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只好按捺住情绪,低声道:“娘。您说。”
太夫人叹了一声,道:“你是肯定不能跟清风一起走。这一路上,起码要走两个月。外戚少不得要派人行刺,你出门在外。祸福难料。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西凉远在西南,一路上道路坎坷还是其次,翻山越岭,那些光怪陆离的事儿是你想都想不到的。野兽毒蛇,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你到了西凉,娘早就告诉过你,那里共有二十四个蛮夷部族。虽然早已归顺,但是民风却非常彪悍。清风倒罢了,你一个女人,即使是公爵之女,就算在那儿出了什么事儿,也是平常。西凉还连着骁勇的西羌,每年都要到西凉边境掠抢一阵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人人惶然。你……”
谢葭耐心地听了,并不作答。
太夫人道:“你不用愚贞莽撞,回去好好想想。你是生在京城的骄花,实在是没必要白白夭折在那种地方。”
谢葭沉吟半晌。道:“娘,能不能打通关系,让儿将军?”
太夫人半是松了一口气,道:“我进宫去见见皇上。”
谢葭点了点头,便退了出来。
卢妈妈看她出去了,见太夫人面有失望之色,不禁道:“太夫人,夫人年纪毕竟还小……您也不想她去吃那种苦头的。”
太夫人闻言失笑:“我当然不想,对她说这么一番话,也是要让她萌生退意。”
当天下午太夫人就进了宫。回来就告诉谢葭,让她准备一下,明儿就能去探望狱中的卫清风。
谢葭有些惊讶竟然这么快,又看太夫人面有疲色,不敢再多问什么,只道:“娘,您要跟儿一块儿去吗?”
太夫人道:“不,娘不去了。你清风,告诉他,不要意志消沉。”
谢葭点了头,又问道:“娘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吩咐?”
太夫人道:“这次没有,只是你们夫妻寻常相见。”
谢葭更惊讶了,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她起了一个大早,随意穿了一件绣紫鸢尾的月牙白长裙,就匆匆出了门。
诏狱关的都是朝廷大员,等闲是没有人来探视的。谢葭给过狱吏赏钱,狱吏就带着她进了大门。然而这里和谢葭想的很不一样。虽然带着监狱特有的阴沉,感觉比较干燥宽敞。来往的狱吏见了她都客气地行礼,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聚众喝酒赌博之事。一个牢房只有一个犯人,隔了两层门,有的关了里面那层密不透风的铁门,有的则开了一扇,留着栏门——看起来里面那扇门倒是由他们自己开不开的!只是每个牢房两侧都是密封的,并不能和对面的人说话。
谢葭几乎走到走廊的尽头,才看到卫清风。
狱吏道:“将军,夫人来看您了。”
说着,就开了门让谢葭进去。
卫清风披头散发,身穿白色囚衣,还是很整齐干净,只是嘴边的胡子渣长出来不少。
看到谢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谢葭又给了狱吏赏银,自进了牢房。几乎是下意识的,卫清风去关了里面那层铁门。
谢葭扑到他怀里:“将军。”
卫清风有些错愕,然后却笑了起来,原本高度紧张的思绪也放松了一些,反手搂住她:“娇娇,你怎么会来?”
谢葭摇摇头,轻声道:“妾身让娘进宫去求见了皇上,求来了恩祉。”
卫清风半晌无言。想到她年纪轻轻可能就要做寡妇,心中百般滋味。
谢葭轻声道:“娘让妾身告诉将军,千万不要意志消沉。”
“嗯。”
谢葭长出了一口气,又道:“将军。”
卫清风把她扶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心道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
他道:“你不用担心,回去以后,求了娘,让她在族里给你找个男孩儿过继了,只当是我的子嗣,好好教他。以后要听娘的话,和娘一条心,不要再任性。”
谢葭的眼圈儿一红,又低下了头,默默不语。
卫清风再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长叹:“娇娇,我不该娶你!”
谢葭深吸了一口气,道:“将军,何必再这样说?能嫁给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是妾身的福分!”
卫清风不禁苦笑,道:“恐怕我是卫氏第一个因犯下谋逆之罪的忠武侯……还提什么盖世英雄!”
后又道:“若是事出,你回文远侯府去避一阵子,等抄过家,再回将军府。”
谢葭心里难受的紧,张了嘴,却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半晌,只道:“将军,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妾身有些话,也就不在乎许多了。”
卫清风有些惊讶,扶着她坐下了,道:“你说。”
谢葭抿了抿唇,道:“将军从前总说妾身是醋缸,可妾身从来没认过。如今就告诉将军,妾身就是个醋缸!”
