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见赖方不动如山,有些唧唧喳喳的议论开了,最先出声的那个声音,阴阳怪气的说“我看他们不光知道,说不定还享用过了呢,要不是得了他们的好处,又然何必为了几个贱种,为难咱们这些良民。”众人听了她的话,有的露出了然的神情,有的表示厌恶,少数的几个还有些羡慕。
“掌嘴!”赖方说话了,众人一愣,有马也是一愣,但反应还算不慢,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大步一跨,到了阴阳怪气的人面前,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将那人打得懵了。
那人哎吆哎吆的倒地,颇有几分无赖相“打人啦,打人啦~没天理啦!”
她一嚷嚷,众人才反应过来,都有些义愤填膺“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你们凭什么大人。”有马早在那人倒地前,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静等赖方指使。
“无礼!大人在此,哪里容得你们喧哗,还不退下!”有马话少,但也不傻,她哪里见过见了武士大人还敢这么嚣张的刁民。
“哼,理亏说不过咱们就动手!武士是随便对着没有武器的人动手的么?”倒地的人见众人的情绪又起来了,趁机捂着脸指出。有马一愣,这人倒是有见识的。武士对着赤手空拳之人拔刀,却是不是义举,被别的武士知道的话也会惹人耻笑。她有些犹豫的看了赖方一眼,后者撇撇嘴,竟是笑出了声“都说农民朴实又狡猾,我总两者反差这么大,怎么会在一处。今儿倒是见识了,有理的时候讲理,无理的时候撒泼,真是实惠。”
赖方上前一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噌的一声,吓得前排的人下意识的往后踉跄了一大步。“好,如你们所说,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那你们谁敢上前,拿着这把刀!”平民持械,罪同造反,大家都是上过寺子屋或者村学的,再无知也知道这保命的道理。
被有马打了的那人最是无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咱们不敢得罪大人,但不能进谷看看实在难安,大人不让,咱们就跪着。”她的话一出,点醒了众人,都噗通噗通的跪下了,大有赖方不退,他们就跪死在这里的意思。赖方哪里见过这么无赖的人,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她也看出来了,这人才是煽动者。这是打量她碍于声名不敢动手是吧,赤|裸裸的威胁。
“好,让你们走,你们不走是吧?”赖方怒极反笑,众人一愣,静待下文,只见赖方将匕首插回腰间,拔出了太刀,阴测测的说“现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手起刀落,她的刀冲着挑事儿的人头顶挥过去。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刀带过一阵凉风,吹得她后脖颈都凉了,打了个哆嗦,吓尿了。半晌,她才颤巍巍的伸手往脖子上面抹,都忘了吆喝。摸到头还在脖子上时,她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但是接着往上摸,却摸到了一把头发“啊~~~!!!”她尖叫出声,原来头顶的头发,贴着头皮被赖方削了下来。
跟无赖讲理的,那是傻子。赖方轻轻挥舞了几下太刀,晃出漂亮的光影,将刀上的发丝抖落,送回了刀鞘。“还有谁要评理?”
“啊~~”
“啊,杀~杀人啦”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同伴秃了的头顶,吓得腿肚子都转了。噗通噗通坐倒在地,用手撑着就开始往后挪。赖方觉得差不多这些人也该退了的时候,却听到远处的怒喝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住手!住手!”
