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不出来?!哀家可是听说,是你给皇帝吃了药,皇帝才晕倒的!你说,你给皇帝吃了什么药?!”
盛老爷子忙道:“就是寻常的补身药,并没有别的药,一直在吃的。”
“一直在吃的?”太后冷笑,“来人!把桐叶叫来!”
桐叶就是刚才给夏明帝煎药、端药过来的宫女。
桐叶被叫了过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后指着她道:“把盛国公刚才给皇帝吃的药,也给桐叶吃一副!”
郑素馨一愣,低声道:“太后……”
太后便看着她道:“你是你师父的徒弟,你把你师父的药拿过来给她吃!”
郑素馨应了,从盛老爷子的药箱里拿出一副药,问盛老爷子:“师父,是不是这副?”
盛老爷子点点头,“就是这副。你再去煎一碗。”
郑素馨点点头,去殿旁煎药。
太后沉着脸。命人再去传别的太医。
她已经不信任盛老爷子了。
很快郑素馨的药煎好了,端过来给桐叶吃。
桐叶吃完药,没过多久。两眼往上一翻,也倒在地上。
这证明确实是盛国公的药有问题!
太后大怒起身。道:“传旨!将谋害皇帝的盛国公打入天牢!”
……
周怀轩闭了闭眼,淡淡摇头,一转身,发现自己踏进了一间熟悉的屋子。
极高的屋顶,画着五色莲瓣的藻井,雨过天青色的窗纸,灰蓝的被面,黄花梨的桌面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
这是他在神将府从出生一直住到十五岁的屋子。
周怀轩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已经大亮了。
“……大奶奶,奴婢昨儿看见大爷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他怎地没有回家?”
“奴婢不知。”
周怀轩心里一动,明白过来,这是他五岁那年发生的事。
那一年,夏明帝突然病倒,成为“活死人”,盛家因为盛国公给陛下“吃错药”,全家被太后满门抄斩。
也是在那一年,他没有了盛老爷子给他治病。本来就时好时坏的病情更是急转直下。
……
“承宗,盛家全家都被抓入天牢,你不想法救救他们?”冯氏轻声问道。
“这是朝堂中事。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么多做什么?”周承宗不悦地拂袖而去。
周怀轩站在回廊后头,看见周承宗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离开了神将府。
周承宗虽然没有来见他,他却知道周承宗这时本应该在西北督战,却放下那边的事务,悄悄回到京城。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周大管事头一次面带惊惶之色,闯到神将府内院的松涛苑。在神将府众人吃晚饭的时候,顾不得让众人回避。对周老爷子焦急地道:“老爷,盛家满门三百余口。刚刚被太后下令问斩!”
“什么?!”周老爷子霍地起身,一向淡定超脱的面上终于显出凝重之色,“她怎么敢?!”一边说,一边已经跟周大管事匆匆走了出去。
周老爷子找了郑老爷子、吴老爷子三个人一起进宫,却已经迟了一步。
盛家三百余口已经倒在血泊中。
那一天,三位老爷子在宫里待到很晚。
太后最后同意将盛家人收殓,放到盛国公府,但是不许归葬,同时封锁整个府邸。
……
“我的儿,盛老爷子不在了,谁还能给你治病呢?”冯氏坐在五岁的周怀轩床前,暗暗饮泣。
五岁的孩童全身虚弱,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伸出手,轻轻给冯氏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努力对她微笑。
冯氏抱住他,哭成泪人。
“大嫂,别哭啊。哭有什么用?我跟你说,郑家大姑娘如今是盛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不如请她来帮轩儿瞧一瞧?”吴三奶奶十分热心地推荐她娘家大嫂郑素馨。
冯氏一听,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咬牙道:“只要她能给我儿治病,让我做什么都行!”
郑素馨被请到神将府,来到周怀轩的病床前。她是带着她的妹妹郑想容一起过来的。
郑素馨甚至没有给周怀轩诊脉,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摇头道:“这孩子病入膏肓,我是没法子。”
郑想容不安地道:“大姊,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郑素馨摇头。
冯氏顿时崩溃地倒在椅子上,泣道:“怎会如此?盛老爷子在世的时候……”
“我师父在世的时候,也跟我说过神将府大公子的事。我师父说,这孩子,不过是在挣命罢了。你们可以不计任何代价用各种珍稀药物保着他,但是他的身子状况太差,不是用药能够补得起来的。”郑素馨带着怜悯说道,就差说让他们准备后事了……
冯氏越听越怒,站起来指着郑素馨道:“你走!你给我马上走!我儿以后生死有命,跟你无关!”
