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承诺不能迟迟不兑现只是吊着他。等龙造寺家被收拾利索了,哪里还有他提要求的余地,更何况,他来大奥,本来就是为了家族。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劝劝”於须磨。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聪明人算计聪明人,糊涂人更是行糊涂事,纪伊的事情有结果递到吉宗面前时,吉宗也是气笑了。
“你也看看!”吉宗随手就把信笺丢给了阿圆,阿圆拿起来,快速溜了一遍,笑容也淡了下来。
“这事儿我传去大奥的时候,还让那位古牟之方也‘旁听’了一下,按说这位看着,不应该出这么大的纰漏,听说镜去大奥的时候,他可是也出席了。”
“哼”吉宗难得冷笑出声“你也是糊涂了!这龙造寺忍是个省心的?之前不过是价码合适,两边相得益彰罢了。这次三郎佐去了萨摩藩,削去了龙造寺家的一部分势力,你当他还那么任劳任怨么?这就是警示!”
阿圆只是没转过弯儿来,吉宗一说,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世间事,无非利益二字,连家臣都挥刀相向,更何况是利益共得者。这次,倒是她托大了,只是心里的憋闷感,让她想抽自己。外祖母就曾说过,事事瞬息万变,不可用昨日之眼光看今日之人,她自随主子来了御城,顺风顺水,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阿圆轻轻跪下,垂下了头“请主子责罚。”
吉宗轻叹一声,抬了抬手“你也不是个机器,难免有纰漏,再说,要不是那帮人贪心,别人不过居中挑拨,又何止于此。”
“主子,这可怎么办,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阿圆抿了唇,只有放权没有监督的任命,都是滥用权力,她只当这些人有贼心没贼胆,可哪里想到了他们居然真敢开口。换藩主!藩主也是他们能提的?可他们就是提了,不仅提了,还把人选都递了上来。这事儿,都是监督不力的事儿。
吉宗此时,反倒不气了,她已经出离愤怒了“阿圆,咱们的眼光,都要放长远些了。纪伊,不是我的后方,可是,这天下,不都是我的后方么!”
阿圆猛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吉宗“主子!”一时间,喜悦,震撼,惊讶纷纷涌了上来。
吉宗示意阿圆起来,准了纪伊藩更换藩主之事,又开始审阅其他信笺。阿圆立在吉宗身侧,忍不住一阵阵心潮澎湃,还有些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敬畏。从何时,那个赤脚坐在树上的少女,已经走了那么远,自己只能望其项背了。最后,阿圆看着吉宗,还是露出了笑容,那种骄傲的心情,慢慢压过了其他,充盈她的身心。
自此,纪伊藩势力分为两派,和歌山派和江户派,和歌山派自是没当过几天藩主就被罢免,赶去山上念经的这位;江户派,自然是亲近吉宗依附将军的一派。他们也并非追随谁,不过是势力的相互倾扎罢了。这次事件,影响了纪伊藩以后一百多年。不是西风压过了东风,就是东风盖过了西风。只是,正如吉宗所说,纪伊藩也不过是分权的一处,上演的一幕幕也不过是各地势力斗争的缩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阶段,有些伤感。
☆、第212章 万物有灵
夏天的夜晚有些烦闷,为了安全,整个御城都没有高大的树,所以也就没有恼人的蝉鸣,只有蛐蛐间或在草丛发出些许响声。江户临海,可是御城地势高,又隔着层层城墙,等海边的风吹来,也早已变得粘腻,只残留了一点儿咸腥的气味。
大奥的一间房里,有人点燃了灯,从御半下到身份尊贵的御部屋,都在注视着这间房。影影绰绰的人影,透过灯光映在了白纸糊的窗户上。本应该隐蔽的房间,却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像皮影戏似的公布在众人眼前。屋里的人轻轻抬手,止住要上前帮她脱衣的人,她利索的脱了一件外褂,随手递给了跪在地上的人。长长的大垂发,即便透过窗纸,都让人觉得浓密。这次,她没有阻止别人的帮助,头发被人拆散,跪在她身后的人,小心的拢住她的发,另一只手,拿着木梳从下往上,一截截的小心梳顺。
有那早开过荤的御半下,口干舌燥的咽了咽唾沫。在外面都是女人求着他们,他们大多是商人之子,生活都富裕,在力所能及的氛围内,挑挑拣拣着。谁知道到了大奥,一切都是好的,可是,就是没有女人。每一个寂寞难耐的夜晚,他们无比怀念城墙外的生活,那些自由的空气,柔软的女人。本来稀有的,在这里变得平常,譬如男人,譬如昂贵的摆设;本来最不缺的,却又变得珍贵,比如自由,比如女人。
他们看着纸窗上起伏的曲线,连眼睛都不舍得眨,终于,女人的发被梳顺了,跪在她身后的人轻轻俯首,像是在询问什么。御半下吸了吸鼻子,仿佛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那人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爽味道。女人微微侧头,小小示意,身后的人就把她的浓发整个梳起来,扎了个高悬的马尾,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偷看的男人们深深吸了口气,明明隔着窗纸,隔着那么远,却好像能看到那细腻的肌肤。