只见一人一身黑衣,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不停的催马向前。有马一见来人装扮和马匹配置,立马上前一步,挡在了赖方身前,并低声嘱咐道“主子小心,来人是伊势奉行,伊势地区和我藩纪伊一向不和,还请主子小心,稍稍隐忍为上,万不可泄露了身份。”有马几句话,就把来人身份和敌我关系说明白了。
闹事的人见了来人,倒也没松气,武士阶层一向就是官官相护,再说她们聚众本就烦了规矩,心里都有些惶惶。倒是对赖方的恐惧被此人的到来一闹,散了一些。来人奔至人前,嘞住马,利索的翻身下马。落了地,赖方先是一愣,这人不到二十岁,长了一副好相貌,这倒不是令她惊奇的地方。一米七几的赖方,只到来人的肩膀,在普遍偏低的人群里,这人简直是鹤立鸡群,即使在现代,女人长这样的身高也是很少见的。
“大冈奉行。”最初领头的人,定睛看清了来人,上前行礼。来人环视了一下众人,又打量了一下赖方和有马,看看她们的行头,皱了眉。
“身为武士,当为国效力,手里的刀是对敌人的,怎么能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她呵斥赖方道,手也攥紧了刚刚从腰间抽出来的太刀。就赖方和此人现在的情况,两者都提着刀,相当于箭在弦上,随时待命。
有马上前一步,道“我和我家主人途径此地,主人不幸被毒蛇咬伤,恰逢此间主人相救。这些人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来此寻此间主人晦气。咱们受人恩惠,定当回报一二,意在威慑,并未伤到人。”
众人听了有马的话,也大概知道了缘由,都暗骂谷里的人命不该绝,竟救了贵人。倒是来人严正出声“这伊势神山,蛇本来就少,现在又是深冬,蛇早就冬眠了,何来被蛇咬伤一说。你们行踪诡秘,身份不明,出入我伊势一带,还请交代清楚身份。”
有马没料到她的说辞被人当面揭穿,她不过是委婉说明,重点是她们没有伤人,也没有为难村民的意思。而这个人身为武士,奉行,居然不维护武士利益,反而就事论事,追问起她们的身份来。有马倒不知道此人是真的公正严明还是想趁机揩油,她一时拿不准主意。
来人倒没有紧追不舍,走到众人面前,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该知道,本地治安由我一人全权负责,你们二十多人聚众而来,已违反规定,而且,以你们的身份居然顶撞了武士大人,二罪并罚,且去‘村公所’找你们的‘首领’领罚去吧。”众人闻言,脸刷的一下都白了,纷纷磕头告饶。
“还不走!”来人威严道,众人微微称喏,连滚带爬的走了。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这人可比领主之流对她们的影响威慑力大。见她喝退了众人,赖方心里对她的评价倒是高了一些,这人,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不偏不倚。
见众人走了,有马得了赖方示意,上前出示了证明身份的牌子和路引。来人一愣,点了点头,又看向赖方,有马为难,赖方也不含糊不顾有马的阻拦,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子。
那人接了,慌忙将牌子恭敬的还给了赖方,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不知大人至此,多有得罪。”有马倒是一愣,赖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人果然是个极规矩的,还有几分维护治地贫民的侠义公道。
“你叫什么名字。”赖方问,那人一愣,随即回道“小人大冈忠相。”
赖方听了她的名字,心里一乐,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忠相”、“奸臣”,但是对她来说,听到有人以“忠相”为名还是很有意思的。赖方没有表露出来,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完结了,也省了些口舌“既然村民被你劝退,我们的身份你也验明了,你可以走了。”
大冈忠相起身,有礼道“村民已经劝退,您的身份也验明了,但我还要入谷一看!”
☆、第50章 自顾不暇
“我若不肯呢?”赖方抱臂问着大冈忠相,像她这种讲规矩的人,应该不会公然违抗她,她倒要看看她如何作答。
大冈忠相不明白的抬眼看看赖方,道“大人似是想护住谷中之人,可不知大人以后作何安排。”她的话问的赖方呼吸一窒,有马也暗道此人无礼。但她问的是实话,她们终归是要走的,此间的人,她们护得了一日,护得了几次,却护不了长久。大冈忠相身为伊势奉行,也就是这里的父母官,她若有心相帮,自是比她们要得力,如果有心害他们嘛……
赖方直视大冈忠相道“我可以把此人带走,不归你伊势管,总于你无碍了吧。”
大冈忠相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人身份高于小人,自是可以强行将人带走,出了伊势,暂时就于小人无关了。只是,大人自己在冬季还能被蛇咬伤,真的能妥善照顾此间主人么?”
赖方脸色一变,这人说话直白的程度直逼阿圆,而且,她说的话还句句在点子上。再看她的神色,很是诚恳,好像真的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很是想不明白,一点儿都没有嘲讽的意思。但是,却更让人无语。是啊,她自己还是个险些送命,自顾不暇的人。今日她强势逼退了来袭的村民,以后呢?她倒真的可以把人带走,但跟在她身边就安全么。想想自己几次险些送命,再想想身边逐渐多起来的人,牵牵绊绊的。她闭了眼睛,郑重的想,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拿什么给别人承诺。
大冈忠相说话向来如此,她自己也知自己的毛病,见赖方只是变了脸色,却没有恼羞成怒的喝斥她,她心里对赖方的评价高了几分。忍不住出言道“大人好像先入为主的以为,小人也是来为难谷中之人的,为什么不想想小人也许是来帮他们的呢?”这种没探明实情就给出类似承诺的事,她自己很少做,只是关于此间主人的传闻已久,她也正好借着村民闹事的机会来探一探虚实。
赖方睁开眼,看着大冈忠相坦诚清亮的眼神,让开了身子“那就请奉行大人前往查探,如果有什么不妥,我还是会把人带走的,多了不敢说,有我一日,就可保他们一日无事。”有马一直看着主子,觉得她说此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大冈忠相直觉此人也是信守承诺之人,但她为人不靠直觉,只是点点头,坦然的进了山谷。
走到谷中木屋前,赖方和有马止步,示意大冈忠相上前。大冈忠相不做迟疑,上前叩响了门“此间主人可在?伊势奉行大冈忠相来见。”
屋里一阵声响,拉门被不耐烦的拉开了。“何事?”小川笙船扫了赖方和有马一眼,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大冈忠相一向是重规矩的人,见他如此,一时想开口劝解,却见赖方她们俩无所谓的样子。她是耿直,但不是傻,也自然料到他们之间相处模式一直如此,她又何必枉做小人。直接开口道明来意“听闻你私自接诊赤面疱疮患者,可有此事?”
