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这就放人。”陈连长说着,掏出钥匙开了门锁。
李队长朝屋里大声喊:“小李伢子,出来吧!”
李宇轩他们三人便手拉着手一块走了出来。阳光有些晃眼睛,他们用手揉了揉眼,这才看清了屋外的人,这让他们十分感动。
李队长说:“这事,本来你们有理,但你们不该打人。”
“知道了。”李宇轩说。
“我们是没有文化,但好些是可以做你们父辈的人了,好歹还是能够分得清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应该先和我们说。”
“李队长……”
“别说了,去和你的朋友们见面吧!”
他一眼瞧见了夏雨,便激动地大叫了一声:“夏雨!”
两人使劲地握着手,好像永远不会再分开似的。他又瞧见四周围着的知青战友,乐得嘴巴怎么也合不拢,眼里却闪着泪花。
见人家放了人,知青们也就相互道着别,开始往山下撤去。
何建国急得喊:“喂,吃了饭再走呀!”
“不了,你们那一点点粮食,还不够我们吃一餐的,以后再来吧!”有人笑着大声说。大家一边走,还一边唱着歌,满山遍野就吵吵嚷嚷的。他们就喜欢这么叫这么喊,这么叫喊着闹腾着,表达着他们的友谊和关爱。
目送着大家走远了,知青点的知青们这才返身回来。
何建国开心地叫道:“我们搞饭,肚皮都贴着背了。”
夏雨和王一男却没走,她俩说:“这搞饭的事就交给我们女生吧!”
李宇轩就交待她道:“夏雨,碗柜里还有点油渣子,你就多放点辣椒豆豉全蒸了,还有米桶里那几个蛋,扯一大把葱搞个葱煎蛋。”
“好咧,你们去歇着吧,保证马上有饭吃!”
第十章 回家路上
三十七
武斗一天天升级,这一派杀过来,那一派杀过去,失去了理智,发狂的人群,吼叫着仿佛要把这宇宙也震得粉碎似的,就连这远离城市的乡村,暴怒的人群,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河,呼啸着,怒吼着,似乎每个人都把生命看作不算什么,以一种疯狂的热情准备牺牲。这都是“权力”至使人们非理性的理想主义日益冲突,这种冲突即是人们的盲从、愚昧、贪婪和压抑的不满,盲目寻找出路以及对“权力”争夺的表现。曾经怀着“到广阔天地里去锤炼一颗红心”“为真理而斗争”的知青们,全都感到了惊骇与慌惶,谁都寝食难安,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了。李宇轩一连几夜竟然都做着一个相同的梦:一大群佩戴红袖章的人手持锄头、砍刀凶狠狠地追着他和知青们,还有不少人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他被无名恐惧死死地揪住,他想喊却喊不出,想逃却怎么也挪不动腿,直至汗水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知青们纷纷返回城里去,回到父母身边去。
知青点就剩下李宇轩没走。夏雨与王一男也留下来陪着他。他曾劝过她俩也赶紧回去,可是她俩却执意要留下。尽管有她俩在,屋子里不感到那么冷清和寂寞,但仍能感到村子里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气氛,让人有一种惶恐与震荡不宁。
风嘶哑地在林子里啸叫着,把树叶吹下来,吹到院子里,树叶就发出萧萧瑟瑟的声响。
他们只能用闲聊来掩饰住自己心里的不安,聊的自然又都是关于眼下时局的话题。但一说到这些话题,心里却又愈是不安和紧张。
这天,大概是半上午时分,李队长忽然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一进门就急急地喊:“屋里有人吗?小李伢子,你在哪里?”
他听见喊,心里一咯噔,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赶忙跑了出来问:“李队长,有什么事吗?”
“你们快……快走,毛人初调了两个大队的民兵,有几十号人要进山来抓你们。”李队长急得连话也结巴了。
他一愣:“抓我们?凭什么要抓我们?”
“我也是刚接到通知,哎呀,快走!”李队长仍涨红着脸大声喊道,“下山的路上都设了岗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夏雨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紧张得一颗心怦怦地猛跳,忿忿地说:“这个毛人初,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家伙!”
