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笑道:“这倒不会,只怕今儿晚上要在这儿住了,我跟我兄弟还得跟陈掌柜讨个住处。”
陈万全忙命人打扫屋子,取被褥等,花菜自去安置马匹,忙乱了好一阵子方才安静下来。
却说林锦楼进了屋,先闻得一阵暖香之气,让人无端舒坦。环顾四周,只见迎面墙上供着一幅《水月观音》,乃前朝的古画,两旁挂着对联“幽兰明月风一梦,深院琐窗雨三更”,最上楷书“嘉兰轩”三个字。下设条案,两旁摆着水晶囊,里头插着大把的菊花,朵朵碗口大小,条案当中一只莲花鼎,当中熏香已将燃尽,只有若有似无的有一缕细细的烟。
窗上都糊着茜色的窗纱,左侧一张绣床,挂着葱绿色的绣锦幔帐,旁边设海棠鞮红小几子,几上摆着茗碗痰盒等物,床前两张绣甸矮椅,旁边放对鲛绡锦帨。窗前一张竹子湘妃榻,上面已铺了华茵锦缎的褥子,摆几个绿色闪红的靠背垫,散着几册书,显是香兰看完丢在那儿的。
林锦楼撩开幔帐坐在床上,伸手一摸,被窝尚是热的,忍不住躺了下来,只闻得被褥见一阵幽香。香兰捧了托盘从外头进来,见林锦楼四仰八叉在床上躺着,咬了咬嘴唇,走到跟前道:“大爷请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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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夜访(二)
林锦楼懒洋洋的看了香兰一眼,道:“放几子上罢。”
香兰便将茶摆在几子上,林锦楼长臂一伸,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床边道:“坐这儿。”香兰坐下来,忍不住问道:“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林锦楼摩挲着她的指头,漫不经心道:“爷在家里闷得慌,出来遛遛,正巧走你家门口进来瞧瞧。”说完坎儿坎儿笑道:“高兴不高兴?”
香兰一点都不高兴,暗自腹诽,大半夜闲着难受就闯到她家里扰人清梦,还一副施恩的嘴脸,林锦楼真个儿活脱脱的霸王。且当着她爹娘的面,大半夜就往她屋里钻,分明是他没廉耻,可香兰却觉着尤其难为情。
她垂着脸儿不说话,林锦楼追问道:“问你话呢,高兴不高兴?”
香兰只得道:“我家里茅檐草舍,只怕慢待了大爷。”到底也没说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
林锦楼浑然不在意,笑道:“行啊,回家没呆两天你就懂事儿了。你家里是小了点,忒窄,回头也该搬个地方。”
香兰低着头撇了撇嘴。
林锦楼半坐着靠在床头,朝四周看了看,道:“你这屋子里摆设挺雅,那副对联是你写的?”
香兰“嗯”了一声。
林锦楼道:“上联不错,下联有些悲了。”
香兰心道:“你只会喜欢什么‘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之类的淫词艳曲,哪里会评清雅些的。”也不接话,想把手抽回来,可林锦楼握得紧,便只好随他去。
林锦楼说了这两句。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见香兰素着一张脸儿,低眉顺眼的,颇有宛转蛾眉远山色的的姿容,心头微痒,伸手便在香兰脸上捏一把,只觉软腻,便抓了她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提到跟前亲上去。香兰吃一惊,连忙挣扎。林锦楼嘻嘻笑道:“嗳嗳嗳,不过亲两口,你躲什么。”
香兰生怕他起了兴儿。忙央告道:“这是我家里,大爷开恩罢。”
林锦楼笑嘻嘻道:“亲两口,亲两口就开恩。”
香兰唯恐旁边屋里的丫鬟们听见,便只好让林锦楼亲了几下,忽觉下身被顶着。知他已动了情,连忙挣开,脸已经红了,躲到几子后头,将茗碗朝林锦楼推了推道:“大爷用茶罢。”又丢下一句道:“我去给大爷端些吃食过来。”忙不迭的掀帘子出去了。
林锦楼长长吐了口气,心道这小妮子就是别扭。从床上起来在房里转了一圈儿,又到书案跟前,一一看过桌上的文房四宝。又翻看书架子上的书。
香兰磨蹭了好一阵子才端了个托盘进来,上头有两碟果子糕饼,还有一壶热茶。
林锦楼道:“不用忙乎了,家里刚吃了一回过来,添些热茶就是。”一面说一面看她屋角摆着的一张古琴。拨弄了两下,问道:“你还会弹琴?怎么没告诉爷?”
香兰忙道:“我哪里会弹这个。这是我爹收来的老物件,一时半刻的没个人买,就先放在我屋子里了。”
林锦楼惋惜的摇了摇头:“啧啧,你那小手儿指头长,学这个正正好,琴也甭卖别人了,回头带回去,请个师傅教你弹。”
香兰冷笑道:“我们一家就指我爹卖古玩糊口,我把它带回去,家里指什么吃饭呢。”
林锦楼哼一声道:“瞧你那财迷样儿,琴算爷买的,回头给你爹银子总成了罢?”