卫清风没料到她要说这个!有些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然后终于笑了起来,道:“这我早就知道了。”
谢葭却不笑,只定定地看着卫清风:“将军,您能不能给妾身一个,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卫清风沉吟不语,半晌方道:“这个承诺,你何必来要?你的醋劲儿这么大,我从来没想过要别人。何况眼下……”
谢葭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将军,妾身今年十四岁,只要将军这句话,这辈子,无论可以活到多少岁,都不再心慌畏惧,永不变节。莫说今日之事,无论来日发生了什么,妾身也自认生是卫家人,死是卫家鬼!”
卫清风动容。
母亲是寡妇……他见过太多寡妇,寡妇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她出身高门,年纪又小……要一手挑起一个家族的负担,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她深入牢狱,不要他手中的任何东西,却只要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这样几乎虚妄的承诺吗?
难道她从前,都生活在不安和恐惧里?
他叹息:“娇娇,我答应你,若是我能避过此番浩劫,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只要你一个,与你携手到老。”
谢葭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又有些羞愧,倾身过去抱住卫清风:“将军!您不要怪妾身!”
卫清风心中都隐隐作痛:“怎么会怪你!”
他从来不知道她在乎他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一个几乎虚无的承诺,难道就可以支撑她一生!
谢葭握住了他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将军。”
卫清风低声道:“别怕,娇娇。”
半晌,他把她扶了起来,道:“你不能久留。不然叫人起了疑,事情难免会扯到你和母亲身上去。”
谢葭只得站了起来,最终还是舍不得,红着眼圈儿踮脚亲了亲他胡子拉碴里的嘴唇。
卫清风压抑住心中的狂潮,指尖划过她娇嫩的脸庞,声音有些嘶哑,道:“去吧。”
谢葭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卫清风看她关上了门,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是苦笑。半晌,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心中却有一丝丝难言的的触动。
谢葭出了诏狱,就回了将军府。
她去见了太夫人,见面就下了跪:“娘,您说新年之前我们就要出发,现在,请指点儿,要怎么打点出行的行李吧。”
太夫人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葭娘!”
第三卷:满眼风波多闪灼
'正文 NO。110:流放'
卫氏谋逆案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却出来得出乎意料的快。腊月二十六,今上下了圣旨,削去卫府忠武侯爵位,并革除卫清风官职,流放三千里至凉州。念在老将军为国战死,抄家之后又并未有其他要命的东西,便特旨保留了卫太夫人开国二品国夫人的爵位。
卫清风即可押解出京,连和家人拜别的机会都没有。同时牵连的还有不少将领,其中就有秦子骞。
刚过了年,京城的雪还没有停。
两辆蓝顶的朴素马车行出了京城,在皑皑大雪里显得有些孤寂渺小。
赶车的都是年轻男子,头戴着斗笠看不见面容,只有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黝黑的大手,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似是不畏寒,依然显得非常的悠闲有力。
第一辆马车里坐着三个女孩子,居中的那个穿得最厚实,腿上还放着手炉,正颦眉研究手里的一副舆图。正是谢葭。
知画捂着手,道:“姑娘,咱们刚出了京。”
谢葭点了点头,道:“是,走三天官路,就要开始走小道了。还是要小心为上。”
这坐车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才坐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颠得人屁股疼了。
刚出了京,走官道自然是安全的。
但是三天后出了官道,众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为了保险,众人选择居住在官家的驿站。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来往的多是各地官员和信使,有人行刺的可能性就比较小。
夜里,谢葭沐浴过后,又坐在桌前看舆图。卫清风是被押解出京,全程步行。手脚还上了手铐脚镣,按估计,最快也要四个月才能到凉州。早出发四天。他们走的又是山路,应该早已经出了京城的范围。这样一来,她们就落后了整整两天的脚程。
轻罗披着大氅。来到谢葭身边:“姑娘。”
谢葭收起舆图,道:“轻罗。你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轻罗叹道:“姑娘,是您要早些休息才是。这舆图不看也罢。”
谢葭道:“我手头也没有什么事儿做,看看也无妨。长安和长忠呢?”