女人轻轻晃了晃马尾,好像很是满意,她起身,离开了窗前。寂静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
“把窗户关上!这蛐蛐叫得人心烦。”於须磨松开捏着窗棱的手,淡淡吩咐道。刚刚也在偷看的御中葛没料到他突然转身,惊慌的低下了头,好在於须磨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那人偷偷松了口气,挪到窗前,有些遗憾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窗户。
久轻轻摇晃着好容易睡着的长福,夜晚烦闷,每天都要抱着晃上半天,她才肯睡。红艳艳的小嘴儿微张,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哈哈”久低笑出声“我们长福梦见什么了?好吃的么?”他抬手轻轻擦去口水,继续抱着轻轻摇晃“长福,那是你的母亲啊。”他笑着看了看襁褓中的娃娃,低声道。
吉宗挥退了服侍她的人,虽然洗了个澡,燥热多少消了些,可是因为时间紧,并没有洗头。说起来,这个时代的人并不频繁洗头,即使沐浴,也不过是擦洗一下/身上,而头发,就用那种细齿的篦子仔细的篦一遍。吉宗总觉得不管怎么梳,都是粘腻,只是在大奥沐浴,她都是尽量快的结束,一群男人隔着帘子在外面,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是咫尺的距离,什么声音也逃不过去。她可不想成为这群干了很久的男人的意/淫对象,殊不知,她刚刚在窗前梳发的情景,已经足够那些匮乏的男人想象半宿了。
“将军大人,古牟之方大人到了。”服侍的人在门外通报。
“进来”吉宗拿起一本书,头都没抬的吩咐道。就如同她在奥泊的每个夜晚一般,门被从外面拉开,也是一身白色浴衣的古牟叩首行礼,膝行进了房间。
“失礼了,大人。”古牟的声音许是在夜晚的缘故,听来有些低沉,让人觉得酥酥麻麻的,也不知道哪里痒,就是想挠,也不知道挠哪里。他进了屋,从里面把门拉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吉宗并没有看向他,如往常一般,歪靠在一边看书。古牟的目光划过她光洁的脖颈,微微停留,又不经意的瞥向了旁边。
吉宗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和往常一样的妆容,只是挽起的头发虽然是干燥的,却明显梳洗过,不只是梳了,还洗过,算着时间,细细擦干了。吉宗忽然有些羡慕,要说古牟,他永远知道怎么让他自己过得舒适,那种兹入骨髓的富贵,非一朝一夕养成的。比如说,明明都是浴衣,自己喜欢粗糙的布料摩擦在身上干燥而略粗糙的感觉,这就是一种草根本性。
而古牟,就喜欢细细的棉布,不是那种廉价的粗织布,而是来自遥远的国度的细棉布,小心的缝制后,又由人细细揉搓浆洗过无数遍,柔软无比,比丝绸都要舒服。在奥泊的夜晚,两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总有偶尔接触的时候,那种触感,吉宗一直记得。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讨些来,做些衣服,穿在身上一定舒服。只是,她一直克制着。这些棉布本身也许金贵,对现在的她却不算什么,可是,她怕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偏爱,所带来的可怕后果。从上一世起,这种克制,就融入她的血液,自然到她自己都不会去思考为什么。
古牟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吉宗,自然没错过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巡礼和停留。
“大人。”他跪拜行礼,不知道是不是吉宗的错觉,一向进退有矩的古牟,今天跪拜的距离好像比往常近了一些。吉宗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这天太热了,让人觉得烦闷,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古牟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是炙热的。
“嗯,起来吧。”吉宗倒不介意他的放肆目光,他一直不回避她的注视,这种平等自信的目光,必然来自内心深处的高贵。有时候,吉宗都觉得龙造寺家的家主很残忍,竟然忍心将这样的人物,剪了翅膀锁入笼中。
“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吉宗放下手里的书,目光灼灼的看着古牟。古牟此人的眼光,心胸都不一般,在奥泊的夜晚,吉宗也并不枯坐,偶尔和他聊聊,也常有启发。当吉宗不再穿搔取上朝,而只是穿着自己喜爱并感觉舒服的服饰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站在顶端的好处。那就是,她感觉舒服的,就是恰当的,并不需要去迎合谁。
