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业两手紧张地握成拳,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看看陈箐灵。陈箐灵点点头,“去吧。江宁陈家从没有子侄不会水的。”
陈继业脱去外衫,两手交给陈全安。陈全安握住陈继业的手,往上一托一举,稳稳把陈继业托在海面上。
陈继业初次接触水,小脸上既是害怕又是期待。陈全安也没放开陈继业的手,只要他牵着自己的手,尽量放平身体,两只小脚丫学习打水。
船上的宋晟睁大眼睛,看着陈全安拖着陈继业,一圈一圈,绕着渔船转圈,看得有趣,半个身体趴在船舷上,小手探出去,摸一摸冷冷的海水。
简敏紧张伸手要把宋晟拉回来。
“太太莫担心。这里水不深。小公子亲近一下水,并没坏处。”
简敏点点头,看向陈箐灵,“你也懂水性。”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请人来指导过,虽然多年未下水,不过有些事情,学习过自然而然就成了本能。”陈箐灵看向海面,眼里带着奇异的光彩。
“娘亲,要,要,水。”宋晟拍打水面,激起朵朵的浪花,小脚也跟着要往外伸。简敏哪里允许宋晟下水,伸手就把宋晟捉回来。
宋晟不被允许,扁起小嘴,一脸不高兴。这时候,潜入海水下的宋存厚哗啦一下冒出头来。
“小子,跟我到水里转一趟。”
“水太冷了,要是晟哥着凉了……”未等简敏说完,宋存厚已经三两下剥了宋晟的外衣,举起宋晟就往水里去。
简敏惊呼一声,伸手去拦已经拦不住,反而因为简敏这番动作,本来平稳的渔船晃荡起来。简敏慌得脸色发白,两手死死捉住船舷。
陈箐灵站起来,拿起船杖,往船两侧方向连点数下,渔船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简敏向陈箐灵投以感谢的目光,很快,眼睛就随着在海面上浮沉的两父子身影而去。宋存厚不像陈全安一般,牵着宋晟的手,在海面上拍水,反而让宋晟两手抱着膝盖,头往下,脊背往上浮于水面。宋晟初时未掌握要领,呛了几口水,眼睛顿时通红起来,想哭,但一看见宋存厚板起脸,又看看远在船上的娘亲,顿是哭也不敢哭出声音了,乖乖按照宋存厚的方法来做。做了几次之后,宋晟掌握了一些诀窍,虽然还是呛水,不过没有刚开始那会儿呛得那么厉害。
宋存厚让宋晟练习了好几次,才抱着宋晟慢慢往岸边游去,直至宋晟两个小脚丫能够站稳在岸边的沙土上时才停下来。父子两人互相推水戏嬉。
在船上的简敏长舒一口气,刚才看见宋晟在海水里浮浮沉沉的,简敏的心都提到喉咙上了,就差没自己跳下去,把宋晟抱回来。直至看见宋存厚和宋晟两人回到岸边,简敏才松开心神。
“太太莫担心,这浮水之法是渔家子弟从小练习的,渔家子弟学会走路的时候,也跟着家里的长辈在这海水里浮水。浮水之法看着危险,其实对打磨子弟心性,耐力,都是极好的。大人以这种方法教导公子,虽然迟了一些,但只需要坚持,总会有效果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种说法。”
两人说话间,陈全安已经游到船边,让陈继业两手扶着船舷,自己一下扎下海里,不一会儿渔船摇晃了两下。
“船锚已经起了,太太,我们现在回去吗?”
