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另一个人沉沉的心跳,听起来很温暖,暖得让人有些窝心,心却无法停留在这里。
“你不该来的。”
含糊的声音让人有些听不清,展云倾轻声问了一声,“宝瓷?”
“你不该自己一个人来犯险,这里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来的地方……”
展云倾微微一怔,“宝瓷,你记得我?”
宝瓷却闭着眼没有应,记得或不记得,她也不知道,不想知道,不想记得任何事……她是不是也羡慕过宝珞,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不必背负,安安心心的过着平安的日子。
当自己面对越来越多的问题而搞的一团乱的时候,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像宝珞一样放弃的念头么?好么,现在报应来了……
迷糊中身边的人手臂渐渐收紧,像是不想放开,像是舍不得,他的心跳声让她听不到外面的搜查声。
“宝瓷,马上就要搜进来了,我们得转到已经搜过的房间去。”
“嗯……”
都随他就好了,只是有点累,暂时,就休息一下下……
——※——※——※——
“——庄主,搜不到那个姑娘,会不会已经逃了……”
“——庄主!沧溟水榭已经杀上来了!”
南宫麟川阴鸷的眼中全无动摇,“把所有人都调集回来,庄里的人全部随我去门外,我亲自去会会沧溟少主。”
他们也算老对手了,今日,便看看终究谁更胜一筹。
当年,若不是宝瓷闹出的丑闻,他本是角逐武林盟主的有力人选,便是单挑展云倾也是不惧。两年间带着满腔的恨与不甘,南宫麟川一日未曾松懈,武功日益精进。
那笑牙月是沧溟少主又如何,他不过仗着年纪小武功高,又有魔头笑无情的余威才震得住众人。至于他自己武功究竟如何,谁也没有真正一较生死。
有时候,虚名早已给人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今日便挑战看看,不信自己便会输给一个少年!
——两年,他的确是忍辱负重日益精进,可他又如何知道笑笑是如何度过这两年?
绝世武功不是凭空吹出来的,他爹爹笑无情身为一代魔头,暗地里不知多少人觉得他行事作风极其变态,又有几人知他对武功的修炼同样变态。不但不断搜集各家武功之所长,只要感兴趣,更是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也非炼到极致不可。如此方成就他一身魔功。
而笑笑的性格同样与别个不同,自身的天资和众位师傅的倾囊教导尚且不提,他本就太过无欲无求,遇到宝瓷之前除却睡觉这一个爱好,再无其他心思,生活除了睡觉便只有练功。他虽没觉得苦,但练就他的,正是心无旁骛这四个字。
他此番站在山庄大门外,看到南宫麟川大步踱出,他一个人来应战,说明宝瓷多半不在他手上。
当初是展云倾提议,水榭在明,他在暗。他可以暗中从南宫麟川手上带走宝瓷以免拿她当了人质。
笑笑虽不情愿不想跟他联手,却也没拦着,他爱怎样随他,各不相干。
如今看来,展云倾大约是得手了。人在展云倾手上,笑笑虽恼,他却不会伤宝瓷。虽然他现在就想冲进去把这山庄掀了,分开那两个人。
心里似被一把火烧着,催促他现在就冲进去,连那份困顿都被压下去丝毫顾不上。可他还不能再南宫麟川面前露出什么——爹爹一向自负只怕从未顾忌什么,娘却说过,垂死挣扎之人,有时候更可怕。
他半点风险都不想冒。
笑笑的结着一层冰霜的脸冷冷道:“南宫庄主当知道,得罪我沧溟水榭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只是没有笑。
有水榭门人已暗暗汗颜——只差一个笑容。这话,这姿态,只差一笑,便与当年的笑无情一般无二。
可他不是笑无情,即便是他亲儿子,笑笑也只是笑笑。白衣飘渺,黑发如漆。消去了那一股阴沉,他便似白莲破冰,迎一池风雪。
南宫麟川也有一瞬间被震住,但也只一瞬——他如何甘心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震住?
“正好,我倒也想领教一下传闻中沧溟水榭的厉害之处!”
笑笑手中长剑锐利如钩,闪着慑人精光,如一钩新月。白玉素手轻轻一挥,“要领教,我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去清了这庄子。”
小人南宫麟川做过,却未料笑牙月这般冰雪出尘的美少年做起来也丝毫不含糊。
他只能眼见沧溟的白衣恶灵毫不留情的杀进庄内,自己却只能匆匆挡下笑笑一剑。然而挡下这一剑,剑风却无形的直逼而来,皮肉如割。
他向后一跃再不敢近身而战,笑笑却急进三尺白衣猎猎剑剑紧逼——他今日莫不是要输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子?
不甘,又如何?
