子说了不必!”绿萼一把扣住狐狸的手腕,趁机掐住了她的命门。
千寻陡然凝眉,刚要开口,却见绿萼的面色霎时变了。仿佛受了重创,绿萼脚下顿时退开数步,直到脚后跟撞在墙壁处才算停住脚步。
胳膊微颤的垂下,绿萼眼底的光变得锐利而锋芒毕露。
“绿萼,退下。”千寻开腔。
眸色一沉,绿萼垂下眉睫不说话,只是站直了身子。
狐狸面不改色的将大氅披在千寻身上,“既然是我家主子开了口,阁下便领了情,若然因为傲娇而冻着便是划不来。”
千寻不说话,只是扯紧了大氅,而后看向一旁不置一词的白衣男子。
“狐狸,不得对客人无礼。”白衣男子翩然轻语。
狐狸也不吭声,只是披好大氅后,谁也不理睬的走出暖阁。
绿萼望着千寻,还是站在原地。
“绿萼,你也下去吧。”千寻递给绿萼一个眼神,而后垂下眉睫。
瞧着千寻这副样子,绿萼凝了眉头,但千寻有命她自然是要遵循的。犹豫了一下,绿萼冷着脸走出暖阁。
暖阁的门,徐徐关上。
“阁下的奴才委实小心,是怕在下暗害了你吗?”白衣男子自然是看见了绿萼眼中的防备。
“四爷多虑了,若说是暗害,早在进来之前四爷就能取了在下的性命。彼时在下体力不支尚且没有动手,如今……自然也不会。”千寻觉得好多了,身子正在慢慢的回温。靠近火盆的衣衫正在慢慢的蒸发水珠子,恢复原有的干燥舒适。
白衣男子稍稍一怔,“你倒是个实诚的。”
“这世上实诚的人多了,也不缺我一个。在下千寻,敢问四爷尊姓大名?”千寻侧过身子看他。
低眉一笑,白衣男子幽然轻语,“莫沧海。”
千寻羽睫微扬,“自古桑田皆为虚,莫道人间有沧海。”
“一语中的。”莫沧海笑着,火光中眸色微黯。
☆、第80章 狐狸的狐,狐狸的狸
“方才见千公子下水救人,在下颇为敬佩。公子难道不曾想过,冬水寒冷,若然不慎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丢掉。”莫沧海凝了眸看她。
千寻一笑,“公子若是觉得茶水烫嘴,是否还会去喝?”
莫沧海稍稍一怔,“不会。”
“那就是了。”千寻觉得身上暖和多了,也不再颤抖,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岂会轻易犯险。”
“倒是在下唐突,阁下好本事。”莫沧海投来赞许的眸色。
千寻这才有了心思环顾四周,廊船画舫,别具一格的雅致,皆以上等的梨木铸成家具,清幽中带着少许华贵之气。莫沧海一袭白衣蹁跹,气质极好,眉目间始终带着淡漠如茶的笑意。他坐在那里,越发衬着此处的幽静。
火盆里哔哔啵啵的火苗不断的跳动,原本冰冷的夜,此刻也变得暖和起来。
“难道见死不救吗?”千寻良久才轻叹一声。
莫沧海点点头,“可惜我来迟一步。”
衣衫正慢慢的被烘干,千寻道,“多谢公子暖身之德,不知公子出处,来日也好登门拜谢。”
闻言,莫沧海扬唇一笑,“城南莫家庄,在下排行第四,故而人人皆唤我为四爷。你知晓去打听一下四爷,便可知晓。”
“好。若来日有空,在下必定登门拜谢。”千寻起身,时候不早了,她也不能长久的待下去。否则教楼止那小气鬼知道,势必不会与她善罢甘休。千寻说着便取下大氅,作势要还与莫沧海。
谁知莫沧海挽唇笑道,“莫要拿下来,外头风寒你便先用着,来日还我便是。你这急着要走,身上的衣衫还未烘干,要是着了凉岂非辜负我今夜之邀?”