“回去,回去。”简敏挂心宋晟,连忙要求回去。
等船靠岸,简敏扶着陈箐灵下船,看见宋晟两父子还在海边拍水追逐玩。简敏吩咐张妈妈去取干净的衣服过来。又让人在岸边生了一堆柴火,煮了热姜汤。
陈继业少年生性,看见宋晟玩得欢,也跟着过去,两小孩子用手捧起水,就往陈全安身上砸,陈全安猛扎入海水中,瞬间不见动静,两小孩找不到人,立即四处张望,冷不放前放突然冒出一团大浪花,溅得两人一身一脸都是。
两小孩子吃了亏,哪里肯罢休,追逐着陈全安继续玩。陈全安极有分寸,只在岸边,海水不过两小孩子腰间的位置转悠,没有往外走动。
玩了一会儿,两小孩子都累了,陈全安和宋存厚一人捉起一个就往岸上走。
换上干净的衣服,又灌了一碗热姜汤,把两孩子的头发用毛巾绞干。两孩子呼噜吃几口随身带来的包子,竟然倒身就睡。
“这家伙,平日让他好好睡觉,他偏生要闹上半天,今日倒好,日头正猛,他倒是倒头就睡。”
“小公子今日怕是累了,自然睡得香甜。夫人不嫌弃,不如让小公子到我家的小院里歇息一会儿。”说话的正是早上毛遂自荐要给简敏当厨子的渔女。
简敏想想,要是带两小孩子回县城睡觉,一行人就得现在就折回,但看宋存厚现在的兴致,似乎还不想回去,便点点头。
“有劳了。”
“夫人这话,小的不当得。小的家里已经准备好床铺,都是新的,小公子睡着,定会舒坦。”渔女红着脸,当先领路。
张妈妈抱着宋晟,陈箐灵抱着陈继业,还有两个宋家的下人跟着渔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存稿君
☆、顽石
宋存厚换上一身的干净衣服,盘腿坐在岸边沙石上。陈全安和几名下人在生火烤鱼,把早上渔民送的海鱼用竹签串起来,洒上盐,就挂在柴火上烤。
简敏端上一碗姜汤送到宋存厚身边,“夫君先喝碗汤。”
宋存厚接过来,“这渔村人心纯朴,你也可以自在一些。”
简敏笑着点点头,也坐下来。海边沙石粗糙,遽然坐下来有些不习惯,不过简敏没吭声,只坐在宋存厚身边。
“我初来的时候,每天都在这岸边泡着,跟着渔民熟悉水性,学习撑船掌陀。我为一方卫所千户,总不能手下人等个个水性纯熟,而我却是一个不通水性的旱鸭。幸好,这些时日,水性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在这内海里来回,已经无碍。撑船掌陀也知道一二,上了船也不会轻易被人瞒骗过去。”
简敏数月不见丈夫,尽管知道宋存厚不是浪荡之人,但听见宋存厚特意为自己解释过去数月的所作所为,心里极其感动。
“你看那里。”宋存厚遥指远方,海天相接之处有一处灰白。“那是是界石岛。岛以外就是外海,岛以内,为内海。内海风浪少,外海风浪急。渔船出海,要想得到好的渔获,必须到外海去。”
“我来这些日子,也曾经到过外海,比起我们曾经乘船来的海路风浪更大,但渔民却笑言,这还是老天爷赏面,给的风平浪静,要是真刮起大风浪,那浪头直接遮蔽天日,让人恐惧无力。”
说到这里,宋存厚忽然长叹一口气,“我生长在边城,学的是弓马骑射,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来到海边,乘船出海。从前学的功夫半点派不上用途。你不知道,人站在船上,别说张弓射箭,要是马步不稳,随时都有掉海的可能。初来之时,我也曾经满心颓丧,但即来之,则安之,既然受命拱卫一方海土,总不能随意行事。既然不懂,就从头学起,既然不会,就从零开始。幸好皇天不负,总算小有成就。”
宋存厚回头看向简敏,“此时,我才有脸面接你和晟哥过来一聚。”
简敏凝视宋存厚,宋存厚既然能够向她坦承,这些曾经的艰难已经远去,现在对他来说,水性,撑船掌陀皆不是难题。简敏知道,再多的安慰说话,现在说出来已经是迟了,但妻子的支持却是对丈夫的最大鼓励。
简敏隐去眼中的忧虑,脸上是对宋存厚现状的欢喜。
“你看岸边的顽石。每日被海浪洗刷,却依旧牢牢守卫在自己的位置上。虽然菱角已经被磨平,但位置却不曾动摇。世人可以嘲笑顽石未能固守本心,菱角被抹去,但我羡慕顽石意志,任凭你风吹浪打,始终牢牢守卫一方海土。海浪即便再凶狠,但潮起潮落,总有离散起伏之时。潮落带不走顽石的意志,潮起也不过遮挡顽石的光芒。潮起潮落终有时,但顽石守土却没止境。阿敏,你知道当初这段话是谁告诉我的吗?”
简敏听宋存厚说,目光流连在岸边几块突出的樵石上。当海水冲刷过来,海水漫过石面,但当海水滑落时,樵石又露出原憨憨的一面,仿佛在嘲笑海水不自量力。
“是文千户。”宋存厚的声音仿佛在天边飘荡,悠悠落在简敏耳里。
“是他。”简敏忍不住低声惊呼。从文千户想到文太太,想到和文太太交往以来的点点滴滴。
文太太其人说不上对简敏特别亲厚,不过在张夫人召集宴席时,总会坐在简敏身边,不经意的时候,会和简敏说起各位千户太太和张夫人的一些喜好。话不多,不过恰到好处。对于简敏初来,不熟悉各人性情爱好,这点提醒是恰到好处。
不过文太太和简敏的交往也仅限于此,除了张夫人和其他千户夫人召集的宴席外,文太太没有单独给简敏下过帖子。简敏现在细细回想,似乎文太太在家里召集宴席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这些月份下来,也仅有一次。
“文千户何故向相公说这番话?”
