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八方,把周围环境是打量了个遍。一边盘算一会儿添点儿什么,一边暗暗记着哪家店是卖什么的,一一记在心里。
不多会儿,到了日本桥本町,这里来时她们路过看过,很是繁华,现在细看,更是繁华。阿圆热闹惯了的性子,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有马是看这里和内城一桥之隔,主上以后来往也方便。赖方是完全没有意见,於须磨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家”引着有马,进了巷子,林立在主街上的商铺看着气派,二层楼,采光足。
进了巷子,就是里长屋了,就失了表长屋的体面,多是平房。建筑风格倒是和表长屋差不多,但是可能少了些许装饰还有采光不太好的缘故,看上去总让人觉得灰突突油腻腻的。走到一户门前,“大家”让有马停了车,赖方和於须磨前后下了车,“大家”谦虚的让了让,最后还是一马当先,伸手推开了门。赖方眉头一皱,但转念想想也是,一户里住了那么多人家,随时进出,锁门是不太现实的。
巷子里也有些人进出,看了她们一行赶着牛车,都震惊的驻足观看,相熟的已经指指点点开了。於须磨带着帷帽,手紧紧的拧着衣服,他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他身上,让他有些难受。但是他的教养又不允许他表示出自己的不安和局促,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他恍惚抬头,是赖方,她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很随意似的牵着他,隔着帷帽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手上的温度,让他浮躁的心安定了下来。他挺直背,迈着优雅的步子,跟着赖方进了院子。窃窃私语声和窥视的目光,被大门挡在了外面。
一进院子,正对着一口井,井口直径得有一米半,木质的井围子高度也得有一米多,看上去很壮观。之所以叫长屋,是因为真的很长,院门冲南开,一井当中,东西两趟房子左右分立,中间仅隔着个井的距离,显得更狭长。这还是“大家”说的仅六户,左三右三,就已经显得狭长了,这要是一溜十户的,那不得看着和军队营房似的?
“大家”先暗暗打量了下赖方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厌恶,也就大胆介绍开了“这一进门左右两间住的都是单身女子,给您留的,是右手边第二间和第三间,朝向好,离茅房也远。”她说这话的时候,赖方才注意到,进门左手边就是俩间茅房,为什么知道是茅房呢,因为门只有半米高,上面都是空的,人蹲下,估计只能遮住下半|身。两间茅房不知道为什么,一间大一间小,正在左手边第一户人家的门口。赖方心里想,这怎么能接受?不比住宿舍的时候,即使宿舍门冲着厕所,好歹那是扇门不是?想来在租金上,会有些补偿吧。
“这左手边第二间住的是户泥水匠,她一个人带仨孩子也不容易,平日里她去上工,孩子也都去‘寺子屋’倒也安静;左手边第三间,住了一位武士大人还有她的丈夫,两人平时也不怎么在家。”她简单的介绍着,引着赖方走到右边第三间,示意赖方进去看看。赖方推开拉门,先是一愣,这屋子宽不到三米,进深顶多四米,一进屋的地方还有块儿土地,空了得有一米的位置。这屋子真小,什么概念,怎么个小法?那就是顶多能放下四叠榻榻米,两成年人往那儿一趟,得,满了!
“大家”估计赖方没见过这种屋子,搓着手有些怯怯的说“这,这小是小了点儿,哈,不过正适合小夫妻住不是?晚上一挨一挤,还嫌地方大呢!”她和店子们说荤话唠家常习惯了,现在一张嘴说出来,见赖方和於须磨都别扭的看向了别处,顿时尴尬的直想抽自己嘴。她掩饰的说“咳,这玄关的土地,是放灶台和水桶的,里面要铺的榻榻米,得你们自己去买,我那儿倒有前面搬走的店子留下的,你们要是不嫌弃……”
她对新入住的店子推销惯了,这也是她的进项,对着赖方也是这一套说辞,但一看他们的穿着,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今儿出门一定是吃错了东西,怎么就直统统的什么都说呢,赖方这样的身份即使落难了,也不至于落魄至此。还望对方别觉得自己是在奚落他们才好,她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大冷天的,开始冒汗。
“不嫌弃!擦干净了一样用,一会儿小姐如果订下来了,我跟您取,价钱嘛,好说。”阿圆冒出来,打了圆场,她是知道小姐和梅少爷不是为着这个人不会说话,还不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她听了“大家”的话,也觉得这房间好,越看越好,小姐要是订下来就好了。
“就这间吧,右手边第二间你和有马住。”赖方忽然出声,订了下来。“大家”心里一喜,此时心情是大起大落了一番,她偷偷抹了把汗,笑道“订下来好订下来好,这院子的妙处,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她心里松快了,话又跟上了。