古牟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有些摄人,吉宗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认识到了。他不笑的时候,只是妖冶,可是当他笑了的时候,有种漫山遍野的山花都同时绽放的绚丽。如果形容成火,那吉宗就知道飞蛾为什么爱扑火了。
古牟像是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多有魅力,毫不吝啬的绽放着“最近最新鲜的事情,可不就是将军大人的禁奢令么?吃穿用度都有标准,不可僭越,也不许贩卖奢侈品,听说加贺藩主都有些吃不消呢,今年的加贺友禅可是销量锐减。”
“呵呵”吉宗也笑了出来“听你的意思,倒是不赞同喽。”自禁奢令以来,大名纷纷表忠心,将军大人的一切指令我们都遵从,再说,我们本来也没钱啊,真的,比珍珠还真。连尾张藩都写来了表忠心的信笺,一贯铺张的德川宗春也消减了自己的用度,整天思索着开源节流之法。吉宗知道,这种事情都流于表面,感觉不爽的大有人在,可都不会挂在脸上。
你想啊,连出门座什么车,骑什么马都规定了,搁自由惯了的大名身上,一两日还好,日日如此,谁受得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咒骂此禁令呢。
“在下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果然,古牟直言相告。吉宗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像古牟这样敢直言相告的,少!而且,他这种做法,真的很引人注目,此人是个谈判的天才。现在,她对他的见解,就很感兴趣。
“说来听听。”吉宗坐起了身子,和古牟面对面道。
古牟垂了眼脸,吉宗是个很勇于纳谏的人,许是幼时的经历所致,她好像对上下界线不是很明确,说的好听就是没什么架子,很平易近人,只是,这样的性子当了将军,好坏未知。不过,对他而言,是有利的。毕竟,大奥男人的价值,是通过将军体现的。吉宗并不热衷男女之事,她来大奥就是走走过场,如果她再瞧不上男人,也不重视男人的意见,这大奥的男人,可就真成了摆设了。
古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想有立足之地,就要有价值,只是这个价值如何体现,他一直在摸索中。之前的经验告诉他,直言相告,就是不错的一种模式,吉宗对事物的接受能力,超出他对许多女人的认知。要不是让族里详细调查过此人经历,他真的要怀疑她真是一个生长于寺庙,又困守天守阁多年的人么,她的心里,有一番广阔的天地。如果她不曾远走,又是从何而来呢。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自然界如此,人更是如此。有人生而贵重,有人生而贫贱,这是天定的。贵人就要出入有车,食珍馐之物;贫贱之人就应该安于贫贱。这么说也许无情,却有其道理。就像春天花开,冬天下雪一样自然。贫民已经习惯仰视贵族,但您的禁奢令,却在拉近这两者之间的距离。长此以往,必然混淆,让贵人丧失尊严,贫贱之人起了贪心。可是,本来就存在的差距,如何消弭?”
吉宗闭了眼睛,这些观念在这个时代正常,无法辩白,连古牟这样在她眼里算特立独行的人,都如是说。古牟试探的看了眼吉宗,轻轻挪动了膝盖,凑得近了些。
“呵”吉宗忽然笑出了声,吓了古牟一跳。吉宗天生一张冷脸,嬉笑怒骂等表情平时一概欠奉。吉宗倒是没睁眼,笑着问
“月有圆缺,日有升落,潮水有涨有跌,四季交替,万物枯荣,这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此长彼消。那既然人也要遵循此规则,又体现在何处?贵人的轮替?生老病死?”
古牟被她问得一愣,皇权天授,一直是深入民心的,也因为如此,皇室虽然势弱,幕府轮替几代虽然自拥,却一直以将军自称不敢僭越。
吉宗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盯住古牟,后者被她看得一愣。
“如果这一切是天定的,老天又是怎么决定谁生而富贵,谁生而贫贱呢?掷筛子么?!”
古牟已经从吉宗声音里听出了怒气,他怔愣的看着她,这种质问老天的轻狂劲儿,是从何而来。
“将军大人。”古牟伸手拉住吉宗的衣袖,吉宗反射性的甩开,古牟眼神一黯,低了头想要收回手,却被吉宗猛然攥住了手腕。那是他惯用暗器的手,他下意识的就想反抗,用理智强压了下来。
吉宗拉高了他的手,凑到跟前“怎么?平时惯用的是这只手?”
古牟虽不知道吉宗做什么,却笑了笑,恭敬道“正是。”
吉宗忽然捏紧了他的手腕儿,她本来就臂力超人,有心用力,要折断成年男子的手腕也不是什么问题。
剧痛传遍古牟全身,他咬紧牙关才勉强没哼出声,瞬间疼出了一身冷汗,未被制住的另一只手已经翻出了暗器。忽然,手腕上的力道一消,吉宗甩开了他的手。古牟迅速收回暗器,扶住已经淤青一圈儿的手腕,跪伏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