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一贯是理所当然的享乐主义。有伺候周到的丰盛晚宴等着,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和白秋实一起,安危享受了指法曼妙的按摩,待到全身放松,亦是饥肠辘辘之时,便被带到餐厅入座。菜单已然安排好了,不用他们再费心,丰盛菜色便逐道送上。
白秋实吃得很忐忑,不时东张西望:「不用我们付钱吗?这样没关系吗?」
乔四平静地:「你应得的。」
因为受过伤害而得到补偿,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他后来为白秋实谈下来的赔偿金额之大,基本算得上是敲诈,足够白秋实下半生衣食无忧了。这算他的功劳。而至于额外多出来的东西,比如这晚餐,就是他在沾白秋实的光。
要他客观冷静地来看,段衡如此的体贴周全好说话,倒像是对白秋实动了真心。
这结论一出来,他胸口就猛然一跳,以至于他不由伸手摸了一下。
段衡还活着,已经忘了他,也一见钟情地爱上别人,还是个温柔可爱的老实人。这固然是很好的。
只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坚持。
第十八章
白秋实歇了那么几天,又打起精神回去上班了。这天他从酒店回来,又是迷茫又是高兴的:「四爷,我换部门了。」
「哦?」
「上面调我去做采购……」
谁都知道采购部是个油水多的部门,没有几分活络心思的,压根争不到这类肥差。这调动又远不如直接升职成为主管或经理那么突兀,招人排挤,更不会让目前还无法胜任管理职位白秋实为难。
这么体贴的调动是因何而来的,不言自明。
白秋实高高兴兴的:「这样好像收入有涨呢,也不用老上夜班了。等发了薪水,我去给你买那个手杖,走路很好用呢……」
乔四摸摸他的头。
隔了几天,白秋实晚上回来又向他汇报:「那个段稀,他今天请我吃饭。」
乔四现在养了一缸金鱼,正仔细地数着看数目有无缺失,听白秋实这么说,便说:「你去了吗?」
「嗯,我们是在电梯里遇到,他说为了表示歉意,要吃一顿饭。就直接拉我去餐厅,所以……」
乔四「嗯」了一声,皱眉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白秋实摇摇头:「没有的。」
乔四放缓脸色,点一点头,又说:「以后他约你,一定要先问过我才能答应,知道吗?〃
「好,我记得了。」白秋实对他的顺从是无条件的,「四爷,我打包了东西,这兔腿烤得特别好吃。本来留了两个带回来,但那人说可以另外叫一份,一共就有八个了。你看,还是热的呢。」
男人把外带纸袋打开,坐下来高高兴兴地期待乔四吃。锡箔包着的兔腿果然香气漫溢,白秋实无论什么时候倒都是记挂着他。
乔四并不很爱在晚饭时间过后吃肉食,但还是享用了这份爱心。
晚上又是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睡觉,乔四素来喜欢有人暖床,而白秋实也自发地就和他很亲近,除了随他使唤,任劳任怨之外,对他也完全不设防。
为此乔四感觉奇妙。以往有人敢这样亲密地和他在一起,再受宠的孩子都是对他敬畏有加,不用陪床就个个如获大赦,没有像白秋实这样睡梦里还喜欢往他怀里钻的。他也不知道究竟他身上是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而白秋实的亲近又是没有任何娘娘腔腔的柔弱,或者巴结依仗的意思。只很纯粹的,养熟了的动物般的温顺和深情,不离不弃的,以至于乔四也对他完全放不下。
因为乔四嘱咐过的缘故,白秋实每日都会如实上报段衡和他的所有互动………那个叫段衡的人又在下班的时候等他,又要带他去吃午餐,又要给他买小礼物,又要送他回家……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除去前面的强暴部分不美好之外,白秋实好像是已经进入了一个灰王子般的童话爱情模式。被一个如此英俊多金地位上层的男性所追求,这追求还是含情脉脉的,温柔体贴的。
而段衡的追求力度,还不仅仅只放在白秋实身上,很快连乔四也接到了赌场工作的邀约,说是要聘他担任赌场荷官司培训的教官,工作轻松,几乎没有难度可言,福利待遇却是好到匪夷所思。
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合同对乔四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但乔四还是接受了见面商谈的邀请。
段衡约他在别墅内见面,大早便派了车子到他公寓楼下侯着,随时供他差遣,相当的显诚意。
别墅坐落在海边高地上,显出一种天然的倾斜,珊瑚礁制成的矮墙在通往大海的深灰色岩石和下游火山灰凝岩里做出一个完美的过渡。赤素馨树四处散落,白色花朵芬芳弥漫。别墅就犹如隐藏在矮墙之后的古堡,只露出一些屋顶,而后慢慢消失在树丛花朵之中。
