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向来不说话的会长醉逍遥都刷了一条红字。
凌小云呆呆地看着那行红字很快又被下面的发言刷了下去。
她点了几下鼠标。
（系统）：您确定要退出公会“一世绝代”吗？
【确定】。
这个世界安静了。
几秒钟后，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显示的名字是杨拓，凌小云的大学和研究生同学，却因为留了一级的缘故至今没有毕业。
杨拓就是“绝世”中的草泥马，想到这个喜感的名字，凌小云很苦情地笑了。
手机响了很久，对面徐乐乐发现不太对劲已经转过头来，看到凌小云盯着手机屏幕一脸皮笑肉不笑，不由得手脚抽搐了一下，战战兢兢地问：“怎么了小云？”
凌小云按掉了手机，直接关机。
“乐乐，我去杀人了。”她很镇定地说了一句。
“绝世”的背景设定在苍华大陆上，北靖国以西、彝国以北的遥远地带，是一大片隔绝了天地的山脉。浓墨般的夜幕之中，那一大片高耸着的山峰仿佛已冲入云端。
山脉中最高的那座山名为碧落，其峰直达云端仙境，唯有排行榜上第一名的玩家才能上去。如果说达到满级并在玩家中享有一定声誉的人可以称之为神，那么那个站在碧落山顶上的，就可以称为众神之神。
碧落山上从来都只能站一个人，因为众神之神的至高点永远是寂寞的。
凌小云的心中闪过那个寂寞的名字，也只是转瞬的感慨而已，据说谁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而在碧落山的另一面，是由于碧落山的山势之阻而终年不见阳光的黄泉河，那里可以埋葬所有被丢弃的东西，比如武器、比如装备、比如……自己。
那是一个自杀的好地方。
沉入黄泉河的所有东西或者人，其残骸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是也永远都不可能有复活的机会。运气好的话，玩家可以在暗涛汹涌的夜晚看到自己曾经丢弃的东西。
碧落黄泉，仙境地狱。
此刻月上舞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地面上行走着，看看前方奇峰鳞次的山脉。漫天的云彩天际争辉，其景象波澜壮阔。
游戏中正值寒冬，这仿佛是一个暗无边际的深冬的寒夜，幽光凝泻在红衣剑士的长发间，映照得她鬓发如霜。
浑浊而苍黄的河流在她脚下奔流不息。
水光幽幽、凛冽寒冷。
（系统）：您确定要将“月华剑”丢入黄泉河吗？进入黄泉河的东西永久不能复原。
【确定】。
（系统）：您确定要将“青秋马”丢入黄泉河吗？进入黄泉河的东西永久不能复原。
【确定】。
（系统）：您确定要将“定海珠”丢入黄泉河吗？进入黄泉河的东西永久不能复原。
凌小云正准备按下确定，就被拉到了PK场。
那女子白衣长袍，清澈湛蓝的眸子宛如琉璃般透亮，一身卓然清贵之气，华光闪耀下，俨然是个神级人物。
凌小云点开了她的个人信息。
雨雪霏霏，满级法师，“绝世”封神榜第五名。
凌小云震惊了，要排上封神榜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她从前为了追随方远骁疯狂地练级，加之醉逍遥他们的帮助，也只能在边缘徘徊，而这个清泠泠的白衣女子竟然是榜上第五名，须知，前四名都是男玩家。
凌小云以前也听说过这个人，独来独往的白衣女法师，清冽孤傲的冰美人，没有私人恩怨、从不牵扯帮会战争，一把暗红色的血月弓走遍苍华大陆。据说“绝世”最著名的美女公会“胭脂宅”曾数次邀她入会，都被拒绝。而“一世绝代”的会长醉逍遥本人更是从第一次见面就追她追到了现在，依然未有丝毫进展，被公会内部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个人竟然找自己PK？凌小云有点懵了。
（系统）：您是否要与玩家“雨雪霏霏”进行PK战？
（私聊）『雨雪霏霏』：赢了的话，我要你手中的定海珠。
凌小云笑了笑，点击【否】。
（私聊）『月上舞』：我打不过你，告诉我为什么想要，我就送你。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惊讶。
（私聊）『雨雪霏霏』：寻找擎苍海中的力量。游戏设定中其实暗含着很多隐藏的力量，找得到的话，或许就能破了碧落山只能站一人的规定。
原来她想上碧落山啊，真是个武痴。
凌小云把定海珠送给了她。
（私聊）『雨雪霏霏』：谢谢。
（私聊）『月上舞』：客气。
半分钟之后，凌小云陷入了一场混战。
准确地说，是一场围攻战。
攻击方是“胭脂宅”公会的十多个人，被攻击方是凌小云一个人。
凌小云太阳穴突地一跳，悬殊。
打起来是因为对方的副会长胭脂笑看中了月上舞手里的一根碧玉琉璃簪，想以高价买回。那簪子是山抹微云送给月上舞的结婚礼物，凌小云以前非常喜欢，现在却只想着把它扔到黄泉河。胭脂笑看月上舞宁可把簪子丢进河里也不转让给她，气急之下叫上了十多个好姐妹围攻。