“我也想不通透。不过我和文千户交谈也仅此一次。其后再见文千户,也不过泛泛而谈罢了。我以为文千户此话是意有所指,但他一直不肯明言,我也不方便直接找他点穿其意。前日你让人送信给我,言及程家之事,当时我就心有预感,这次文千户怕是会直接来找我。”
“你接我和晟哥儿过来,是不是和程家的事情有关?”
“一来,我曾经承诺过你,要带你来这里走一趟,二来,也确是和程家的事情有关系。水落石出,就在这几天的时间。”
“相公准备如何?”
“以我一人之力,无力抵抗张将军之势。”张将军如为潮水,此时正是势大,当遮掩菱角,等待潮退之机。后面一句宋存厚没有说出来,不过以简敏的聪慧自然能够从宋存厚前后之意中体会到未说出来的话。
“不过,我不会就此屈从。”宋存厚握紧拳头,“江宁城上下已经连成一气,上至将军,下至百户,卫所士兵。对于海运三大商家的事情,只睁眼,闭眼。但若只是海运数量多少,关税多少,何至于让堂堂二品江宁将军醉心于此,必然有更大的利益在后头。”
简敏深以为然。从踏入江宁城的一刻开始,江宁城已经是铁桶一个,江宁将军从上而下,对刘蔡程三大家海运之事包庇掩护已经是非常明显。
虽然说,镇守一方的军队,总有些灰白的地界,过于清廉是不可能的,对于某些事情,大部分镇守将军都是睁眼闭眼,不过分的事情,就当看不见。但如果只是为了关税多少,这些蝇头小利,江宁将军又何必把江宁城上下打造上一团。巩固势力是其一,利益只怕为其二。到底是何利益,让二品将军如此心动。
“石散?”简敏犹豫把心中的答案说出来。
“不,石散利润丰厚,但朝廷一直没明文禁止。江宁将军即便为石散售卖幕后之人,也犯不着如此。”
“相公以为是何物?”
“二品将军,往上一步,就是兵部正一品,再往上就是封爵。以张家的财势,钱财固然能动其心,但权势更加让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访客(一)
“我开始想不到这一点,后来是岳父来信,才让我从中窥出分毫。”宋存厚看出简敏眼中疑惑,“来到江宁一月后,我就把此地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岳山大人。我初入官场,对其中的事情了解不多,原意是希望岳山大人指点。没料到收到岳山大人的信件同时,也收到谭将军的信。谭将军信件里把张家和帝都范家的形势一一分析。谭将军虽然没明言。但从谭将军信件中片言只语,我能揣测到,张家和范家连成一气,除却财力外,必然还有别的原因。让张家甘心俯首的原因。”
帝都范家为张家在帝都的基础,而张家为帝都范家在外的根基,两者可以说互相利用,也可以说互相扶持。范家以嫡女嫁入张家,而张家必然也以同等的利益回报范家。
范张两家联手,财力有了,权势也有了。但为官者,谁不想更进一步。范家为文官,再往上只能是拥立之功,但圣上登基以来,拥立之功是属于陈家,陈家为文官之首,只有陈家落败,范家才能替代陈家,一跃而成为文官之首。
陈家落败,有拥立之功的陈太傅死在朝堂上,陈家后人尽皆被贬。范家取而代之。
陈范两家更替之事,还有范张两家在陈范两家更替之后联姻。简敏心有所感。
“陈太傅身死,范家替而取之。”
“说不得就是范张两家合力所为。”
简敏眼中浮起一阵忧虑。张家有范家在帝都支持,以宋存厚之力,如何能抗。如果不随波逐流,只怕会被张家掐死。要知道一个二品将军想对付一个小小的千户,可是非常容易。
“范家已经得到想要的地位,那张家呢?”宋存厚目光闪出一道光芒。“范张联手,必然各取所需,范家得到需要的地位,但张家呢?一个范家的嫡女,张家所图怎会如此少。”
简敏心念连转。的确,范家已经是文官之首,但看江宁张家这些年,还是屈居于江宁城中,二品将军的位置上半点没有挪动过。“范家没兑现承诺?不,这不可能。”简敏想到一点,但立即否定自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范家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张家得不到需要的东西,极有可能反面,除非张家有把柄被范家拿捏住,才能让张家乖乖听话。
“我和张将军需要相处次数不多,不过我看他绝对不像是被人拿捏的人。”宋存厚一句话否定简敏的想法。
“其中原因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宋存厚拍拍简敏的手,示意妻子不用紧张,“这数天时间必然有人来这里找你我。听听他们说什么。”
尽管早知道有人找上门,简敏和宋存厚想过可能是文千户,也想过可能程家的主事人,但万万没想到来的两人居然是他们。
简光和简勇上门的那天,宋存厚和简敏说不吃惊是假的,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把心里的惊愕隐藏下来。
简光和简勇是简敏的娘家兄弟,自然是由宋存厚接待。简敏让人准备了几样海鲜,做成小菜,又让人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