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高高兴兴去取东西了,洋平额头贴地,於须磨也没有让他起来。树的脚步声近了,因为雀跃也因为端了东西,有些沉重急促。
“你要记得,谁是你的主子。”於须磨轻轻走到门旁,吴服的衣摆从洋平眼前扫过。后者身子一僵,於须磨用眼角划过他,嘴角抿紧“你要是还当自己是将军家臣之子,我这里用不起你,你去将军身边,或者回纪伊去吧。”
洋平双瞳紧缩,以额头碰碰叩地“主子饶命,奴婢不敢!”去将军身边是死,被送回家也是个死,只是,於须磨如果犯了错,他也是个死。
於须磨不再看他,树端着东西进来正看在眼里,兴奋的眼睛都放光了。他们久野家本来在水野家之前,他自小也比洋平尊贵,可是,谁让水野家出了个水野忠之,现在又成了御挂手,那可是实打实的管将军钱的!这洋平隐隐高了他半头,他心里已经不爽。可是,现在好了!主子开始厌弃他,也是,主子是什么身份,他总拦着不让主子争,主子肯定看他不顺眼。自打他们跟了主子那天起,他们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於须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别提现在藩主大人成了将军,他们也跟着於须磨入了大奥,成了御中葛,嫁出去还不如留下来呢!他有心争一争。
“还不跟上?”於须磨见他们两人一个一脸算计,一个以头抢地,淡淡道。
“是,主子!”树贴近洋平,说“嘿,让你再装!认不清主子。”
洋平觉得身子都在抖,倒不是气树,而是於须磨的训斥,他这是要和将军大人背道而驰!“树,你要记得,你为什么会在大奥,因为你姓久野,因为你身后是你的家族,你也别忘了,安房家是怎么没落的。”说罢,起身跟在了於须磨身后。换树端着沉重的果盘,浑身发抖了。树是气的,洋平居然拿葵那个缺心眼儿的跟自己比?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咬咬牙,端着果盘在后面跟上了。
於须磨慢悠悠的走到古牟院门旁,沿途吸引了足够的目光,他还没到,消息早就传遍了大奥。大家都奔走相告,於须磨之方这是和古牟之方对上了!都等着看,他们两人一个新欢一个旧爱,究竟谁在将军心里分量更重一些。
果然,於须磨刚到了院门口,就被古牟的随从拦下了,对方婉转的说明了将军的旨意,是让古牟之方大人静养,非请勿入。
於须磨也不恼火,微微笑了笑“我平日都是受到古牟之方的照顾,他病了,我自当来看看。”
古牟的御中葛心里拧巴道,你可真是没少受我们主子照顾,不知道替你挡了多少明枪暗箭,你要真感恩就不会这时候来挑衅。只是,面上还是恭敬道“不敢劳动大人,大人请回吧。”
“我倒不知道,这大奥里,何时御部屋要听御中葛的了。”树在旁讥笑道,於须磨不方便说的话,他随口就来。说完还偷偷看了看於须磨的脸色,后者面无表情,那就是拍对马屁喽。
那人紧紧攥拳,指甲都嵌入掌心了,你也不过是个御中葛,这旨意还是将军大人下的呢,你和你们主子又何曾把将军大人放在眼里了?只是,自家主子确实不在里面,主子是替将军大人出去办事了,否则将军大人也不会替主子打幌子。可是,里面确实没有人,这於须磨之方真要是一步闯进去,撞个正着,主子也就回不来了。将军大人怎么看於须磨这不归他管,他只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他也不言语,只是挡着,下了决心拦到底。
於须磨冷冷的哼了一声“还看着干什么?你们就看着古牟之方大人的人长跪不起?”
树双眼一亮,上手就拉,洋平咬了咬牙,只能上前。那人惊恐的抬起头,看着於须磨,这人真是不计较后果,要不是有仰仗,要不就是他疯了!
双拳难敌四手,他被树和洋平拉开,於须磨一步埋入了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兴奋地都要爆了。於须磨抬腿迈上台阶,刚走到门口要推门,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於须磨愣在了当场。
“於须磨之方大人,早上好。”竹边说,变迈出一步,把门在身后合上了。他抱臂站在门前,没有一分要让开的意思。“您也来看古牟之方大人?他刚刚服药睡下了,昨夜折腾了半宿,好容易早晨凉快了,才歇了。”
於须磨的手在袖子里攥紧,外面都传古牟是踩着他的旧主竹君上位,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竹这是有意回护!对竹君,於须磨是有估计的,一个是他还是王子的身份,再一个,那就是吉宗对他的朦胧感情了。以他对吉宗的了解,她对古牟可能有利用可能有权衡,对竹,却是少女情窦初开。他还记得吉宗肩膀上的伤,还记得她初次离开江户时的萧索,更知道两人的绯闻。现在,竹还在大奥,如果不是吉宗碍于有孕在身,两人又会如何?
