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心悦仓促点头,她对枪实在不陌生,周逸轩在家里也是枪不离身的,就连睡觉也把枪枕在枕头底下。她想起他同她讲过的“一枪、二马、三花口”,轻易就认出眼前抵着自己的正是一把花口撸子。
她抿着唇,安静看向那人。
被她看着的人面色透白,显然失血过多,可他口气很冷,嘴角甚至勾出一抹冷笑来“你又是什么人的家眷?出门搞这样大的排场?不过排场大也好,正好帮了我!”
白心悦默不作声。
那人一声冷笑“你不说?不说也不妨碍,只要你肯帮我逃脱,我保你无事。我轻易不杀女人!”
白心悦咬了咬唇,“我的车厢门口全是岗哨,只要我稍稍抬高一点声音,他们就会冲进来,你以一敌十,没有胜算!”
对方轻笑,“那又如何?你不敢叫!”
白心悦对上他讥诮的眼神“你怎么知道我不敢叫?你是通缉要犯,我帮你是死,不帮你也是死,我又何必要去帮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那人压低声音笑声轻狂“成大业不拘小节,我杀的不过是该杀之人。”
“谁该杀谁不该杀就由你一面之词来评断?”
“我又何必同你一个妇道人家多说!”
那人燃起怒火,枪口又紧了紧。
白心悦这才不再吭声。
他这才又平复心情,说道“总之,你不帮我现在就死,若是帮我一帮,也许我们两个都有机会活命,你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有何好纠结的?”
白心悦实在被枪顶得心慌,把头撇向一边,再不看这个人“我一个妇道人家,你还是不要同我多说。”
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的立场一向明确,寸步不让。
………【第二十一章】………
郭书桓盯住眼前女人,这女人侧过头并不看他,只留下一截白花花的纤细颈子闯入他眼帘。
“好样的!你真当我不杀女人?”
“笑话!一个杀人如麻的通缉要犯怎会不杀女人?”
郭书桓闻言,倒不再眦目了,反而把枪一收,意味不明的朝她一笑“你不信?我今天不杀你,只是你识相一点,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就休怪我拉你陪葬了。”
胸口的威胁一撤,白心悦难掩面上的错愕。
男人伤重,就势靠在身后墙上。
他腰腹处一个血窟窿正涓涓淌着血,可他显然意志强过常人,还能谈笑。“你想不想知道我杀了什么人?”
“恩?”
“丛维仁,曾兆铭。”
这一下白心悦很难不震惊,瞠目结舌。他说的这两个人,都是大名鼎鼎的*派系,明面上是国民党*政要,私下里,谁不知道他们早就做了日本人的狗?
当初骂这句话的人还是周逸轩。
白心悦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死了?”
“就在昨天,就是用的这把枪!”
她看向他手中那把花口撸子,倍感怵目惊心。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她突然警觉。
男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轻哼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会杀你灭口。”
“你不怕我走漏风声?”
“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相信你不会笨到给自己找麻烦。”
白心悦不说话了。
车厢里沉寂的可怕,许是那人血流如注的缘故,她吸进去的空气都仿佛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血腥气。
她忍不住就看向那个靠在一旁的男人,一眼看完又忍不住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看到那伤,就忍不住的问出了口“你打算怎么办?”
问题没有得到回应,白心悦鬼使神差般,居然靠近了一些,朝他说“你伤得很重,再不治的话也许活不过今晚。”
任何一个正常人任血一直流,怕也活不长。
男人还是不说话。
终于,她忍无可忍“你想我怎么帮你?”
她说完这句话,那人眼睛才终于一亮,看向了她。“我刚拿枪抵着你,你不肯帮,这一会我没力气了,你却反而起了善心?你不怕我杀人如麻了?”
白心悦摇摇头。
他终于一笑,“很简单,你想办法让火车停在半途。”
这个想法太骇人听闻,白心悦绞尽脑汁,“你先躲起来。”
男人一翻身躲到床下,白心悦看他躲好了,才从手上褪下戒子,走到窗子旁边,手一甩,任鸽子蛋一样的钻戒随风抛落。
一系列动作之后,她突然惊慌失措、大呼出声。
最先闯进来的是方亭山。
“我的戒子掉下去了!”
方亭山不解看向夫人惨无人色的一张脸,“什么戒子?”不过一枚戒子,值得这样慌张?
“婚戒!那颗不列颠订做的梦幻之心!”