“在外面喝酒呢。”轻罗无奈地道。
谢葭笑了起来,道:“天冷,喝点暖暖身子也好。你去盯着点儿,别让他们喝醉了就是了。”
轻罗点了点头。退下了。
日夜兼程的日子,起初只是非常不习惯。又因为太夫人的话,谢葭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但是走了大半个月,也没有碰见行刺的。她心里又急,怕行刺的人都跑到卫清风那儿去了。
现在想来,她出京的消息,确实没有放出去。京里的人知道的她的最后一次出现,应该就是在卫氏抄家之前,她回了文远侯府。后来她又是直接从文远侯府出发的,而且是一大早。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本来就是锁在深闺里的妇道人家,就算她都不再出现,段时间内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到了现在,心里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安慰自己说卫清风身边有卫氏暗卫护着。应该不会有事。
大半个月后,到了揭阳。这是一座山城,出了城后,就全是山。要去西凉的方向,必定得翻山过去。长安去找了个一个当地村子里的向导,让他带一行人过山。
不巧的是谢葭的小日子一早才来。每次小月子来,她都要肚子疼上一天,一整天都虚浮无力,脸色苍白,基本上每个月到了这个时候,她都是躲在床上的。
她看着那巍峨的高山,问向导:“一上一下大概要多久?”
向导道:“这山是开过的,不高,也没有马贼。我们走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走一个来回,各位一个半时辰也就够了。”
谢葭倒抽一口冷气,道:“这山是瞧着不高,还要这么久?”
向导咧开嘴憨厚一笑,道:“山路弯着哟,比看起来要远些!”
谢葭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好跟着向导上了山。
真正开始上山,才知道这古代的没有经过开发的山是多么的陡峭。就连有一身好武艺的武婢们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有那向导,毫不在乎地从峭壁上就这样走过去,把轻罗和知画吓个半死,那**向导还笑呵呵的,仿佛就是在看她们的笑话。
谢葭爬到一半,肚子果然剧痛了起来,只好停下来稍微休整。
向导道:“瞧这天色,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可就要下雨了哟。以这位夫人的脚程,没有个把时辰是上不去的哟。”
谢葭听了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么冷的天,又是在山上,要真是又下了雨,那可真是倒霉到底了。
马车在山下就卖了,长安和长忠牵了两匹马上来。此时便道:“夫人,要不您骑马上去吧。”
其实早在山下的时候,她们就这样提议过了,只不过谢葭觉得骑在马上比走路还要来得更加惊悚,便拒绝了,想要自己爬上去。如今她的体力早就透支了,不但肚子疼得厉害,连鬓角也一跳一跳的,脑袋疼得厉害,全身跟血压过低一样开始发麻。想来想去,只好答应了。
知画扶着她上了马,看她摇摇晃晃的,心里又一阵紧张:“姑娘,您可要坐稳!”
谢葭点点头,却无力地俯下了身子,手里抓着马鞍。
长安道:“夫人,咱们得赶在下雨之前下山去,您坐稳,千万别怕别松手!”
谢葭“嗯”了一声。
谁知长安竟就牵着马,在陡峭的山壁上狂奔起来!谢葭惊呼了一声,但也无法可想,只好手里用劲,微微俯下身子,牙关咬的发酸。
长安呼喝了一声,带着众人,赶着那向导,飞快地在山中狂奔,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山顶。但是谢葭的感觉上时间却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腿肚子早就酸涩不堪,腰部没有放松,早就痛得要命。
向导看了看天色,道:“马上就下雨了!”
下山的路更险。谢葭被颠得几乎要昏过去,路上马儿脚一滑,一个踉跄才站稳了。她自己倒还没什么,分别被紫薇和刺槐背着的知画和轻罗却都已经吓了个半死。
这样的狂奔虽快,可是下山的路程才走一半,雨竟然就下了起来。不到片刻的功夫,谢葭的大氅表层的皮毛就全都湿了,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更是已经湿透。
等到下了山,她连气都喘不过来,直觉得肺像要炸开一样难受,整个人是被紫薇从马上抱下来的。
但是那向导道:“脸色还是红的,不打紧,缓缓就好了。”
几个人在山下避雨。长安冒雨骑马先奔进城去买马车。
果然过了一阵子,谢葭缓了过来。因为是出行,几个人的行李带得并不多。上山的时候全让长忠一个人背着几乎和他人等高的行李。谢葭的大氅只带了两身,此时便换了一身。
长安回来以后,众人谢过向导,坐着马车进了城。
长安已经在城里驿站都安排妥当了。
谢葭两辈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到驿站马车又颠了半个时辰,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好不容易熬出头,到了驿站,喝了一碗热汤,就倒下了。
这一觉睡得直到半夜,她才爬了起来。
知画守着烛火,忙道:“姑娘,可觉得饿?还是先起来沐浴吧。”
谢葭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嘀咕道:“看来我这身子骨还真是不行。”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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