乔四一路进去,只觉深幽恬静,时间仿佛停滞,空气中有花树甜美清新的味道无声地流淌,只有他双足行走在这天地间。
他有过比这更奢华的豪宅别院,但这里像是有着灵魂,宛如他的一个梦境。
领他进来的人把他带到花园入口,又有管家打扮的男子迎上来:「段先生正在泳池,我带你过去。」
私人花园中的广阔泳池被露台和凉亭包围着,池水与海水远远看去像是连成一片,无边无垠。
走过来的时候看到有挂了些鸟笼和架子,几色鸟类嬉戏其中,露台上还趴着两条金毛猎犬,空旷之中亦显得热闹有生机。
乔四看着泳池,那数十米长的池内有人在翻起漂亮的水花,身段有着人鱼一般的灵活和流畅。段衡还是一如既往热爱游泳这项运动。
乔四在泳池边上等着,看那人游完最后一程,而后出了水,忽而从人鱼化成了人一般,湿淋淋地踩在石灰岩台地上。
青年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迅速擦汗,披上袍子,略带歉意地笑笑:「失礼了。」
擦过之后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散落了几缕在额前,眼睛很深很黑。
青年也像是习惯了为人所注视,对乔四的眼神不以为意,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微笑招呼道:「时间刚好,不如一起用餐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乔四看得见那浴袍领口露出来的小半胸膛,还是一样的年轻漂亮,线条紧实。想起他方才出水的身形,身上竟有些战栗。
今非昔比。如果是以前,他招一招手,青年就会过来让他享用。如今虽然只是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却已遥不可及。
坐下用餐,段衡便开口寒暄:「听说乔先生的赌技很是了得。」
「一般而已。」
段衡笑道:「乔先生不必过谦,我从录像里也见识过你的技艺,令人印象深刻。」
乔四看着他给自己倒了杯果汁,时候尚早,喝酒的确是不好。
「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很是需要,不知道乔先生是否有兴趣来我们这里上班。」
乔四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他叉起切小了的鱼块放入嘴中,嘴唇的轻微张合。
「作为教官自然是屈才,乔先生如果愿意,过一段时间便会提升你来管理赌场。」
乔四少年时便深谙各种赌术,也不嗜赌,但精于此道,相当有天分。他清楚段衡不上赌桌,但作为管理者,并不需要善赌,只要知人善用就可以。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段衡邀请到手下做事,受段衡的「任用」和「提拔」。
「薪水完全不是问题。乔先生是人才,对于人才我们绝对不会吝啬。乔先生如果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也会尽力满足。」
乔四有种角色互换的滑稽感,他喝下果汁,想了一想,看着青年的眼睛:「我接受。」
段衡笑了笑:「很高兴能与你合作。」他的胸有成竹是自然的,这种优渥到几近讨好的条件,有几个人会不接受。
并非为职权和薪金而点头的,大概也只有乔一个人。
既然商谈成功,那也便礼貌地庆祝一下。段衡微笑着放下杯子,伸出手来与他相握,手掌温暖有力,触感是干燥的。
只是这样的两秒钟,就让他全身战栗。
他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喜欢他。
乔四如约去段衡旗下的赌场上班了。他这半辈子从未曾替人打过工,即使在最潦倒的时候也一样,绝不伺候人,自损身价,然而现在却在替段衡做事,管段衡叫老板。
虽然乔四绝对不在白秋实和段衡相处的时候露面,私下基本全无往来,但他和段衡因为公事而碰面的机会也很不少,每日都能见得着他这位年轻英俊的上司。
说实话,段衡待他不薄。
不知道是否因为白秋实的缘故,虽然对他有种喜怒无常的微妙情绪,但许可权上还是相当的倚重,把整个赌场放心交给他打理,任他操纵,不多过问。赌场的经营对乔四而言并非难事,他上得了牌桌,镇得住场面,没什么是他玩不转的。
只不过他空降下来担任要职,必定遭人排挤。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挑衅他的人心惊胆战,服服帖帖,但背后说闲话的,也就任由那些人去了。
这天段衡把他叫进办公室,让他在桌子对面坐下,而后把当月的财务报告推到他面前。乔四只略一看,就听得青年的声音在说:「你做得很好。」
被这样温柔地赞许,有种微妙的感觉,乔四看着他那生得漂亮多情的眼睛,嘴唇。
原来都只在梦里,而现在是这样生动真实。
「我打算给你办一个庆功宴,也算是迟来的上任酒。不知你有什么要求?」
乔四没有马上回答,他略微的有些走神。
虽然无论穿什么都不会有人胆敢指责,但段衡在办公室里总是正规的西装衬衫,打上领带,从不随便,以示尊重。