於须磨的双眼忽明忽暗,母亲让人递进来的话,在心底回荡“她若只是个大名,哪怕她是纪伊藩主,我也不强求你什么。可是,她现在登上了这个位置,她就不可能守住本心。现在,她对你还有几分感情,可是,大奥美男多如牛毛,利益取舍更是繁多,她又能守你到几时。你有了孩子,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为孩子想想,难道你占了早占了先,到头来你的孩子却要居人之下么?你能为他做什么?你能仰仗的又是什么?梅,你要记得,只有家族和你的姓氏,是永恒的。大久保家,才是你的仰仗!她可以有更多的男人,我却只有你这个儿子,忠晴也只有你这个弟弟。”
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於须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透出了冷硬。“古牟既然已经歇下了,又有竹君看过,我就不打扰了。”他也不多话,转头就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了古牟和竹的沟壑一气,还有吉宗对他们的偏袒,自己气到内伤。
於须磨出了院子,树和洋平松了和古牟的人的拉扯,树一把把果盘塞进那人手里,急匆匆跟着於须磨去了,洋平偷偷打量了一下立于廊下的竹君,目光和他碰了个正着,赶紧低头走人。
“竹君!”古牟院里的御中葛关了院门,噗通一下跪在了院中,对着竹君就行了一个大礼,这是救命之恩啊。
竹君抬抬手,低声道“你主子刚睡了,莫要高声。”
那人闻声只当主子已经回来了,一脸惊喜,可是等他抬头看到竹君冷凝的神色,才吓得一哆嗦。他随竹君进了屋,哪里有什么主子,还是空空如也一片。
“竹君,这,我,”他支吾起来,不知道说什么。
竹君抬抬手“你别说,我也不问,这是我和你主子的事。”说完,他走到窗边,探身出去,长臂一捞把自己脱在窗下的木屐拎了进来。刚刚来的匆忙,他只能从窗户爬进来了。那人自是感激没有不从,又是跪拜又是磕头。
“於须磨大人来看你们主子也不是小事,还是找人通报将军大人一声才是。”
那人像是得了指点,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於须磨之方他能挡一次却挡不了两次,竹君也不能次次这么快赶过来,还是找将军才是解决的根本办法。
竹从正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古牟和吉宗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不关心,只是,古牟的本事和吉宗对他格外的宠爱,他联系在一起一想也就猜到了大概。他倒不是不计前嫌的帮古牟,只是,想他也是帮吉宗做大事去了,算捎带手给吉宗一个人情吧,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解释。
傍晚,当吉宗下榻大奥,召见了於须磨时,后者从内到外都凉透了。
“听说,你今天去看古牟了,我不是说过,他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么?”
於须磨的心都疼了,什么时候,他也成了“任何人”。他抿唇不语,吉宗看着他,叹了口气,想解释可无从说起,古牟的身份,古牟和三郎佐这次去做的任务,每一样,都不能轻易宣之于众。告诉於须磨当然没问题,但是,他如果再透给别人,特别是他那个善于钻营的母亲,他就很被动了。想了想,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天也热了,没事儿就多在屋里避避暑吧,我那刚得了些新鲜瓜果,赶明儿让人连着冰一起送来。”吉宗软下声音,安抚道。
於须磨挺直背脊,垂下眼帘道“你赏的瓜果还有,只是不知道家里母亲可曾吃用,将军大人如果感念,不妨赏些给我家里。我许久不曾归家,权当尽孝了。”
吉宗惊讶的抬头,上下打量着於须磨,从何时起,他也学会了要挟和讨价还价,用感情换利益。於须磨没有看吉宗,只是看她不答应,又缓缓道“如果大人不方便,也没什么。只是,我这里还有些瓜果,明日,还是要去看看古牟的。”
“砰”的一声,寂静的房间里,被吉宗袖子带倒的灯台滚落在於须磨脚前,他只是低头,也不看她。
吉宗双眼圆睁,鼻翼微微扇动,小腹都绷紧了,她抬手轻轻抚在上面,告诫自己不能动气,几个呼吸后,平复了情绪,淡淡的说“也好,你对家里的问候,我定会带到,只是,你也暂时别出自己的院子了。”说完,一甩袖,出了奥泊。
於须磨立在房中,像根柱子,立了许久许久。
☆、192“褒”、“贬”
