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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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转-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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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下目光,仍是不说话。

又指烟波算路岐,此生多是厌羁离。

正逢摇落仍须别,不待登临已合悲。

里巷半空兵过后,水云初冷雁来时。

扁舟未得如君去,空向沧江梦所思……

这是在客栈时,烛影给他师姐写的信。崔涂的《途中秋晚送友人归江南》,其实是教主归江南吧?

风高月暗水云黄,淮阴夜发朝山阳。

山阳晓雾如细雨,炯炯初日寒无光。

云收雾卷已亭午,有风北来寒欲僵。

惟有主人言可用,天寒欲雪饮此觞……

这是在竹林里他写的信,苏轼的《十月十六日记所见》。是想说教主十月中旬巡二十八宿结束吗?

仙霞何事名仙霞,巅末得之神仙家。

此山南来绝高峻,上插云表参天涯。

群仙游宴绝顶上,不饮烟火汤与茶。

朝餐赤霞吸其英,暮餐黄霞咀其华……

这是在井宿、轸宿时,他写的信。说的不是仙霞客,而是仙霞岭吧?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二三之前为‘一’,七八之外是‘九’。二三在前,七八在后——一在前,九在后,即‘一十九’。十月十九日——仙霞岭之战……

听她一一点出,他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还是沉默。儿时和阿姐玩的文字游戏……

“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个么?”她咬住发颤的嘴唇,强压下满腹的委屈和满腔的愤怒。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嘴角微微一扬,那是心酸的笑。她真的太傻,竟然将他信中的诗词都背了下来。她为何要背?只是因为那是先生写下的诗词——可是,平时她是不喜欢背书的。

烛影低下头,垂下眼帘,轻轻说道:“她是我师姐……”

赤澜转头看着他,冷声道:“师姐?师姐就那么重要吗……她不是早就离开仙霞谷了么?她走时,你也不过十来岁,才跟她在一起生活多久,感情就那么深?要设计骗我五年!”到最后,她吼了出来。

自小她便敏感的很,那是在逆境成长而形成的最本能的直觉。自然,她也给自己加上一层无形而坚实的外壳,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可就是眼前这个人,用了五年时间,使她对他麻木,卸去防备。她就好似那碎了壳蜗牛、剥了皮的刺猬——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向来自私而不懂得顾及他人之意的她,独独会顺着他……叫她怎能不恨?

“教主!”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叫。她心头猛一震,转眼看去——侯长羚。

侯长羚躬着身子,说道:“教主吩咐撤去地牢守卫,只是派了人手暗中监视,不就是为找出信柳氏的同谋?适才,长羚见烛影先生去往地牢,觉得蹊跷,便过来探个究竟。”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隐含一丝邪魅,看得她心底兜上一股寒气。

“敢问教主,如何处置……”侯长羚将目光投向青纱帐后的那个人。

她只觉浑身冰凉,好似那凝元功又让她寒疾发作,整个人都要冰冻。垂下眼帘,遮去眸中的不安。最终,抿抿嘴,冷声说道:“将逆贼拿下。”

侯长羚躬身拜道:“教主英明。”随即指挥拿人。

先生被他们带走,她呆立了一阵,麻木地迈开腿走了两步,来至门前。望着眼前那片苍茫的竹林,忽然觉得可悲。

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

阴湿的地牢里,烛影坐在一角,微微仰着头,看着石缝间透进来的一丝惨淡的月光。

一豆烛火,驱赶不了满屋的黑暗,梨花木榻上雕刻精致的龙凤祥纹,尽被隐没。

“你暗中守在地牢,难道就不曾见过……”榻上之人沉着声音说了半句。

离榻三步之处,立着两个相仿的身影。相似的身形,一色的衣衫,同样微微垂首。

“说话呀!”赤澜猛一转头,目光如电,射在当中一人身上。俄而,脸上的愠色渐渐被哀伤替代,声音也有些怆然,“连你也骗我。”他是她的丈夫,怎能骗她……

青雳子依旧微微垂首,脸上表情也不见变化。反倒是一侧的连城子开了口,“教主错怪……”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毕竟他已经与教主成了亲,犹豫片刻,道:“……青雳子了。连奴与青雳子都曾见过烛影先生出入地牢,可我们未曾加以怀疑,只是觉得先生心善。若非教主突然问起,连奴怕是永远也不会提起此事。”

赤澜心里一颤,都是自己的错,何须迁怒他人。

=2009年1月18日更新

=*=*=*=

流雱殿内,形容苍白的女人被押上。女人一直低垂着头,跪下不久,便听见有人近身。因着一分熟悉的感觉,她微微抬了头。识得来人,她眼眶一红,低头不语。

两鬓斑白的老妪也有几分动容,身前之人便是多年前离去的弟子——摇红。那时,她还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岁月流逝,如今已经为人妻母。再见面,却是这番景象。

又一人被押上前来,一声低唤:“师父。”

老妪抬眼看他,拧起眉头,沉声骂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呀!”