方亭山的脸色刷地就难看下来,他转身冲出门去,又过了没多久,车真的停了下来,伴随着的是一阵车轮与铁轨的尖锐摩擦声。
火车一停,还无人察觉,床底下的人已经见缝插针度惊人的翻出了车厢。
窗外是朦胧夜色,夜黑风又大,他很快猫腰藏进重重树影里,迹象难寻。
白心悦松出一口气,方亭山带着那一队属下联合车上的警卫一起足足找了一刻多钟,才把梦幻之心找回来。
他汗淌了满脸,苦兮兮着一张脸“夫人,这东西您可千万要看好了,别的东西丢了可以再买,可这婚戒丢了,会不吉利的。”
白心悦忙陪着笑“实在有劳你们了,这戒指当初做的时候就大了,刚一不小心没曾想居然就从手指上甩出去了……”
………【第二十二章】………
厦门的帅府近海,窗外景色尤其别致,湿润的风吹出海水的气息。庭院里种清一色的扶桑花,晓尽罗敷,楚楚有致。更有别样风情的是楼梯尽头一副壁画里的女人,女人别一朵扶桑装饰如瀑的青丝,眼神娉娉袅袅。
白心悦在那一霎那刹住了脚步,她怔怔与回廊里的画中人对视,良久,她从画中那一张温柔的脸上依稀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这是他娶自己的原因吗?因为自己和他的亡妻颇有几分相似?
她忍不住向旁人打听,“以前那位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家里的老仆佣很懂些眼色,见她感兴趣,就也挑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讲与她听。“那位太太也是很好的人,只可惜福薄。她嫁给大帅的时候,大帅还只是一个小小师长。”
“少年夫妻?”
“可不是,那位太太比大帅大两岁。”
“她喜欢扶桑花吧?”
“恩,喜欢的不得了,以前家里的花瓶里常插着扶桑花,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大帅那些同僚的夫人也常爱来家里走动,都是来讨教园艺的。”
“她怎么会那么年轻就……”
那老佣人哀哀叹了一声气,摇了摇头“都是命,大帅镇日泥地里打滚、刀口上舔血的,背了多少孽!可这债欠了总归要有人还,前一天都一点征兆也没有,生产的时候却突然血崩,血流的床都湿透了,一尸两命,都说因果报应,报应在孩子身上——”
白心悦稍稍拧起了眉“哪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都是迫不得已!”
“太太说的是。”
白心悦这完那一句话,倒叫那老仆妇不敢再说什么。她浑不在意,只一个人静静的怔。
女人生产,果真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冯远征和冯太太住在另外的别院,白心悦时常去探望。冯太太对她很是殷勤,她每次去,都摆满一桌子珍馐美味,还有江浙人爱吃的海鲜。反观白心悦自己在家,饮食就简单随意得多。帅府里一日三餐都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吃再好的东西也总觉得少了几分滋味。
她含着笑意进门,才进门就被冯太太拉去看当天的报纸,“你看逸轩打胜仗了,围剿了敌军精锐炮兵三百余众……”
冯太太神色欢喜,白心悦早上也看过这则新闻,她笑盈盈的“希望战争能快点结束。”
“可不是!我也想早日回苏州去,厦门好虽好,可到底不是住惯的地方。来了也有些日子了,连个牌搭子都筹不齐,真叫人丧气。”
“舅妈想打牌?”
“几日不摸牌我就百爪挠心的。”
“我给舅妈筹个人头吧。”
冯太太欣然答应,可冯远征、冯太太加上白心悦也才只有三个人,白心悦便又叫上跟在她身边的阿梅一起。
白心悦从前并不大爱玩麻将,只是她今天心情奇好,就突然起了兴致。
一连糊了两把,阿梅眉开眼笑的恭喜她“太太今天手气真好,今儿气色也比昨天好,想必是大帅打了胜仗太太高兴的。”
冯太太也接话道“可不是,她这叫夫唱妇随,当男人的在战场上旗开得胜,做妻子的在牌桌子上也当仁不让,马到成功!”
“舅妈何必输了钱就拿人开刷?”
“哎哟哟,你可是大帅的心头宝,借我们个胆我们也不敢拿你开刷啊!”冯太太表情夸张,白心悦哭笑不得。她们来厦门也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除了从报纸上不时读到些消息,周逸轩却是只字片语都没有往家里捎过的。
………【第二十三章】………
搓完麻将,回到家里,方亭山也刚巧从外面进到院子内,两人不期而遇。方亭山敬了礼,咧着唇“夫人!”