“大久保大人;您对此事有何看法?”两个姓松平的家伙表情略带谄媚的看向大久保忠朝,此人从纲吉将军开始就是老中;颇受重用;现在都连任四代了;连将军大人现在肚子里的娃都是她儿子的种;现在悬空的内阁大佬的位子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大久保下意识的看了眼水野忠之;这是吉宗身边的人,有时候她一个眼神就能透露很多信息。如果她不屑,那大久保觉得自己就该小心;如果她也应和两句;那大佬的位子她真的可以考虑争一争,哪怕……好吧;水野忠之闭上了眼睛,这是她心算账务的习惯,谁都知道。可是,她选在这个时候闭眼睛,大久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两松平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室鸠巢看了一圈儿,她于人际斗争上,没什么天分,她还是认命的做好本职工作吧,又在心里把吉宗让她搞的律法腹诽了一遍,她是儒学大家好嘛,让她搞律法,这这这,真是逼寡妇改嫁,名声上难听心里又极喜悦,想也知道,她能弃文从政肯定是有抱负想有一番作为的。
吉宗普一进入,就感觉到了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可是她并没有点破。这是她希望的局面,她们几个如果心有灵犀一团和气了,她晚上就该睡不着觉了。吉宗之前没想过,现在她的亲身体验是如果她们联合起来向她建议什么一致通过,按照她的民主想法那就施行了,可是,心里是怎么也不会痛快的。比如,现在如果一屋子人都推举大久保忠朝出任大佬,表示都甘愿受她领导,没有人能越过她。那吉宗就该很苦恼了,至于解决的方法嘛,吉宗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大久保,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初见此人,吉宗觉得她是个为了儿子,敢于放手一搏的人。不顾家族颜面,也要为名声受辱的儿子争一争,於须磨为了逃避二姐逼婚出家了她也支持。可是现在看看,她当时完全是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了整件事情。当时的事情,最大的受害人是她好嘛,她要承担浮着的名声,要承担二姐的怒气,最大的好处是后院进了个美人儿,前提是她喜欢或者想消受。可是,现在呢,大久保家毫无感恩之心,和世人一样,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他们大久保家似的。别人不知道当初所谓的私奔是怎么回事儿,她们大久保家还不知道么?一步步的紧逼,一步步的以不争的姿态争着。
大久保是个在官场上久经考验的人,吉宗越紧逼,她就把姿态放的越低,让吉宗也无处下嘴,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精髓她把握的很好。吉宗看着她谦卑的低下了头,心里冷哼,哼,你个老狐狸,你刚想着你姿态放低了我就不好找你麻烦,也不想想,你处处委屈又置我于何地!她才是最憋屈的那个好嘛!如果说之前,她愿意为了於须磨忍让,现在,大久保家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手也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参见将军大人!”众人纷纷行礼,跪坐着低垂眼脸等待吉宗开始今天的议题。
诡异的静谧后,吉宗整理了一下衣袖,往木架子上靠了靠,给肚子更大的空间,问
“大久保大人,你闺女今年多大了,在哪儿任职?”
众人心里一紧,这是要爱屋及乌恩泽全家啊。
大久保一时也是惊疑不定,在心里过了好几遍,觉得无碍,才小心的说“启禀将军大人,劳您记挂,小女二十有七,有幸得个从五品的闲职,吃些税赋。”
“哦,正是青年才俊,赋闲倒是屈才了,我这儿现在有个空缺,依你看,她能不能补上。”
大久保心里说不清是惊是喜,惊的是忠晴毕竟少些历练,推到人前,难免不周全被有心的人抓着错处;喜的是,吉宗这是要推恩他们家,於须磨和大久保家是相辅相成。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吉宗的肚子,心里的天平最终还是倾斜了,觉得这是女儿的机会,儿子嘛,有吉宗回护不至于受什么牵连。就大着胆子,行了个礼,道
“承蒙将军大人抬爱,小女虽有瑕疵但也愿斗胆一试。”女儿已经是从五品,吉宗起家也不过就这个品级,好赖也是大名一个,再差的空缺也不会比现在差。这里要稍微说明一下,幕府的任职是这样的,一般大名才有资格出任职务,大名本来就有一份俸禄,当了相应职务又会有职务补贴也就是工资,这样累加就相当可观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名也喜欢出任职务,风险和收益并存。也因为这样,贫寒子弟或者有身份但是无大名封号的世家子弟,没有资格出任幕府职位。简单说,只有身份是不行的,单一的工资在江户不足以让他们养活家人。就像当年被撤藩的赤穗藩,撤藩之后,他们的家臣,在江户也就租得起九坪的房子,还得三辈人同住。不论什么年代,生存都是 第 194 章 奏啊。可是,这不科学!於须磨即便出任御台所,有个当大佬的母亲已经足够了,再加个老中姐姐,吉宗难道把肚子里的孩子的未来都规划好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