烛影,在信夫人身旁跪下。赤澜撇开目光——她没有想过让他给自己下跪。

侯长羚朝殿上一拜,道:“长羚依照教规拟了罪状,请教主定夺。”转身面对堂下,“信柳氏,原仙客谷——摇红,聚众谋害天水教先任教主。现定其逐刑,三日之后押送关外,永世不得回归中原。如若踏入玉门关半步,就地处决。烛影,罪犯同谋,是罚是诛……依教主看?”

是罚是诛——赤澜眸光轻颤,却依旧冷冷遥观堂下。

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烛影垂首不语。

一旁信夫人开了口:“我是主犯,要罚要杀都冲我来!摇红愿意伏诛,请教主免师弟死罪。”

赤澜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原来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口里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莫名泛起恨意。信夫人显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被赎了罪,她有个丈夫宁愿生不如死也肯为她赎罪,可有谁能为先生赎罪呢?

“教主。”老妪忽然跪倒在地,“老身这辈子就两个徒儿,如今……如今……就让老身替他们死吧。”

“何师叔,你这又何必呢?”站在一边的长净天道了一句。

信夫人又道:“摇红与师弟情同手足,是我苦苦哀求他将教主行程告诉我,其余的他什么都没做。”

赤澜朝倪汝松轻瞥一眼,便见倪汝松站出一步,道:“以烛影之罪,未及死。罗教主在位之时,也有人曾设计谋害教主。阴谋败露后,罗教主只是判他们鞭笞之刑。全教上下都赞许罗教主仁厚,教中长老都是知道的。”

“可是那些人阴谋败露了,而他们却得逞了!”侯长羚丝毫不肯让步。

倪汝松也不退让:“可烛影并未直接参与计谋!”

赤澜眼睫轻垂,看向烛影的目光透着锋芒。

比起那时审信夫人时的鞭子,也是蘸过了盐水,但这一条足有它的两倍粗。握住鞭子,能感觉出它的异常坚韧。她不知道,这一鞭子打下去会怎样,五十鞭——又会怎样。算上执刑者的力道,打在一处的话,或许能把骨头打碎了。想起商师逆说的那些话,可见她的外公绝非仁慈……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看着被悬着的背影,一步步走近。攥紧了鞭子,深吸一口气,扬手挥鞭……

啪!

白色的衣衫裂开一大道口子,然后渐渐变成长长一条血痕。外面的光线比牢房亮许多,白衫,鲜血,异常惊心,他却没有叫喊。

另有执刑者完成了余下的四十九鞭。她就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看着他默默的承受,看着他逐渐变得血肉模糊的后背。直至看着最后一鞭下去,他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她眼中的锋芒也未失一毫。可那长袖之下的拳头已经捏紧,关节泛了白,说不清是恨,还是,疼……

五十鞭,他欠她的。

五年,一年十鞭,可能偿清?

兼倚阁内,几个侍女正给伤者上药,地上已经扔了一堆染了血的棉布。烛影闭目趴在床上,紧锁眉头,额上都是汗珠,偶尔闷声呻吟。

伤口处理完后,脸上传来轻柔的温湿之感,他微微睁了眼。看见那拿着脸帕为他拭汗的手,便知是她。行刑后数日来,她第一次踏入兼倚阁。

其他人已经退下,赤澜开了口:“摇红,对你真那么重要?”语气平静。许久不见他回答,她又道:“看得出来,她对你也好,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他仍是不语,她也不盼着他会再跟她说话。抿了抿嘴唇,还是问了句:“我呢?我知道先生当初跟我走是为了师姐,而不是……因为我。可是,五年了,先生可有一样待我是真的?”

“教主以为呢?”烛影不带丝毫感情的反问一句。

教主以为呢?她心头有些冷。缓了片刻,低声问:“那一曲《凤求凰》,也是……”

“是。”

他硬硬地的扔出一个字来,砸在她心头,有些疼。眼眶一热,她忙将头撇开,一颗泪珠滑出眼眶,无声的落在手背,又悄悄翻过手,在衣上擦去。可这一切,又怎能逃过他的眼,但他只是默默移开目光。

她控制住情绪,又道:“就算开始是,可也有五年了,先生难道就没有……就算没有,那也……”几番起了头,却不知该讲些什么,她这算是祈求么?“我……当真差你师姐那么多?”

“教主以为?”他还是反问。

差,当然差,不然他怎会为了师姐骗她这么久。赤澜咬咬唇,问:“我哪里不好?”