月上舞把月华剑扔了之后攻击和防御都大不如前，对方十几个人，虽然等级都没有她高，但是围攻之下自己也就能抵挡三两下。
第八次被打死。
地面上血流成河。
凌小云泪目。
若是平时，她在“一世绝代”吱一声，马上就会有一大群人来帮架，但眼下，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威风凛凛的红衣女侠被一次次打趴下，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凌小云暗骂自己白痴，不就输个游戏，你的眼泪怎么比矿泉水还便宜！
她擦了把眼泪，思索着要不要退出去。
徐乐乐听闻凌小云说要去杀人后偷偷摸摸爬上了“绝世”，顶着那可怜巴巴的二十多级账号去找她。她徘徊一阵后，在心中哀叹一声，死就死了吧，这个时候还是义气比较重要。
一上去就看到世界里在讨论月上舞被十多个胭脂宅公会的人围攻的消息，公会里正有几个人私下商量着要去助她，她毫不犹豫地加入。
（组队）『菊花的清纯度』：小云对不起，我来晚了。
徐乐乐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被胭脂笑打死了。
（组队）『月上舞』：乐乐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天龙八部吗？
（组队）『菊花的清纯度』：爱乔峰段誉，更爱我家小云云，偶吼吼~~~
正在她“偶吼吼”的同时，胭脂□几把暗器射了过来。
小菊花再度被爆去了西天。
不一会儿，杨拓带着十多个兄弟过来了。
（组队）『菊花的清纯度』：杨拓杨拓你总算来了啊，给我报仇啊啊啊啊！！！！
（系统）：玩家“菊花的清纯度”死于玩家“胭脂蓉儿”的弯月刀。
混战，绞杀。
“一世绝代”的人杀得忘乎所以。
“胭脂宅”的人死去活来的同时不断拉帮结派。
“一世绝代”杀上瘾了，人数也越来越壮大。
凌小云记忆中的“一世绝代”会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土匪式扫荡，毫无会长醉逍遥所一再提倡的“一世君子，绝代之风”。
世界里有人怒吼：这他祖母的还是男人吗！！！
各路人马纷纷涌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帮衬的、围观的，黑压压一大片。
凌小云脑子里嗡了一声，蹦出四个字：乌合之众。
她开始的时候杀得还很过瘾，渐渐觉得这样的局面似乎很是不正常，再这样下去服务器估计要瘫痪了。
碧落黄泉这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现在倒好，成菜市场了，就差个老太太在路边摆个摊子叫卖碧落山上的山鸡多少金币一只。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大家一起冲碧落山，冲不上也要冲垮了服务器，谁叫游戏方设置了这么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地方。
于是一大群男男女女打了鸡血似的涌向那传说中的神山。
凌小云懒得游戏上打字了，直接对徐乐乐说：“不打了，我们下吧。”
徐乐乐很听话地哦了。
凌小云很是欣慰这姑娘终于听话了，却不知徐乐乐此刻正在心里犯着嘀咕：丫的□个卡不死的校园网！
凌小云盯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喝起白开水。
她此时还不知道，这一走，就错过了一个人。
那个从碧落山上走下来的人。
众神之神。
Chapter1 浮云是这样诞生的。3（修）
不愉快的白天过去后，迎来了不愉快了夜晚。
两人间的宿舍，凌小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她终于接受和方远骁分手了的事实，浑身软得像一坨烂泥。
徐乐乐在对床打了个哈欠，“小云，你睡着没。”
“好像没有。”
“那我陪你说说话吧。”未等凌小云答应，徐乐乐就像开了收音机一样，“擦！那个猪大头简直就不是人，败类啊！人家还说他长得好，好屁啊人模狗样，丫长得跟小毛驴似的，这种人就应该一辈子被爆菊花、然后长痔疮、然后那菊花被刀子左一道右一道地割，他母亲的，我到时候一定买一大捆带刺的黄瓜去慰问他……”
凌小云蒙着被子，觉得自己很窝囊很憋屈。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很窝囊很憋屈的时候，往往就会忍不住回忆自己过去的窝囊和憋屈，凌小云就是个这样的人。
十岁的时候，她迷恋武侠，一心想去少林寺上学，希望自己将来是个除暴安良的大侠，降龙十八掌，轻功草上飞，偶尔客串下战地记者，游走在战火硝烟，关爱一下生命什么的。
十五岁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悟了，决定写部类似《安徒生童话》那样的现实主义小说，告诉世人，“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幸福是他们、不是我们。