原来这院子有个后门,和大门正对着,在尽北头,离着赖方的屋子很近。“大家”上前,轻轻推开,示意赖方来看。赖方一走过去,马上就爱上了这个惊喜。原来,后门外面,就是二环的河,赖方走出去,仿佛置身威尼斯水城。半公里宽的河面上过往船只多如游鱼。她好像悬空在河面上一般,脚下只有不到半米的石头道,还有几阶石头楼梯直伸到河里。左右看看,都是院子的后墙,无限延展,好像没有尽头。赖方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和嘈杂的人声,一时间,她好像感觉到了江户城的脉动,一下一下,直击心底。
☆、第29章 是美男啊
“哎呦,哪里来的牛车啊?”一声尖锐的惊呼,打断了赖方的平和感悟。她转身从后门回了长屋,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大家”皱皱眉,压了几压,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最终训斥的话还是没说出口,给来人留了几分面子,以后他们一个院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第一印象要是因为自己坏了,就不好了。
“阿生,你回来了,今儿挺早啊!”大家压着压着,说话还是透了不满,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打住,道“这四位是新来的租客,今后你们好好相处。”
“呵呵,还有男人呢,真少见。”被称为阿生的男人,捏着嗓子说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能起一身鸡皮疙瘩。赖方看了看他,倒是大概知道他这么说话的原因。
阿生还不能称之为“男人”顶多算是个男生,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放在前世,也就是个初中生。估计是在变声期,从稚嫩到成熟,有个粗哑的阶段,很多男生都不适应,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可能他更在意这些。阿生长的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比赖方一路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好看。浓眉大眼的透着股灵气,身体还在生长,但已经是手长脚长,有拔高的趋势。
他有着少年特有的瘦削体型,穿着青蓝色印着青海纹的大袖吴服,双面里衣外黄内红,赤脚踩着一双系了红绳的木屐,头发也抹得油油的,梳得松垮,别了银杏叶样式的银簪。脸上涂了粉,但比对他的脖子和手脚,他本身的肤色应该比较黑,涂了粉反而不自然。
赖方看看他有几分俗艳的装扮,把年龄夸大了一倍,心里又是觉得这个时代的男人奇特好笑,又是觉得好像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好友,偷穿了她妈妈的衣服和高跟鞋还抹了口红后的样子。她低下头,轻轻咳了声,毕竟打量别人和腹诽别人都不是很礼貌的表现。
她打量阿生的时候,阿生也在打量他们一伙儿人。他在这儿住了已经有半年了,看多了“大家”的嘴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她陪着小心的样子,再看看外面停的牛车,估计这些人身份也不俗。他本来在院子里还是有些优越感的,现在,看看带着帷帽的於须磨,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是从平安京来的?”他这么问,自然有几分把握,看这些人装扮也算时兴,特别是这个男子,虽然隔着帷帽看不出年纪,但是看他一身银灰色的小袖吴服,上面居然还綉了白色云朵纹,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这是今年江户最时兴的料子和样式,还光明正大的綉了纹,不用说,至少是武士家眷啦。
於须磨隔着帷帽也能感觉到这个少年不能算善意的打量和话里深深的刺探,如果他知道阿生在腹诽他什么,一定喊冤。其实阿生真冤枉他了,他在寺庙里呆了两年,一出来又进了赖方的天守阁,其实说起来也算是一直与世隔绝,哪里知道今年江户时兴什么。要说会打扮,那也是阿圆拿的吴服本身质量就好,再加上他在家里时耳需目染形成的着装品位。再说了,这身也是因为进了江户城,他以为要去拜见家主才特意挑选的,总共也就带了这一件小袖吴服。
“阿生,不得无礼!”“大家”皱了眉,呵斥出声,她自始至终都瞧着这阿生不顺眼,果然是个会裹乱的。在这一方天地,“大家”是相当有话语权的,她训斥了阿生,按理说后者也就只能听着。只是看他挑高的嘴角,和抱起来的双臂,是明显不服的。
“你是见着更高的高枝了,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也好,以后你少来烦咱们!”阿生也是个被惯坏了的性子,张口就来,他在“大家”面前腰杆儿一直是挺得直直的,今儿猛然被下了脸,杀人的心都有了。大家被这么个半大孩子给顶了,脸上也是十分难看,特别是他话里的意思,更是让她恼羞成怒,抬手指着阿生,身子气的直抖。
眼看着,这俩人就打起来了,赖方他们几个人都有些尴尬。劝吧,不知道具体情况;不劝吧,就看着他们吵?以后邻里邻居的,还怎么来往?正在这时,咔嗒咔嗒的,木屐轻敲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在门口明显顿了一下,又有一人,进了院子,几个人心里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终于来了个和争吵的两人都熟悉的。
又一个少年,进了院子,众人顿时一愣,美男啊!
