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方半支着身子靠在矮几上,於须磨将她的重量歪在自己身上一些,半抱着她,减少颠簸对她伤口的影响。赖方一路行来,在船上不适应,现在也没有去时看景的心情,只觉得身心俱疲。马车是比牛车要快很多,没有半日,她们已经来到纪伊藩城郭门口。没有人来迎接她们,但也没有人为难她们。阿圆和於须磨一边一个搀扶着赖方,有马拿着行礼跟在后面,赖方本不举得特别难受,只是太疲劳了,这种疲惫的感觉自打一进了大门,更甚。她甚至有种感觉,像是一只飞出牢笼的鸟儿,又被逮了回来。如果她不曾体会过自由的滋味,还不会对封闭的生活如此厌恶。
几个人心里各自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天守阁的院门外。
“咦?”阿圆一路上不确定沿路的草木是否被人修剪过,石头上的青苔是否被细细的洗刷过。但是,看着厚实的刷得鲜红的院门,她还是很确定,大门被人换过了。伸手一推,门倒是没落锁。一进院子,三个人都愣住了。有马之前没有来过天守阁,也如同他们一般,愣住了。
之前人人都说四小姐不得宠,才会住在这瞭望塔上,日子必然也过得清苦。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百闻不如一见。宽敞的院子,刚刚被人洒扫过,白色的沙石平顺的铺着,堆了三堆石头,每一堆三四块儿,让院子显得错落有致又很幽静。白色的沙石像水纹一样环绕着石头,石头外圈长着绿色的苔藓,和高耸的树木相互呼应。这个院子,一看就让人心情平静,有马不是特别懂园艺,但是她也知道,这处院子看似随意,实则花了很多心思,而且简直是巧夺天工。
赖方和阿圆想的则是,这院子被别人占了吧。现在让她们换住处,倒不是不行,只是实在让人心寒。而且,赖方想,她放在二层的书,一本本都是阿圆费心淘弄来的,不会也没有了吧,想想她就心疼。於须磨本就没有有些恍惚,见了此景,忽然有种错觉,他之前住的不是这里吧?
赖方看了一眼阿圆,示意她扶着自己上前。即使被人占了,有些东西也要问个清楚明白不是,至少,得知道她们新的落脚处吧。她们一动,於须磨也跟着扶着赖方上前,走在石头拼成的幽静上,到了廊前,赖方首先看到了她挂在廊柱上的木剑竹刀,微微一愣。脱了鞋,刚要上去,拉门呼啦一下被拉开了。
“见过四小姐。”里面两个男子,恭敬跪在地上行礼,一阵好闻的饭香飘了出来,众人忽然觉得肚子空空的。
“你们是谁,为何在此?”阿圆上前问道,难得的板了脸,既然是要讨要理由,自然要输人不输阵。
男子均没有抬头,恭敬的答“小人们被安排在此,替四小姐洒扫庭院,收拾房间,以后也听凭四小姐差遣。”他们这话说的倒也清楚明了,几个人都听明白了,这院子,没人占,是有人替她收拾了。
“恭迎四小姐回府。”两人跪着挪开,让出了大门的位置。赖方一步跨入,饶是她什么都不太在乎,也有些傻眼。哪里还有一望无际的空荡宽敞,居然进门是个走廊,这天守阁,被人从里到外大整修过了。男子把门拉开,正冲着一面巨大的屏风上裱着水墨画,挺拔的松柏还有从巨石上跃下的白老虎,都像是活的。赖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休哥里面的那面老虎屏风,实地看了,真是有些震撼,老虎的眼睛,似乎正对着人,让胆小的人怯懦,赖方只觉得心里一阵沸腾。
进了门,绕过屏风,倒是个不小的厅,但是比之之前的宽敞还是显得狭小,可是精致!