“别说了,我们赶紧走!”他说着,便一手抓着她就往外走。
李队长叫他们紧跟着他,四个人便一头钻进屋后的树林子里。李队长走在前面,领着他们钻进另一条小路。小路很仄很陡,很难走。有的根本就不是路,人得从茅草荆棘丛里钻过去。李队长说这是一条过去人们打猎时走的路,很少有人走过,就是村里不少人都不知道。好在李队长身上带了长把砍刀,砍开一些荆刺茅草。他们跟着他小心翼翼地钻了过去。各人的心都像被一条绳索捆紧了似的,又像吹胀了的气球,他们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炸裂。
路上,李队长告诉他们:“现在贫总的人闹得厉害,省城里他们进不去,就在乡下闹,公社干部基本上都靠边站,没人管,就成了他们的天下,毛人初还放出话,说什么也要把你们抓住,要往死里整。”
“人家就怎么全听他的?”他问。
“他说你们全是些地富反坏右的狗崽子,时刻都想着变天,想着要重新骑在贫下中农的头上,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你相信我们有那么坏吗?”她按住心里的愤怒问。
“我要是相信还会跑来通知你们吗?”李队长说,“我也搞不明白,怎么现在到处抓阶级敌人呢?能有那么多敌人吗?”
正说着,忽然听到林子里有树枝草叶被拨弄得“哗哗”的声响,李队长便警觉地忙叫他们蹲下身来。
是民兵在搜山,他们在知青屋里没有抓到人,便在周围林子里搜寻。
一个声音说:“怎么会屋里没人,能跑到哪里去了呢?”
另一个声音说:“仔细搜吧,总不能上天入地。”
前一个声音又说:“就几个学生伢,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吗?”
后一个声音就说:“可别小看了这几个学生伢啊,毛司令说可是反动透顶了的阶级敌人。”
“那就搜吧。”
“仔细点就是。”
一会声音没有了,显然是这些人转到别处搜寻去了。
“快走,别说话!”李队长一拉他们,急速地往山下赶去。他们三个一个接一个地急步紧跟着,没人说话,没人咳嗽,每个人的脸上都雕刻着一种肃穆,一种忿懑。
一条银溪从深山中流出,又往山下流去,碧清清的水流撞在洁净的岩石上,溅起串串珠玉,发出金属般“叮咚叮咚”的脆响。不知什么地方的野花开了,送来淡淡的幽香,连草丛中都散发着令人陶醉的气息。如果不是处在这么一个非常时刻,他们肯定会要坐下来,好好地看看这林中的美景,要不就在林地上躺下来安祥地看头顶上高远的天空……当然,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不知为什么,他们就都有一种难受的感觉,王一男居然还落在后边悄悄地落泪。
正走着,忽然有人“哎哟”一声。是王一男,没留神脚下踩着一块石头,人就一下摔倒了,偏偏是一个陡坡,人便往坡下滚去。李宇轩叫了声“不好”,忙伸手用力拉住她一只手,再一使劲,总算把她拉了上来。几个人都惊吓出一身大汗。
王一男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未动,脸色仍是苍白。
李宇轩问:“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王一男用手朝身后指了指,他探头朝她身后望去,不禁也脸色发白,只见那斜坡下面是一道深谷,那绝陡的石壁像刀子削了似的,又高又深,让人有一种“气萧萧以瑟瑟,风飕飕以飗飗”的懔然恐怖之感。
夏雨忙伸手一把拉住他说:“好了,总算是有惊无险,我们赶紧走吧。”
李队长也笑道:“王一男,你这妹子命大,到鬼门关上打了一转,一定是阎王爷说你命大福大,那里还不能收留你,这才没让你一头摔下去,呵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喔!”
大家一听,便都笑了起来,王一男这才破啼为笑。
再往前走,山坡渐缓,离山口不远了,但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山口。
李宇轩有些诧异地问:“李队长,这是到哪里了?”
李队长说:“从这里下去就是宝山镇了。镇上有个小火车站,下午三点还有一趟车,你们就赶这趟车走吧。”
“李队长,谢您了!”三人说着,都极恭敬地朝李队长鞠了一躬,表示他们心里的感激。
三十八
宝山是个产煤区,有国营的、社办的、队办的好几个煤矿,自然就形成了一个小镇,为了把煤运出去,县政府在这里建了一个小火车站,火车直通相邻的S县,S县有个火车大站,可通四面八方。
小镇不大,有两百来户人家,东西一条大街,街上当然不及县城热闹,除去集日,平日只有几家小铺小店开张。他们三人从离开知青点,一路没有停歇,慌急慌怕的走了好几十里路,到达镇上时已是步履蹒跚,肚子里早已咕咕叫了,像舞台上的鼓声一般喧闹起来。
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面馆,肠胃里止不住一阵辘辘翻动,仿佛看到了桌上冒热气的菜肴,三人便忙走了过去。此时,早已过了午饭时分,厅堂中空无一人,几张油漆褪尽、粘满油腻的方桌上,数只苍蝇无聊地盘旋着飞来飞去。
要命的是,他们没钱,待他们三人将身上的钱全部掏出,除去准备从县城乘车去长沙购买车票的钱之后,就只剩下三毛钱,只够买两碗面的钱。
李宇轩说:“就买两碗吧,你们女士优先。”
夏雨忙说:“我不吃,你和王一男吃吧。”
李宇轩说:“我是男生,体子比你们好,一两餐不吃饭饿不着。”
柜台后房内一位手摇大蒲扇的胖大婶闻声走了出来,见他们三人嘀嘀咕咕地商议,便问:“你们是不是想要吃点什么?”