如钩剑稳稳的钩住他的脖子,笑笑烟波不动如同早已被寒气渗透冻住,细挑的眉眼都透着刺骨凉寒。只消轻轻一挑,他便可见南宫麟川血脉喷涌而亡——他没有看戏的兴趣,之所以没有在方才一气呵成直接挑了他,无非只是有一个问题还想问。
“为什么抓宝瓷?你没有理由,她对你也不值得这么做。”
南宫麟川阴沉着脸看着他,仿佛被这少年说中了什么——的确是没理由,又不值得。
他鬼迷了心窍才对那丫头穷追不舍,若依他的作风,再大仇也应大局为重——不,也许只是他以为自己是以大局为重的。其实他心里从来都放不下执念,对南宫世家是,对雪雁是,对宝瓷亦是——那一日她在自己身上下蛊执意不跟他走的模样如此骇然却叫人难忘。
他想得到那个丫头,拧断手脚看她屈从的模样。
在他不断思考着用她来谋取更多好处的同时,也许那才是他真实的想法。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瞬的怔然。
这就够了,笑笑起手便向他脖颈跳动的血脉钩去,却闻院内传来一声——“少主!找到宝瓷姑娘了!”
——怕也只是一张纸的距离。
但就这一张纸的距离笑笑也顾不上,生死的一线间笑笑便如一道影子从南宫麟川身旁窜过,刹那不见了踪影。
笑笑循着声音直奔后院,在看到展云倾横抱着被血浸了前襟的宝瓷走出来时心里一沉,竟生生止了脚步,生怕去确认一个结果。
不,不会——若当真有什么事,心口的蛊虫不会毫无动静。可是现在的宝瓷不会这样安静的靠在展云倾胸前,安静得毫无生气。
笑笑只盯着宝瓷,仿佛已经忽视了展云倾的存在。展云倾看他一眼,低头对宝瓷道:“宝瓷,笑笑来了。”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这样跟她说话。
宝瓷听到笑笑的名字,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慢慢睁开了眼——她等到了么?说不定平时的她都想好好奖励自己一个,为自己这么努力。
可是现在她无暇去想,只是从展云倾怀里抬起头转向笑笑,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仿佛些许空洞,伸手像要就这样扑向笑笑。
笑笑急上前一步把她从展云倾手里接过来,或是抢过来也说不定。
宝瓷的双手抱上他的脖子,笑笑一瞬化去了一身冰冷,抱紧了宝瓷,埋在她颈间糯糯唤一声:“宝瓷……”
她真的要吓坏他了,以为那一瞬间凝滞的空气要连他的心脏也停掉。
宝瓷勾起嘴角,三分茫茫七分满足,抱着他拍拍,“没事了,我等到你来了……”
笑笑委屈的蹭蹭,展云倾只默默看着这对儿金童玉女似的孩子,突然觉得,不过二十岁他已经老了。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魄力去争去抢,即便一时行差踏错昏了头,也只是一时……
这大约便是老了。
他方移开视线便觉得周围水榭众人的表情好似古怪,他没有见到,他们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方才化身雪魔凶煞一般的少主,那般冰冷凶残得几乎要叫人雀跃起来,只一瞬便又变回了小绵羊。
笑笑丝毫不觉,蹭够了才稍稍放开宝瓷,仔细看着她,“你的伤——?”
水榭门人已眼疾手快上前递上了药,笑笑只能把宝瓷放在地上,由人查看她的伤口。绷带解开,里面的伤口看起来不深,却有些青黑微肿,让笑笑脸色稍沉。
宝瓷只抬头对他笑一笑,眼中微微混沌,但她笑了,笑笑便觉得安心些许。
“我只是有些发热,清理了伤口找些清热解毒的药便好。不过以防万一,也许要寻个懂蛊的人来……”她在自己意识尚清的时候嘱咐着,这让笑笑方才放下的心又隐隐提起来,只是努力不在宝瓷面前表现出来,“你放心交给我就好。”
“嗯。”宝瓷轻轻应着,仿佛再没有什么可以担心,只随口问道:“师父还好么?”