千寻稍稍一怔,“这不太好。”
“是瞧不上我的物什?”莫沧海面色微恙。
“好,那我改日还你。”千寻披着大氅便往外头走去。
走到外头她才发现,原来画舫早已行至水中央,四下波光嶙峋,即便没有月光亦是光色潋滟得美不胜收。那一艘艘擦肩而过的画舫,在摇晃的船头灯下,迷失在薄薄升起的水雾之中,如梦似幻,显得静谧而祥和。
莫沧海站在千寻身后,“我现下便靠岸。”
千寻含笑,“有劳。”
这厢刚说完,那头却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奴才,“四爷不好了,狐狸与这公子的奴才打起来了,如今打得不可开交。”
千寻一怔,快速往船尾走去。
人未至,声先闻。
果然是清晰的打斗声,伴随着绿萼低冷的轻喝,“你到底是什么人,若敢对我家公子不利,休怪我手下无情。”
却听得狐狸极度骄傲,极度轻蔑的声音,“什么人?你说我是什么人?狐狸的狐,狐狸的狸,你是聋子吗?姑奶奶说的这样清楚还要再问一遍,你特么不是疯的就是傻的!”
千寻略带气喘的站在那里,“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绿萼已经一掌拍向狐狸。
狐狸脚尖轻点便灵巧躲开,顺势还了绿萼一掌。
绿萼旋身避开,纵身轻跃至画舫顶端,狐狸的那一掌正好落在檐角,尖锐的檐角忽然坠落。千寻刚好站在下头,只听得莫沧海在她耳畔一声惊呼,身子顿时被人抱住腾空而起。
待落地,千寻骤然回过神,却看见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竟被锐利的檐角砸开一个洞。
若非莫沧海眼疾手快,也许被砸出洞的就是千寻的脑袋。
“够了!”莫沧海一声吼,放开了千寻。
绿萼急忙奔至千寻身边,“公子?”
千寻摇头,“我没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无碍,不过是切磋切磋。看你的本事不错,想必是受过精心训练的。你这身手倒像是出自锦衣卫,能有这样的功夫应该算得上是暗卫。”狐狸站在那里,眸色异样的盯着绿萼,而后逐渐移至千寻身上。
闻言,绿萼的身子稍稍绷直。
千寻哂笑两声,“家奴唐突,若是不欢迎,我们离开便是。”
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要不松口,所有的猜疑也仅仅只是猜疑。
“多谢款待,算是交个朋友。”千寻拱了拱手,“后会有期。绿萼,我们走。”
绿萼点头,忽然挟起千寻的腰肢,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还不待画舫靠岸已经自行落地。黑暗中,千寻冷了眸色,看着不远处停在水面上的画舫。侧过脸睨着身上的大氅,千寻转身就往回走。
“大人?”绿萼欲言又止。
千寻顿住脚步,“今夜之事莫要轻易提及,那个莫沧海只怕不是寻常人。”
“何以见得?”绿萼不解,“因为他身边的丫鬟?”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千寻扬起眉睫,“看见他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莫名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应验在他身上。莫沧海……城南莫家庄,你私下里查查这个人!”
绿萼颔首,“属下明白。”
画舫之上,莫沧海看着千寻与绿萼快速离去的身影,嘴角依旧噙着笑,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深沉。
“你满意了?”狐狸冷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沧海扭头看她。
狐狸嘴角微扬,“你说是什么意思?四爷?”
一声四爷,让莫沧海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莫道人间有沧海吗?
或许吧!
“管好你的嘴。”莫沧海步入暖阁之前,回眸看了一眼依旧立于船尾的狐狸。
河面上的风吹得狐狸的衣衫呼啦呼啦的响,她冷冽的盯着莫沧海,眼底的光幽暗森冷,“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消管好你自己就是,至于我……”
莫沧海眼底的光变得格外诡谲阴冷,“你不想要她的命了?”
狐狸眸色嗤寒,“你敢!”
“你说呢?”莫沧海缓步走进暖阁。
盯着暖阁关闭的房门,狐狸攥紧了拳头,一掌将身后的木板击个粉碎。却又仿佛无可奈何,转头盯着烟波浩渺的水面,沉冷了眸色,任由冷风吹着衣衫而伫立不动。
有些事注定避无可避,就好比有些人注定是为……而来!
☆、第81章 留师父一个全尸
千寻与绿萼快速进了南北镇抚司,尽量避开所有人免得惊了楼止。所幸楼止还在与应无求商议大事,如今这样一折腾,已经是下半夜。千寻想着,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否则何以两人还在商量?