赖方想,这江户城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传说中的高手都在民间啊。这一路以来,於须磨引来了多少麻烦她最清楚,路上那个骑牛的少年也算个绝色,进来的这个少年也就和骑牛的少年差不多的年纪,样貌和气质居然不在两人之下。赖方心里暗想,她也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了,居然开始评判男人的样貌了。
男孩儿也就十二三岁,一身茶色的衣着,外面罩着件更深的酱色短棉袍,这种男性专属的羽织很少在他这样年纪的人身上看到,这个时代的男孩儿大多爱俏,江户又以穿着单薄为风尚,大多赤足单衣的。男孩儿却是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土气”,脚上还穿了厚厚的足袋。即使穿着土气,包裹得又严实,却还是难掩他的天生丽质。稍长的瓜子脸,浓黑的头发,高挺的鼻子下面薄唇轻抿,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盛满了水似得雾蒙蒙的。他不似於须磨般清雅,也不像真宫理端庄下透着诱惑,而是从骨子里泛着股冰冷。他精致柔软的身体和样貌,配上冰冷的神态,真是能引出人心底最深的阴暗面,想把他弄坏了看看。
“‘大家’您来了。”男孩儿恭敬的对着“大家”鞠躬,双手抱着一个粗布包裹,眼睛轻轻从院里一众人身上扫过。
“啊,阿袖回来啦?赶回来给母亲和妹妹做饭么?真是乖巧。”“大家”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眼里带着点儿宠溺,对阿袖,她是真的心疼的,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撑起了半个家,又是照顾两个妹妹又是打理家务,自己的孩子也就比他小两岁,现在还是整天嚷着要糖吃呢。
阿生能明显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和关注点转移到了阿袖身上,每一次都是如此。他心里暗恨,但看了看一院子的人,还是决定不和大多数人作对了,转身进了左手边第三间房,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武士住的那间,嘭的一声重重拉上了门。
“大家”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忍下了,缓了缓劲儿,道“阿袖啊,这四位从今儿起就住这儿了,以后你们还要互相帮衬着些啊。”
阿袖点点头,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赖方他们几个也纷纷还礼。
“呵呵,你们互相熟悉熟悉,阿袖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事儿,托付给他就行。”大家称赞道“我这就回去准备你们的‘人别帐’和相应的入住手续,弄好了,给你们一并送来。”
阿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大家”和这新入住的人,满眼惊讶。赖方自然看到了,但她没说什么。阿圆是个极有眼色的,笑着道“哪能劳您跑来跑去的,稍后这里把行李放下,我就找您去。”大家心里暗暗满意,心道,有这样家仆的赖方,也应该是个好相处的。“那也行,你到时候就去前面长屋找我,随便找人说找‘阿文’就行。”她身上事务也多,从町奉行所这一来一回的也着实费了些时间,也就不多客套,辞别了众人去忙自己的事务不提。
见“大家”走了,男孩子稍微有些局促的抱着小包裹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圆体贴的上前,笑着说“哈哈,阿袖,是吧?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关照,我是阿圆,这位是我家小姐赖方,这位是她的侧室梅少爷,这位是和我一起服侍小姐少爷的有马。”
阿袖一听,惊讶的又看了一眼赖方和於须磨,这样气质的男子居然只是这个年轻女孩儿的侧室。在这个时代,大多是一夫一妻制的,特别是还有好多人娶不上亲呢,这个女孩儿的身份必然尊贵。他倒不如阿生懂得这其中曲折,但也有他自己的判断方法。赶紧又鞠了一躬“我现在要去做饭,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喊我就行。”
这里就真么点儿地方,长屋又是薄板子隔的,通讯连喊都不用,私房话都不能轻易说,说不准就被人听去了。他轻轻跑着进了屋,合上门前,又鞠了一躬。於须磨暗暗想,这孩子的规矩教养,倒是在阿生之上。这样的样貌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种悲哀。想想自己,他苦笑着摇摇头,连他这样的出身背景,都还被人强掳了,何况这个男孩儿,以后等待他的必然不会是太顺遂的路,只愿他以后能有个好的际遇。
“大家先到我屋里来,我有话说。”赖方打断了於须磨的哀愁,交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