“……”笑笑不易察觉的微默,然后大言不惭道:“挺好。”
——他不会说他已经完全把师父忘记在客栈了。
“那我睡一下……”——她可是有很努力的等他来呢,所以现在,先睡一下。
笑笑摸摸她的脸颊,“好,我背你回去。”说着便在宝瓷身前蹲下,宝瓷安心的伏在他背上,明明那么纤细的肩,背她却刚刚好,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
什么时候开始的,如何开始的,她已经不记得。
可是当笑笑成为生命力理所当然的唯一,可以那么安然的跟他携手一起走下去,那么这种感情因何而起便不重要了吧。
重要的是他是最后的,唯一的……这一点,笑笑赢了。
从今往后,宝瓷便只有他,只属于他。
伏在背上的宝瓷越来越热,烫得如同火炉。
笑笑很听话,他按宝瓷的嘱咐做好了一切,除了找回师父费了一点周折。
可是,宝瓷没有醒过来。
他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她都依然没有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告一段落,下面要开始写点番外,顺便筹备新坑。。或者继续填银灯一曲。
这篇文我有种想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一直写下去的赶脚肿么办。。
感叹一下今年冬天没完没了的流感,反反复复每月一倒是闹哪样。。
☆、各自的一年
——各自的一年中之笑笑——
“展云倾你让开。”
月黑风高苍狼长啸;楼宇之巅两道人影对面而立,端得是剑拔弩张剑影光寒。
笑笑白衣猎猎如同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雪衣魔煞,细挑眉眼清冷脸庞,似要结出了冰碴一般。如钩出鞘直指挡住了自己去路的青衫男子;缓缓重复道:“让开。”
展云倾只浅浅一笑;如往的儒雅温和;却毫不退让;“不能让。”
楼宇之下不出一条街就是明府。
这已经不知是展云倾第几次拦了他的道儿;每每要来寻那明家的仇他必然横插一脚。真让人怀疑明家雇了他当看门狗不成!
“笑笑;放弃报仇的念头吧。”
不知几时;他已唤回他笑笑。如当初初遇三个小小的少年少女时;曾想要担起一个大哥之责照顾他们三人的展大哥。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笑笑的展大哥;笑笑也从未喜欢过他。
他忍展云倾很久了,想杀他也很久了。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早动手一剑杀了他。
“这仇不是我的,也轮不到我来放弃。”细眼冷冷瞧着展云倾,他的身量渐渐高了,却也没高过展云倾,但这么看着他,却硬硬生出一股俾睨天下——“你就不在乎宝瓷怎么想么?”
展云倾也缓缓抽剑,两把剑,一把精光如钩,一把寒芒如削——二十年前响彻江湖,新月的“如钩”对上缺月的“碎烟”,倒有几分讽刺。
他微默片刻,却是不急不缓道:“终有一日宝瓷会明白,放下仇恨安稳平静的生活才是正途。”
“说到底你也还是只在意你们天下盟的人。”
“我在意的是你们。杀了天下盟的元老,往后可还有宁日?”
沧溟水榭固然不惧,可终究,再没有安稳日子。他若不在意他们,何须每每单身一人前来阻拦。
只是笑笑眼中越发阴沉,“那也要真的有这‘终有一日’,宝瓷只要亲口对我说她可以放弃,我便让他们个个活蹦乱跳的活到老。”
他提剑而去,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在夜色里翻飞——
展云倾意在阻拦,全然无意伤笑笑分毫,也因此打得越发艰难。奇怪的是纵然如此,笑笑却也从未当真杀了他。
展云倾护得了明元老,护不了明家上下。几次因着自己瞻前顾后已让笑笑杀了明家不少人,便是多大仇,那些人命也该够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杀下去。
然而笑笑已不是当初懵懂无害的笑笑,他虽不是沧溟之主,但弄弄大方的借了他一支专属的“水榭军”,只听他调遣,杀伐四方无往不至。
沧溟水榭的魔头俨然已不是成为传说的笑无情,更不是和气招人的新主弄月公子,而成了沧溟少主。
有趣的是,沧溟少主的名声已如此传遍江湖,江湖却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那倒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事,但水榭里从没人正正经经喊他的大名,长辈朋友唤他笑笑,门人唤他少主。大约只因他笑牙月的大名太过平安喜乐,跟他如今形象严重不符。
——名字是父母给一个人的第一个祝福。新月的确是希望笑笑能够当个平安喜乐的人,过着平安喜乐的一辈子。不服输不放弃有点小锐利就好,谁知这孩子前十四年过得懵懵懂懂,等不懵懂了,却成了名震江湖的雪衣魔煞。
明明笑笑除了铲掉南宫麟川那般恶徒,找找天下盟元老的麻烦,也没做什么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的就把他传的那般恐怖。
一个连名字都不为外人知的雪衣魔煞,笑笑倒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后来许多许多年里江湖传闻中,魔道沧溟水榭历任最神秘的一个门主。
然而今夜,这位门主却无功而返——他终究还是没能杀了展云倾,尽管从过去就不知有过几次杀他的念头。但那是宝瓷在时。
如今,他却不忍心消除任何一个跟宝瓷有关的事物,仿佛少一样,宝瓷那么鲜活的存在过的痕迹便少一分。最终也许会连他自己也恍惚着不确定宝瓷是否曾真的有过那般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