郑素馨带着奇异的脸色看着冯氏摇摇头,轻声道:“没用的。你不管怎么放狠话都没有用……这是注定的。”
就连盛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代表了当时大夏皇朝医术最高明的郑素馨都说周怀轩的病治不好了,神将府上上下下彻底放弃了周怀轩,也放弃了嫡长房。
……
“秋娴,你有功夫就好好照顾这孩子。你们大房的事,就让越嬷嬷帮你们操持吧。这孩子可怜见的,他活不了多久了,唉,真是造孽啊。我们神将府这么多孩子,怎么就嫡长房的嫡长子出这种事?得这种病?”周老夫人满脸遗憾,对冯氏劝道。
冯氏默然地点点头,没有反驳,顺从地站在一旁,将五岁的孩子抱得紧紧的。
“这神将府内院的中馈,就让你三弟妹主持吧。她出身吴国公府,打理内院自然不在话下。”周老夫人慢条斯理说着,将神将府内院的对牌交到吴三奶奶手里。
“娘,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吴三奶奶喜笑颜开说道,又对冯氏道:“大嫂,你放心。等你的轩儿病好了,我就把这内院主持中馈的事儿交回给你。你怎么说,也是我们神将府的大奶奶……”
冯氏完全不在意谁管家。她的心分成两半,一半在孩子身上,一半在丈夫身上。
……
周怀轩从那时候就发誓,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活下去,他不能放弃……
那么多次,他的病情发作,全身痛得死去活来,不能自已,最后都靠着自己的毅力挺了过来。
只是他年岁越大,也意识到自己的身子真是已经药石罔灵了。
他的病情发作越来越频繁,发作之后晕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小丫鬟在外面窃窃私语。
“今儿我听吴三奶奶说,大公子的寿材都备下了,还要叫裁缝进来做寿衣……”
“啊?真的吗?大公子……不会吧?我看他就是发病的时候挺可怕,平时挺好的啊?”
周怀轩在屋里苦笑。
他确实是快“不行”了。
曾经有人给他算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
现在看来,他能活过十五岁就不错了。
他轻轻吁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正午时分,他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声响。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黑衣,蒙着头脸的人掀开他的帐帘,问他:“周怀轩?”
他淡定地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那人桀桀一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说着,那人拿出一个巨大的黑布袋子,往他头上套去,将他打晕装在袋子里,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来人啊!来人啊!大公子被掳走了!”
周怀轩的小丫鬟在门口看见,惊慌地大叫起来。
神将府很快军马齐出,由神将大人周承宗亲自带队,在京城到处搜寻他们家的大公子。
“神将大人!有人回报,那黑衣人出现在盛国公府门前!”
“去盛国公府!”周承宗一勒缰绳,往盛国公府那边疾奔而去。
第286章 交心
为了找这个将他儿子掳走的贼人,周承宗已经在大夏京城里转了好几天了。
那贼人似乎故意在京城里转着圈子,一会儿南,一会儿东,好不容易才让他得到确切消息,原来是往北面的盛国公府去了!
“拦住他!拦住他!那人掳走了神将周府的大公子!——给我拦住他!”
盛国公府门前,有人摆着香案拜祭,也有人拎着香烛和自家做的小菜拜祭。
一个黑衣人被从人群中逼了出来,拔地而起,从跪拜着的人群中随意抓了一个小姑娘,腾云驾雾般飞上了盛国公府的院墙。
“娘!娘!娘你在哪里?!”小女孩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颜儿!颜儿!——求求大爷发发散心!小妇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是瞎子,您不要抓她,要抓就抓我吧!”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妇人大惊,哭喊着追了过去。
那身穿黑衣头戴黑斗篷的人立在盛国公府的高墙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小女孩,冷冷地站在那里,斜睨着下方。
周怀轩一怔。——那妇人居然是王氏,而那被黑衣人抓起来的小女孩,就是五岁的阿颜了!
他的眼睛越发明亮,心情渐渐高昂。
“贱人!你跑不了了!”周承宗骑着马,手拿长戬,缓缓走来。
“神将大人!是神将大人!”
周承宗对围观的人群微微点头,“这里危险,大家退下吧。”然后举起胳膊,“弓箭手,预备!”
无数穿着护心铁甲的兵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里举着黑沉沉的弓弩。对准立在高墙上的黑衣人。
“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你把我儿子交出来,我饶你一命不死。”周承宗冷冷说道。他是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后人。被黎民百姓尊称为“神将大人”。
那黑衣人桀桀怪笑道:“你做梦!”说着,一手将手里的剑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另一手挥舞着手里的小女孩,将自己全身护得严严实实。
周怀轩眸色渐深,心头又有着隐隐地怒气。
王氏大惊,忙过来给周承宗磕头:“大人!大人!莫要放箭啊!我女儿在他手里呢!”