二十岁的时候，她心血来潮要做一个伟大的GV导演，传承先人之志，将中华断袖之美发扬光大、流传海内外——当然她与徐乐乐不同，这个愿望并未坚持多长时间。
然而在这个充斥着菊花与黄瓜的世界里，梦想总是销魂，结局往往残念。
十年来她未学得丁点武艺、文笔好似小学生作文、也搞不清广角和长焦的区别。
但是凌小云从来没有害怕过，她觉得梦想就是在白日做梦的时候用来想想的，自己吃好睡好就什么都好。现在凌小云明白了，不是自己神经大条没心没肺，而是因为她身边有个方远骁啊。
十岁的时候方远骁说：“小云，少林寺不收女孩子的，我去当和尚学武功，学完了就回来教给你。”这句话让他被方妈妈大骂一顿，打完屁股还跪搓衣板。
十五岁的时候方远骁说：“小云，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幸福不幸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觉得自己开心吗？”
二十岁的时候方远骁红着脸说：“小云，你一定要拍那种两个男人……的吗？其实吧，你在家吃吃喝喝就好，反正我会养你。”
于是二十五岁的凌小云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八戒干啥我干啥。
可是现在凌小云心里想着：借我一把耙子，让我翻天覆地。
曾经以为，爱，可以生老病死，却不能怨恨别离。可是现在呢，现在……
一夜未眠，双眼红肿，好在星期三没有课。
徐乐乐早上起来习惯性地去逛学校的论坛，看着看着她就欢乐了。
原来那几个八卦的女生不但耳朵好，连嘴巴也够快，第二天全校的人都知道方远骁老师因为菊花太松或者太紧的缘故被凌小云老师给甩了。
徐乐乐很得意。
凌小云很无奈。
同样一夜没睡的方远骁看着桌子上刚泡好的菊花枸杞茶，以计算机天才的脑子将生物学和物理学想了个遍，心中惆怅到难解难分。
而更惆怅的是，很多话现在不能对他心爱的凌家姑娘说清楚。
方远骁还爱着凌小云吗？看惯了言情的你们自是懂的。
方远骁爱凌小云，深爱。
前阵子苏猴子问他，二十六年对着同一个人，不会腻歪吗？
方远骁说，要是真心喜欢，就会觉得二十六年实在太短。
他从未想过要和凌小云分开，一个人，从你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像是从生命的第一天起，一根红线就从你的小脚腕绕到了她的小脚腕，自此再无分离。
凌小云不记得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但是方远骁记得。那一年他们七岁，凌小云抱着糖果盒子去方远骁家里，认真的表情，命令的口气，“方远骁，这些糖都给你。我不喜欢马晓晴和陈喻心，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和我玩，我也不去找卢佳明和冯鑫了，他们都说话不算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天方远骁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喜极而泣。
那天他同样也学会了另一个成语，叫乐极生悲。
凌小云上午送了他糖果，下午又眼巴巴跑过来，“方远骁，你还是还我一点糖果吧，卢佳明和冯鑫也喜欢吃耶。”
记得有一个阳光很暖的午后，他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古老的诗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会儿凌小云趴在他床上看《安徒生童话》，睡着之后哈喇子就哗啦啦糟蹋了他干净的床单。他在她脸颊上留过一个她不曾知晓的吻，像是蜻蜓吻过昏沉沉的树桠。
为什么不是亲情？为什么不是友情？
方远骁只记着她的那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
而爱情最初的最初，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到现在就不简单了呢？为什么一定要有那么多外力介入进来呢？方远骁气恼地翻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董言菲，我想我们应该出来见一面。”
他在心里说，小云老婆，等着我，如果事情顺利，这阵子忙完了，我们就结婚。
在爱情的世界里，似乎一直会有谁等待着谁，既是幸福、又是苦痛。
永远的等待是有的，但是不属于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与永远无关，与不经意的转身错落相关。
上一节说过，凌小云的早一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