白心悦顿了顿,伫足问他“他打胜仗了吧?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方亭山一愕,旋即说“夫人是看了早上的报纸吧?那战地记者下笔够犀利,把大帅写的天上有地上无,写的活脱脱就是一尊战神,明天就能把战斗结束了!哪有那么神?我跟着大帅出生入死也这么多年了,报纸这东西最不能信。那都是鼓励民心的手段。就像有一次,我们被围困在江西山区里一个多月,弹尽粮绝进退无路了,大家伙破罐子破摔,想着怎么都是个死,杀红了眼才突围出来,您猜报纸怎么写我们的?”
“怎么写的?”
“力挽狂澜的民族英雄!”
“难道不是?”
“是个屁,九千多人杀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都不到,剩下六千多人全做了亡魂,杀敌六百,自损六千,明明是血的教训,谁会把这当成胜利?只有那些狗屁记者敢这么写!”
白心悦心头一震,“那这一次?”
方亭山烦躁的原地打了圈转,“我不知道,我出去打探了一天消息,也没个结果!”
白心悦只觉得手心泌出许多汗,黏腻腻的,“你对那边的情势不乐观?”
“我只清楚我们离开的时候那边是个什么情形!敌我力量悬殊,小日本鬼子武器又先进,人又狡猾,怎么可能短短半个月就反败为胜!”
“那,怎么办?”
方亭山没有说,白心悦看他面上神情,心里陡升忐忑。
他不说话了,她也就不再催问,只在夜深人静时,凝神关注外面的动态。
果然有汽车声传来,开进庭院里。
白心悦霍的从半倚的床上弹起,推开门就朝楼下小跑一路。
气喘吁吁到了一楼,果然就见整装待的方亭山正站在院子里吸着烟低声和人交谈。
她理了理踉跄的脚步,朝方亭山等人走去。方亭山看到她猛地一惊,怔住了话头
“夫人?您还没睡?!”
三更半夜突然出现,衣着整齐,只髻因为刚才的奔跑而稍乱的白心悦当真叫他瞠目结舌,连问题都提的有些结巴。
“你们去哪我去哪!”她镇定自若,自然不可能睡,也睡不着。白天方亭山沉重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他躲闪的眼神,也让她猜出一二。所以她视线大刺刺掠过院子里的人群,分毫不觉意外,只眼神最后坚决的落在方亭山身上不动。
突状况让方亭山应付不暇,他把烟掷在地上,尴尬道“夫人,咱这是去战场。大帅昔日对我有恩,如今情势紧张,我去追随他也是应该的,可你一个女人家也跟去,就不合适了。”
“为什么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这还用问吗!
方亭山只要想到自己私自白心悦带去前线战场会是什么个后果,就一个头两个大,“夫人您可别害我,我要是把您带战场上去了,大帅非杀了我不可!”
眼前这位可是大帅的心头肉啊!
方亭山见她不说话,接着劝慰“您非要到战场上去做什么?我说句不好听的,战场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地方,刀枪无眼,随便被个流弹击中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白心悦也不是去闹着玩的,周逸轩于她有恩,他当初愿意出手救冯岐山,对自己来说就是雪中送炭,是没齿的恩情!她是从心底里感激他的。
她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嫁给他,整日享着荣华富贵,还如何能坐视不理他身陷险境?
只是如果问她能帮上什么忙,她也真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可以帮上什么。也许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可他三十好几,这样的年纪也没有一个孩子,也许,她可以帮他生一个孩子。
这样想着,也就坚定了她的信念,她看着方亭山说“你不带我,我可以自己去!”
这不废话吗?面对这样**裸的威胁,方亭山苦哈哈着一张脸。
让大帅的夫人自己赴险,哎,那还不如跟着他,起码有他照看着,怎么也安全些!
………【第二十四章】………
周逸轩正站在山岗上抽烟,想着心事,哪曾想一低头,山下走上来一群人,一群人里最突兀的还有个穿旗袍的女人。
他一愣,青天白日,不像是眼花。
只是这军营内外,除了那几个穿白褂子的护士,哪里来的女人?
这一带寻常只有他,其他人看到他在这里,自然绝没有敢上前打扰的。这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光带了女人进军营,还敢跑来扰了他的清净。
这样想着,周逸轩已经站直了身子,灭了烟,就等人走近了,正要难。
可话到嗓子眼他骤然哽住,楞是没把责难出来。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来人,尤其是那个女人,眼珠子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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