周承宗没有说话,漠然看向高墙上站着的黑衣人。
一个兵士走过来,二话不说,一军棍下去,将王氏打得晕了过去。
“瞄准!”周承宗又要下令放箭。
“住手。”这一次。是站在香案前面的郑素馨发话了。
周承宗定定地看着郑素馨。
周怀轩一看见自己的爹的神色,就鄙夷地别过头,往盛国公府高墙上看过去。
果不其然,就这么会儿两人眉目传情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抓着阿颜逃走了!
周怀轩飞身跃起,跟了过去。
他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正要一步步接近他一直揣摩的真相……
前面的黑衣人如同一只黑色蝙蝠,天黑之前终于出了北门。
大夏京城的南面是一片低矮的湿地,北门却是大山林立,树高草深。
周怀轩看着那黑衣人带着阿颜终于来到那个关着十五岁自己的破庙里。
“小子。接着!”
小女孩被从庙顶的破洞里扔了进去,落入那个十五岁少年温暖的怀里。
周怀轩透过破庙的窗子,看着五岁的阿颜。
肤色比隆冬的白雪还要白。头发比最黑的乌木还要黑,双唇如同玫瑰花瓣一样柔软,却又如同鲜血一般嫣红。
只是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她灰蒙蒙如同蒙着阴霾的双眸更让人震撼。
他也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
他的耳朵里只能听见阿颜的声音。
“你是谁?”
“我叫盛思颜。你的声音真好听。名字也好听。——周怀轩?你是那个神将大人的儿子?”
“第一,那贼子把我抓来的时候,神将周大人正好追到神农府前面,我听见他说话了,让那贼子把他儿子交出来。第二,那贼子把我抓到他的贼窝了。第三。你说你姓周。终上所述,你就是神将周大人的儿子。”
……
这么小。就这样聪慧了。
周怀轩的唇边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寒冰似的脸上顿时有云破月来、春暖花开之感。
他一动不动站在破庙外头。看着里面的两个人说说笑笑,最后倦极入睡。
可是到了半夜,他看见自己的病又一次发作了。
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浑身上下抽搐起来。
这是他从娘胎里就带来的病,自从十年前盛老爷子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医治了。
他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抓着供桌的桌脚,痛得在地上翻滚抽搐,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
这一瞬间,周怀轩庆幸那时候的阿颜是看不见的。
“怀轩哥哥?怀轩哥哥?”他听见阿颜在破庙里惊慌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个小小的盲女在破庙里一边爬一边轻声唤道:“怀轩哥哥……怀轩哥哥……你在哪里?”她张着无神的灰色眸子,看向前方。
夜色很黑,本来破庙里漆黑一片。
恰好这时有一点点月色透过破庙头顶的洞照了进来。
月光照在盛思颜的小脸上,她的面容近乎透明,比月光还要皎洁。
“啊——!”十五岁的自己又一次低叫,双手死死抓住供桌的腿,全身不可遏止地抽搐起来。
盛思颜听到周怀轩那边的动静,忙向那边爬过去。
来到他身边,似乎感受到他的翻滚和抽搐,盛思颜的小手缓缓在痛不可仰的少年的脸上轻抚。
那少年的五官痛到扭曲,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窗外的周怀轩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像是罩着一层迷雾的东西慢慢被驱散了。
他看见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阿颜不假思索地将她的小手塞到十五岁少年的嘴里。制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窗外的周怀轩闭了闭眼。
往事如决堤的洪水般蜂拥而来,将他心底所有错过遗忘的地方填得满满的。
他终于记起来了,清清楚楚记起来所有的一切。
他甚至能想起来那满嘴的甜香。让他无法自拔……
就是在荒山破庙那一晚之后,他的病奇迹般好了起来。
他不再觉得疼痛。也不再虚弱,甚至连眼力和耳力都比一般人强很多。
结果在那之后,他却马上被黑衣人带到堕民聚居地,第一晚就喝了白婉的血,让他昏睡过去……
他醒来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彻底忘了在荒山的那一晚。
白婉说是她的血救了他。
不过他虽然记不起来到底是谁救了他,但是他很笃定。绝对不是白婉的血救了他。
因为白婉的血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股让他无法抗拒的甜香。
这也是后来,他虽然不记得是五岁的阿颜救了他,但是他记得她的味道。
那股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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