“这间房是?”阿圆推开屏风左边,最近的拉门问道“这是保卫室,给值夜的人还有平时伺候的人小憩。”
“这间?”阿圆啪嗒啪嗒走到屏风右侧,拉开门问道,赫然看到布置的精巧舒适,居中燃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正炖着粥汤,他们闻到的香气也是来源于此。“这是茶水间,给小姐做点儿小吃食,夜间供点儿热水。”阿圆其实不用他们回答,也知道了用处,接下来的房间,她基本不用看,就知道了大概的格局。这是标准的配置,大小姐、二小姐院子里也是如此,只是,两年来,她几乎忘了,纪伊藩主府的主子们,是住这样的罢了。
阿圆清楚了,赖方倒是更糊涂了。阿圆看了看主子,自然的接过了介绍的活儿。“主子如果要休息,请往这边来。”有马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纳闷,难道他们还不熟悉自己住的地方么?不过离开了三个月罢了。
赖方跟着阿圆,於须磨扶着她,两名男子接过有马手里的东西,退了下去。他们偷偷看了看,彼此眼中都有震惊。这四小姐他们没伺候过,伺候她的阿圆倒是知道,只知道是个面善好说话的却不知道竟是个懂这么多的。适应的快,进退也很有度,他们收了小瞧的心,恭敬的退出了门外。四小姐询问安排他们之前,他们不得僭越。四小姐可能不懂,阿圆却是懂的,所以她才会顺当的接过主导权,看都没看两人一眼。现在见他们退了出去,心里点点头,但新的担忧也浮了上来。懂规矩自然是好,但是,这么懂规矩的人是谁派来的,之后怎么安排调|教呢。
赖方的房间在南边,几乎占了原本天守阁空间的一半。让赖方最满意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这边,虽然现在也装上了拉门,得拉开后才能上楼梯,但还是很方便的。屋里简单的布置了一下,留给主人的空间很大,但还是让赖方觉得奢靡。原本的窗户下,架了美人躺,相当于现代的飘窗,屋子里没有屏风,却从上面悬下来两面帘子,卷上去就是通着的,放下就把房间隔成了三个,起居室、卧室、梳妆室。赖方示意於须磨松开自己,迫不及待的上了二楼,还好,书都在,也没有人动过,只是窗下也放了美人躺,桌子更宽大,上面还摆放了上好的笔墨纸砚,书居然心细的还是摆放着她走时的那几本。赖方下了楼,几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赖方点点头“都看看吧。”都看看,她才能放心休息。
阿圆引着几个人,穿过了客厅,到了房子的北边。“这是梅少爷的住处。”拉门进去,房间仅是赖方住处的四分之一,但也不小。於须磨的佛龛朝南摆放着,房间整洁得只有一个立柜,一个新添的妆台,甚至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华丽的吴服,房间也有窗户,冲东面开着,正好和外面的窗户对着,也能隔着新建的走廊看到外面。
阿圆拉开於须磨房间西面的拉门,出现了一个空荡的小房间。赖方示意阿圆继续解释,阿圆咳了咳,有马早退了出去。她也是个懂规矩的,来到北边,她就没再前进。“这是小姐和梅少爷,以及,其他侧室过夜用的房间。”赖方皱了眉,於须磨的脸色也是一变。阿圆接着往西走,又是一个拉门“这是以后的侧室住的。”
“侧室?”赖方暗自道。
“对,如果您娶了正室,会另外造院子的。”阿圆看了看於须磨的脸色,暗暗叹了口气。她和有马的房间,也在西边,一溜的长屋,估计那两个男子也会住在此,只是她和有马靠近小姐,在西南面,而两个男子在西北边。
好标准的配置,这两个男子是侧室还是仆人,全看小姐的意思了。赖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只是觉得,连自己和男人睡觉的地方都规划出来这点,明显踩到她的底线了。没有几个人喜欢生活被人安排照顾的这么细致,特别是她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在军营是没办法,但在家里,她的**还是被照顾的很好的。她一直觉得,之前无论如何,天守阁是她的堡垒,她只要缩在里面,就没有人能进来,很安全。但现在,这种屏障,显得可笑至极。
“这是谁吩咐的?”赖方闭了闭眼,问阿圆。
阿圆吞了口唾沫,道“应该是鹤君,这动土木的事儿,别人定不了。”她心想,藩主倒是也能决定,但是藩主从来就不是这么细致的人。
赖方转身走到门外,她刚刚见那两个男子跪在门边,径直走了过去。“你们退下吧。”
两个人先是一愣,而后惊恐的抬头看着赖方,这是表示,四小姐不接纳他们。赖方此时才发现,这两个人长的都极标致,一个年长,一个年幼许多。年幼的人要出声,被年长的用眼神喝止了,年幼的垂下了头,两人眼里都黯淡极了。
“是。”年长的恭敬行礼,引着年幼的走了,两人背影很是萧索。
阿圆在赖方身后抬起手来,想出声,却觉得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小姐倔强的背影,心想,也是时候让小姐知道一下这纪伊藩的生存规则了。
☆、第45章 盛情难却
赖方他们收拾妥当了,简单梳洗过后,喝了火上热着的粥食。胃里的饱满和温热感,让赖方觉得从下船以来的不适应,缓解了许多。吃完了现成的饭,她才想起遣走的那两人,不知会如何回禀。迁怒终归不好,只是相比被人操纵,只能选择前者了,她也希望此事能表明自己的态度。房子不好拆,人总能不要吧?想想,也就心安理得的放下了碗。
她察觉到阿圆偷偷瞄了她一眼,疑惑的用眼神询问,阿圆赶紧又埋头喝粥,好像没有看过她一样。赖方正疑惑,却听见了院子外面的叩门声。有马赶紧起身,去应了门,这活儿其实阿圆做更恰当。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怕冷的,现在围在炉子旁边,想必她是不肯轻易起身的。