不过只要不危及自己,千寻想着这些个朝堂大事还是任由他们男人自己处置。她只消等到十三王府的花轿,而后顺利进入十三王府,再取得【御寒决】便可大功告成。等到功成身退,她是决意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只可惜事与愿违。
皇帝圣旨上写着,待元宵节过后,正月十九乃大顺,特许丞相府三小姐入十三王府为正妃。过了年,整个十三王府和丞相府都开始忙碌开来。
王府问名纳彩,按部就班的进行。
而对于千寻这个侧王妃,皇帝的旨意也是清楚的,避开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彼时就可以纳千寻入十三王府。
立正妃是谓娶,而侧妃只能是纳迎。
一则排面不得超过正妃,二则侧妃不得行三拜九叩,即不能三拜天地。侧妃到底只是个妾室,是不允许登堂入室的,以免压了正妃的威势。
这是规矩!过了年,宫里的教习嬷嬷就开始教授千寻成亲的礼节,以免失了礼数贻笑大方。便是十三王妃的侧妃,也该正经对待,不容有失。
楼止一直忙碌着,这段时间倒是无暇顾及千寻。
千寻隐隐听见,好似太子病重,如今朝堂之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太子云铎本就是病秧子,但因为其乃是先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皇帝感念先皇后的结发之情,就算太子病弱无力主持朝政也不曾心生废弃之意。
故此批阅奏折之事才会悉数落在锦衣卫身上,楼止权倾天下,更有御笔诛杀之权。皇帝不理朝政,太子无法主政,除去大将军府和京畿府,楼止早已是一人独大。
但太子到底是储君之位,若储君体弱多病,这朝堂上难免议论纷纷。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赤金龙椅,一旦皇帝……百年后的帝君之位,代表着来日里多少人的荣华富贵。
所幸太子尚有一子乃当朝皇长孙,所以很多人都将希望寄托在皇长孙的身上。太子若是靠不住,有个皇长孙继承皇位也不是没可能的。
天朝,素来都是嫡长子继位的祖制。
楼止权力再大也不过是异姓人,到底不是云族皇室宗亲,若然想要登位怕也不得人心。
绿萼快速走进门,手上捧着司制房刚刚做好的喜服,“大人你看看,司制房刚送来的,想让您试穿一下尺寸,若是不符还能修缮。”
“喜服?”千寻愣住,望着桌案上淡红色的喜服不由凝眸,“未免太快了些,不是说下月初六吗?”
“司制房说是怕到时候来不及,让您先试试,如此才能腾出时间来修改尺寸。”绿萼望着桌案上的喜服,“可惜不是正红色。”
千寻垂了一下眉睫,“正室才可穿正红色,侧王妃自然是不能穿的。”
绿萼撑起衣裳,“那您试试看。”
“嗯。”千寻颔首,褪去外衣,小心的披上嫁衣。
那一刻,千寻觉得自己有些轻颤。毕竟哪个女儿家能平静的穿上嫁衣?如火嫁衣,灼灼天涯,谁与共寝?谁与安榻?谁将素手执青黛,一笔一画上眉心?
嫁人,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只是千寻却无法高兴。
所嫁之人虽说是……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甘愿,被强迫着赶鸭子上架,委实不太好受。偏生她无能改变,只能承受,期待着事情快些结束,换自己一世自由。
痴痴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嫁衣如火,红艳夺目。
千寻微微失神,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
她便这样定定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缓缓坐下,千寻微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素颜无脂粉,却天生风华于眉眼之间,颇有灵动脱俗之美。
华贵的皂靴无声踏入房内,红衣蟒袍安然立在千寻的身后。
一双狭长的凤眸流光潋滟的盯着她身着嫁衣的模样,镜子里的女子正失神发呆,对于周遭的一切仿佛置若罔闻。
“谁说侧王妃便不可着正红色?”微凉的声音陡然传来。
惊得千寻骤然起身,回眸间,却见楼止唇角微扬,精致的容脸绽放着曼陀罗般妖异的艳色。心下一怔,千寻面颊微红,“师父。”
“告诉司制房,要正红色。”楼止冷睨绿萼。
绿萼随即行礼,“属下明白!”
言罢,绿萼快速退出房间。
千寻伸手便要褪去嫁衣,谁知他却陡然握住了她的手,一双迷人的眸子有着诡谲的神采,“这样穿着极好。”
“是吗?”千寻低眉打量着自己,“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撩拨,一阵酥麻随即传来。
千寻即刻缩了手,“可惜只是逢场作戏。”
“难不成徒儿想要假戏真做?”楼止徐徐坐下,红色的蟒袍与她的嫁衣交相辉映,仿佛一对璧人,又好似一对新人。
一个镜中花,一个水中月,美得教人不敢直视。
千寻坐在楼止身旁,“假戏真做也要看徒儿愿不愿意。”
“哦?”他尾音拖长,颇有兴致的挑眉看她。
“徒儿不愿。”千寻幽然低语。
他修长素白的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口不对心。”
千寻迎上他促狭的眸子,“要徒儿将心掏给师父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