当年他和他独处多是私人空间,少有这样的严谨打扮,更多时候是什么也不穿。
而这样一丝不苟的段衡,很有种严肃的美感,嘴角却又是带着微笑,以至于他心口怦怦跳着,有种暗恋般的悸动。缓了一缓,乔四道:「你拿主意吧,看着办就好。」
他身在高位惯了,到现在也改不了说话习惯,段衡倒也不觉冒犯,看他颇有趣似的。下午茶时间的红酒和鱼子酱送进来,一式两份,段衡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而后继续说:「你觉得游轮好些,还是……」
话到中途,电话响了。段衡接起,听着便挑一挑眉,挂断之后对着乔四似笑非笑道:「嗯,有人对你的着装有意见。」
乔四并不发言。
工作人员都有制服,只有他不肯牺牲一贯的喜好,只穿柔软舒适的绸缎衣物。他待人接物都懒洋洋的,并不热情,骄傲又阴沉,上上下下横竖是得罪了不少的人。
像这样的告状,想来段衡已经接到了不少。他觉得段衡对他的能力赞赏有加,但不会对他有好的印象。
「要我来说的话,」段衡笑道,「倒也不必换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很适合你。」
乔四看一看自己身上,又听他说:「绸缎还是你穿最好看。」
乔四一时有些意外。这口气倒也并不轻薄,更没有轻薄他的必要,像是真的在欣赏。
和他视线相对,青年笑了一笑,便掉转眼光,聊家常一样的口气:「对了,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
「看过你履历,知道你实际年龄,还不至于要到这样的地步。」
「……」
「我认识很好的中医,如果知道病根,倒也可以试着治的。」
难得他有这份热心,乔四想了一想,便说:「是遇着些变故。」
他的头是因为他才白的,然而他已经不记得他了。
两人对视着,乔四从那眼瞳里看到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看着青年的时候竟会是这种神情。
那小小的影像中男人脸上的表情让他突然从心底涌出一些悲伤的冲动,以至于他蓦然出声说:「段衡。」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了,秘书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道:「段先生,施少爷和白先生要过来。」
一提到白秋实,这场终于有了些温情的谈话便就此仓促完结。乔四还微微张着嘴,胸口起伏着,其中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段衡边交代秘书去准备东西,边转过头来略带歉意但毫不含糊地:「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乔四点一点头,站起身来,以他一贯的傲慢气派,体面地扶了手杖慢慢走出去,只是没有人看见他手心里冷了的汗。
对于段衡和白秋实,乔四做了种种设想,有时候以至于他自己都矛盾得恍惚起来了。
他爱着段衡,疼爱着白秋实,现如今段衡的心又是在白秋实身上,他顺带被拿来当做一个长辈尊敬,这其中的滋味,酸苦辣,唯独少了甜。
他历来的强硬歹毒,在这两个人面前再也施展不出来;空有一身本事,而情场从来都不是他的用武之地。
白秋实在懵懂地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约会之后,有一天突然受惊吓地回来对说:「那个段衡,是想追求我吗?」
这对乔四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可以笑出来的事,但他还是不由好笑:「不然你以为呢?」
「他难道不是要对我道歉而已吗?他也总是那么说啊。」白秋实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乔四几乎看得见他背上竖起的毛了,〃为什么突然要追求我啊,我跟他怎么可能呢,太奇怪了这个人。」
乔四看了看他:「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他侵犯过你?」
「倒不是为了那个……」试图解释来龙去脉就让白秋实有些费力,把眉头拧成麻花之后,还是苦恼道:「我也说不清啦,反正,就是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男人想了想,老实地:「我希望他不要喜欢我。他不是坏人,但是个花花公子。」
乔四又意外了一次,他倒不曾觉得段衡花心。他记忆里那个青年是行事专注的人,一旦认定就相当投入,那份热情要一直烧到最后,甚至于玉石俱焚才终止。可能人真的是会变的。
看男人不安地蜷起来坐着,乔四便问:「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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