阿圆认真品着碗里的粥,好像在品什么珍馐,有马进来,为难的看了阿圆一眼,可惜阿圆连一个眼神都没空给她。她只好对赖方说“主子,是鹤君派了身边的人来探望您。”赖方倒不意外,想起她房间里摆放好的刀架,上面放着阿圆临走存起来的太刀,再想想别在自己腰间的肋差,心情有些复杂。她有的,都是别人给她的,别人给得轻易,要拿走时,是否也是如此,粗神经的赖方,第一次,在心里计较起了这些。
赖方想着心事,见有马欲言又止,抬了抬眼,有马只得说“他还替主子带了两个服侍的人来。”
“我不是已经说过不用了么?”赖方脾气再好,也动了气,哪有这样强人所难的。
“主子见您将人退了回去,知道不合您的心意,就让我又送了两个来。”鹤君贴身服侍的阿布进了大厅,有礼的鞠躬道,眼神和言辞却透着倨傲。他身后果然跟着两个男子,都跪伏在地上。
赖方压下火气,深呼吸了几次,淡淡的说“替我谢过鹤君,情我领了,人还是你领回去吧。”
阿布像是料到她会如此,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领人离去。这两人,明显没有赖方第一次遣走的人干脆,竟是都在地上抖了起来。一个人没忍住,抬头哀求道“求四小姐怜惜,就留下咱们吧。”倒是一张极英俊的脸,比第一次的那两人还要出众。
“没规矩的东西,别在这儿给主子丢人,还不随我回去。”阿布斜了赖方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让赖方心里极不舒服,好像这“没规矩”说的不是那两人,而是她一样。
“既然你来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我从江户给鹤君带了贺仪,烦你们捧上物件,引我去拜谢一下。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受鹤君照顾良多。”赖方起身,扫了眼阿圆。阿圆被嘴里的吃食噎了一口,拍了几下胸口才勉强吞了下去。赶紧去储物间里取东西去了,这小姐的脑子里不知都装了什么。不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人措手不及也不错,阿圆在人看不见的时候,裂开了嘴,甜甜的笑了。
阿布有丝闪神,立在厅里,於须磨放下碗筷,替她取来了衣服,小心的在不碰到她肩膀的前提下,给她穿上了。阿圆捧着东西出来,看了眼阿布的尴尬神情,高兴的对他说“那就辛苦你陪小姐走一趟啦,咱们刚回来,这屋里要收拾的地方太多了。毕竟,住惯了的地方一回来,被人搞得面目全非的,要理顺的东西太多了。”阿布难以置信的看了眼阿圆,这天守阁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敢不领主子的情,真是该遭雷劈。阿布毕竟是个精于世故的,只是跟随在鹤君身旁这么多年,没有人敢给他难堪罢了。
他抬眼扫了眼众人,有礼的说“四小姐有心了,鹤君却是对您照顾良多,一会儿见了,还是当面谢过的好。”赖方懒得和他打嘴仗,扬了扬下巴,示意阿布前面带路。阿布命两个男子捧着礼物,自己领先一步,走在了前面。赖方无不可的跟着,两个男子小心的落后半步,表情明显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看着他们出了屋子,於须磨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阿圆倒是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又装了碗粥,不在意有马的眼神暗示,和於须磨打趣道“梅少爷,你说,小姐一会儿领回来的,会是怎样的两个男子?”
於须磨看了阿圆一眼,抿紧了嘴唇,阿圆确实是个精明干练的,这样的事情,她也敢拿主子开涮。
“阿圆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小姐,何必让她去得罪一次人,还挨一场训。”於须磨正视着阿圆,语气里甚至有了指责的意味。
阿圆却是不在意,吃着东西,微笑看着於须磨“梅少爷身为小姐的侧室都没出声,我怎么好说什么。我还以为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小姐去做恶人,替您挡了这些麻烦呢。”
别说於须磨了,有马听了阿圆这话,都皱了眉头。有马心想,这丫头是怎么安全活到今天的,真是一朵奇葩。於须磨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竟是对着阿圆行了个半礼“今后我如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还望阿圆不吝赐教。”有马惊得都想躲出去了,阿圆却理所当然的受了於须磨的礼,挥挥筷子“好说好说。”
阿圆看了看有马憋得难受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象征性的安抚了一下於须磨道“您也不用过分担心了。”有马和於须磨都吐出口气,却没料到她还有后半句“毕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另一边,赖方踏着暮色,又一次来到了鹤君的院落。她的心情,和之前大不同,其实一直以来,她都不太明确鹤对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是敌是友。她既然能在寺庙里住了那么久,她父亲能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落了发,想来必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