小川笙船让了让身子,道“自己进来看看就是。”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来查探过,他只要做出此举,十有**的人会退散。没人支持他,但也没人管辖他,他这座山谷是名符其实的三不管地区。这位奉行一看就是新上任的,想在他这里烧第一把火。大冈忠相没有分神查看他的表情,就依着他的话进了屋“打扰了。”
赖方和有马却是看清了小川笙船的扭曲表情,趁他还没缓过来,也进了屋子。屋子不大,摆设一目了然,扑鼻而来是凝重的药味和一股腐臭的味道。当中摆了被褥,一个人缠着脸,仰面躺着,他身边一个男孩子跪在那里伺候,一点儿没有因为来的人而分神。“不要再往前进了!”小川笙船上前拦住了几人。听到小川笙船的声音,男孩儿才抬眼看过来,赖方一愣,这是她去江户的途中遇到的那个埋尸的少年,那双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她见过一次就总难忘记。男孩儿看了众人一眼,扫过赖方的时候迟缓了一下,但也不知道他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她。
“行了,在这儿看就行了。”小川笙船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赤面疱疮不传染女子,但这病看着惊人,即使女子也很少有人能忍受。不然,护理病人的工作,其实女子做比男人合适的多。不知是否因为她们的大胆还是有病人在,他的声音明显柔和了些。
“你平时都如何护理病人?”赖方先于大冈忠相出声,这是她一直想问的。她来自异世,自问医学比此发达,如果能出一份力,她还是乐于相告的。
“无非是让病人清洁些,通通风罢了,我这儿可没有什么特效的办法供贵人们拿去宣讲邀功。”之前也不是没有贵人前来打探,他也曾以诚相待。可得知来人是为了拿此事增加功绩,又见他的方法不是特别有效,就渐渐淡了心思,有些还因为被上方责备还怀恨在心。小川笙船的性格也并非生来就如此扭曲,但他选择了一条平常人不曾走过的路,自然只能一个人背负着走下去。
“此人可是秽多。”大冈忠相无甚感**彩的询问。小川笙船暗恨,这新上任的奉行却是个会拿人把柄的。即使他给人治病没错,但私自救治秽多却是不妥的。秽多沾过的土地,被夷为平地他也无话可说。只要此人抓住此一项,不必再说什么大道理,也可将他从他的这仅存的容身之地驱逐。
照顾病人的男孩儿也知自己连累了恩人,惶惶的看向小川笙船,后者叹了口气“秽多又如何,命贱也是命,不就是迁徙么,我走就是,别难为他们,这人,也没多少日可活了。且容他们父子在此静静的告别之后,奉行大人再来吧。”
“何以待秽多如此?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大冈忠相不为他的凄凉所动,追问道。
小川笙船撇撇嘴,哪里有什么好处,惹来麻烦还差不多,但看着男孩子灿若星辰的眸子,终是叹了口气,摒弃了嘲讽,道“大多病人送来已是不易,又有几人肯贴身服侍?这孩子不顾自己生死也要全了父子之义,我觉得比大多数人要值得帮。”他还记得男孩子用一张草席子把他父亲拖来时的情境,也是这种执着一直鞭策他,让他在种种逆境下不肯松手,哪怕再救一人。
“你可有救活过赤面疱疮的患者。”大冈忠相继续追问。
小川笙船皱了眉,道“自然有救活过,不然这些人只图省事儿,何必送我这儿来,直接埋了岂不更省事儿。”只是,坏也坏在此。
“可是成活率不高?”赖方出言道。成功率为何,小川笙船没听过,但是,赖方的意思他明白,点点头“十人中能活一人。”众人听了,眼睛都是一亮。
“可是药品造价太高?”既然如此有效,为何不能推广?
“是啊,为何?”大冈忠相也问道。
“你们不觉得我在草菅人命么?”小川笙船疑惑的问,像看两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