“教主心中明白。”烛影淡淡道。

赤澜心头顿时怒起,猛转过头来,道:“我不明白。”眼中露出一丝倔强。

他淡然说道:“烛影记得教主曾对烛影说过——只许顺我,不许逆我。若是烛影想走,就先把命留下,然后你叫人把我的尸首丢回仙霞谷。是否有些刁蛮任性,霸道妄为呢?”

“我,我是怕你走……”赤澜讷讷道。不知年少时一句随性的话,竟给先生留下这样不好映像。

不容她说完,他又道:“那个都漕运使司运使,纳哈赤一句话不顺你意,你就让他家人入狱。那个吴山派的小弟子,你随意就给人下剧毒。你可知烛影为何要离开仙霞谷?因为它杀人。”

赤澜无言以对。

烛影接道:“还有仙霞岭,那些人已毫无反击之力,你却要将他们赶尽杀绝。那么多人,那么多条性命。还有,教主,你爹……你说,人性何在?”

人性……她感觉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有什么轰然坍塌。又听他道:“烛影能留得一条命,已是万幸。若教主仁慈,肯放烛影一条生路,烛影这就离开听雨庄,离开天水教。”

离开,先生要离开她……脑子里一团混乱。良久,她才痴痴说道:“先生,伤重,待养好伤,再说。”缓缓起身,默默走出兼倚阁。

身后,床上的人眼睫轻颤,张嘴咬在自己的手上,眸中漾着水光。不想伤她的,只是,陷得太深,而他,终是要离开的。

一丝清风,细长的竹叶在枝头微微一颤,脱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在水面上。水里映着一道赤色的身影,皱了的水面,扭曲了那张脸。在先生心目中,她竟是个没有人性的。如今先生也要离开她了,那她还剩下什么?

碧竹间,长身而立,白衣胜雪。微风轻拂,扬起肩上的发丝。听沙沙风声,烛影不由皱了眉——不知是伤痛,还是心痛。

终是向着泉眼走去,绕到假山后。蹲下身,牵动后背的伤口,额上渗出一颗汗珠,静静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她慢慢抬起头,两眼闪着水光。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投入他怀里,久蓄的泪水溢了出来。

烛影身上有伤,不堪重负,一下子跪在地上。抬手环住她的肩,感受到她的身体因压抑哭泣而颤抖。五年前那个想娘的孩子,也是这般依在他怀中,如今却是因他而悲。

“先生,是我不好,你别走……”她闷声低低的说道,“赤儿只有先生了,先生不要走,好不好?”强收住眼泪,仰起头望着他,满眼期盼。她没了娘,又没了爹。这五年来,先生就是她的爹、她的娘,她的一切。先生怎能抛下她独自一人?

他抬手轻拭她腮边残留的泪痕,“你有整个天水教。”

她有天水教,就不能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要过年了,下回更新得二月初(阳历的)了可能。还有万把字,这一卷就要结束喽。

第四十〇章 真相

雷电交加,自天上泼下的雨水用力冲击着地面,好似要将它剥下一层皮去。雨横风狂三月暮,似是要将春意打扫个干干净净,丝毫不留痕迹。雨中的伞不住地颤抖,消失在假山群中。走进阴湿的地牢,慢慢行至关押信夫人的牢房门前。

“你怎么还在?”角落里传来信夫人的声音,“难道你要把命留在这里么?”语气里带着薄怒。

“我已经说了,可她……”烛影垂下目光。她不肯让他离开……

“等她知晓你的身份,看她会不会放过你。”她无奈的说道,俄而又冷笑两声,笑声却渐渐变成哭声,“该狠心时狠不下心……呵,注定要败的。”

烛影沉默良久,说道:“阿姐去到关外,要多保重。”

“你还是保重你自己吧。”她叹息道。

传来脚步声,两人都安静下来。

人影一晃,便听得侯长羚的声音:“姐弟情深啊!”嘲讽的目光落在烛影身上,“看来,那五十鞭子对你来说着实轻了些。”

烛影默默站着,一言不发。

“该说的都说了吧,这日后可就没机会了。”说话间,侯长羚挥挥手,便有人上前打开牢房门,将信夫人押出来。“这一西去,便要在那荒漠里待一辈子了。”他瞥一眼烛影,“你倒是走了运,有个女人护着。”

烛影目光流转,森然落于侯长羚脸上。

侯长羚也挑衅似的顶上他的目光。还不到向他发难的时候,留下此人,那个小教主也许会因他闹出点什么笑话来。

“教主!”身后忽然传来众呼声。

侯长羚也忙转身施礼:“教主。”

“去吧。”赤澜吩咐道,眼睛却是看着烛影。

“是,教主。”侯长羚领命退出去。

赤澜看看烛影,摆上一副略显不自然的笑脸,道:“下这么大雨,先生伤势未愈,怎么出来了?”

烛影只是冷淡的看着她,并不言语。她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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