三人都显得很尴尬,不知该如何说好。
李宇轩红了一下脸,挺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是走累了,就进来歇一歇,可以吗?”
王一男也忙说:“是是,累了,就想歇一会儿。妈呀,口干死了!大婶,能喝口水吗?”
胖大婶看了他们一眼,嘴一撇说:“茶壶里有冷茶,要喝自己倒。”说罢扭身便进里屋去了。
李宇轩一边喝着茶,一边朝门外张望,忽然,双眼一亮,他瞧见屋外右侧坡上是块红薯地,地里没有一个人,而且靠着一片树林子,便对她俩说:“你们坐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方便一下。”说着便出了门。
一会,他爬上坡,借着树林的掩护,钻进了红薯地里。地里一片墨绿,地垄上裂开四迸八开的坼缝,他似乎闻到了红薯成熟了的味儿,肚子就忽地咕辘辘地叫了。饥饿迫使他的眼光像利剑般地盯住那些坼缝,他急切地想吃一点东西,撑撑肚肠,便抓住一根树枝,朝着一条坼缝用力挖了下去。
忽然,他背后出现了一位老人,老人很黑很瘦,板着脸子冲他喝道:“别动!你是什么人?怎么来偷我家的红薯?”
他一惊,不觉带腮连耳的通红了,窘急的说:“老伯,对……对不起……”
老人双眼瞪着他道:“年纪轻轻的一个后生,应该不是一个坏人呀。”
“对,对,我不是坏人,我……我是肚子太……太饿了……”他说。
老人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问:“你是知青吗?”
“是啊!”
“怎么跑这儿来了呢?”
“我们想回家里去……”
“作什么孽,人还未长成,下什么乡……”老人摇了摇头,便又说:“走吧,上我家去。”
“上你家去?”
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他便跟着老人走。远处的那几间土坯屋就是老人的家,老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那里。这是三间不大的房子,很矮小,伸手便可以抓到房檐,发黑的土墙开了好些裂缝,有的向前倾斜,有的向后仰着,仿佛只要来一场大雨就会坍塌似的。破旧的木格子窗户上,糊着五花八色的破纸。一位老太婆迎着他俩从屋里走了出来。老人让他坐在他家门前的竹凳上,冲老太婆说:“这伢子饿坏了,去给他搞点吃的吧。”
老太婆一撇嘴说:“搞什么呀?锅里就只有一点剩饭。”
“不是有红薯么,去抓几个煮了。”老人有些生气。
他听说有红薯吃,便又忙说:“老伯,我还有两个同伴也没有吃饭。”
“快去叫他们来呀,”老人说,“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就几个红薯,不打紧的。”
他便起身,忙去叫她俩。
待他们三人赶到小屋时,老太婆已把红薯煮好了。
三个人千恩万谢之后,顾不得天热红薯烫,大家连连呵着气,各自抓起红薯风卷残云般地吃进肚里。
吃过红薯后,人也就有了点精神,但时间已不早了,显然三点钟的火车早已开了。他们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沿着公路又往县城赶。
路上不时有开往县城的汽车、拖拉机,他们拦了几次,可是都没有停车。好不容易,总算有辆拖拉机被他们拦着停下来,开车的是个中年汉子,从车窗里探出一颗光亮的脑袋,凶狠狠地喝斥道:“拦什么拦,找死啊!”
他心里窝着火,仍只得陪着笑脸道:“师傅,请帮帮忙。”
“你们是什么人?”
“知青啊!”李宇轩说。
“哪个公社的?”
“大溪公社的。”他没有照实说自己是云雾山的,胡乱捏了个名字。
“上哪里去?”
“去县城啊,”王一男嘴一撇,抢先说,“哎,你怎么把我们当犯人审问?”
“少说废话,眼下这么乱,什么人都有,能不问个清楚吗?”光秃脑袋目光很冷。
“你没瞧见她病了?”王一男朝夏雨一指说,“我们是一个队里的知青,送她去县人民医院看病。”
光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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