香兰也不理他,只管将托盘放到炕桌上,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好,又去添茶。
林锦楼对香兰房里的东西每样都好奇,连熏香的鼎都打开罩子来看看,又去翻腾她摆在妆台前头的脂粉头油。一扭头,瞧见香兰正坐在湘妃榻上盯着鞋尖儿发怔,便走过去道:“想什么呢?”
香兰不自在的微微挪了挪身子,小声道:“没什么。”
林锦楼坐在香兰身边,道:“这两天都在家里干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陪爹娘说说话儿。”
“哦,都说的什么话?”
香兰道:“就是些家常话,谁还特地记着。”又道:“都折腾到这个时候了,大爷早些睡罢。”说完走到床前,重新铺了褥子,将自己的被拿给林锦楼盖,又取了个桂花香饼儿,点燃了放到莲花鼎里,仍把罩子盖好,又将茶碗推了推道:“大爷要热水洗漱么?”
林锦楼道:“在家洗过了。”看碟子里有块桂花糕,显是新蒸的,便拈了一块吃,用香兰的牙粉擦了牙,把茶端来漱口。
香兰伺候他宽衣,林锦楼坐在床上,又见香兰打开柜子取新被褥,不由奇道:“床上的褥子不是刚铺了?”
香兰道:“大爷睡罢,我在榻上铺了睡。”
“谁让你在榻上睡了?过来。”
“床上窄,我在榻上睡就好……”
“让你过来,不听话是罢?”
香兰只好过去,林锦楼让她吹了灯,将幔帐从银钩上取下,便拽她上床来,跟他一处躺着。林锦楼见香兰仍穿着水田褂子,便伸手去脱她衣裳。
香兰吓了一跳,忙按住林锦楼的手道:“大爷,晚上冷,我穿着衣裳睡。”又小声央告道:“这是在我家里,不好要水……”说完脸已经红了。
林锦楼也不说话,仍去剥她衣裳,香兰手忙脚乱也不敌林锦楼力大,三两下被剥得只剩了肚兜,林锦楼却将她揽了,懒洋洋说了声:“睡了。”
香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才听身后林锦楼呼吸绵长,她瞪着帐子看了好半晌,虽然再进林家也有了些时日了,可她只要跟他相处便如锋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她愣了好半晌,方才合了眼慢慢睡着了。
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天还蒙蒙亮,春菱等人便起来了,忙不迭预备洗漱之物,这厢厨房里灶台上也开始精挑细做。香兰一整夜睡得都不太踏实,外头一有动静她便醒了,见林锦楼还睡着,便轻轻悄悄的起来,摸索着穿了衣裳,掀开被子,下了床。
到隔壁屋里洗脸梳头,重新换过衣裳,这时屋中林锦楼有了动静,春菱等人忙拿着铜盆毛巾等物进了屋。一时忙完,早饭也做得了,林锦楼对香兰道:“让他们把饭摆堂屋去,跟你爹娘一块儿吃。”
春菱听见赶忙出去张罗摆饭,这厢陈氏夫妇听说林锦楼要跟他们一起用饭,陈万全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浑身乱抖乱颤,坐都坐不稳了,对薛氏道:“要不,要不就跟林大爷说我昨晚上染了风寒,这饭就甭吃了罢。”
薛氏心里忐忑,听了这话便怒道:“你这当爹的怎么不给女儿长脸,怎能告病糊弄过去呢!”
陈万全无法。夫妻俩赶紧翻箱倒柜,将最体面的衣裳拿出来换了,在厅里巴巴站着等着。
不多时,林锦楼便到了,香兰跟在他后头,厅里鸦雀无声,林锦楼先坐了下来,看陈氏夫妇还在一旁站着,便对香兰笑道:“怎么还不让你爹娘坐下来。”说着去拉香兰的手。
香兰身上一僵,又悄悄把手抽回来。林锦楼脸上有些不悦。陈万全堆着笑,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大爷坐上吃,我跟兰姐儿她娘在这头小桌儿上吃便是了。”
林锦楼也不再让,点了点头,笑道:“昨儿晚上是冒昧叨扰了。”
陈万全本来已在小桌旁坐下,听了这话又立刻弹了起来,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怎么能说叨扰,大爷能来,是小人的福气,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香兰看陈万全谄媚的模样,心里难受得不行。林锦楼眼风一扫,见香兰眉宇间隐带哀愁之色,心中又不喜,皱着眉头,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连碗筷相碰的声音都少闻。陈氏夫妇根本吃不下,不过应付而已。好容易林锦楼吃完出去了,陈氏夫妇方才松了一口气,全身都瘫软下来。
却说林锦楼这顿饭吃得也不爽快,半阴着脸回到香兰房里,春菱等人一见林锦楼这脸色,一个个噤若寒蝉,春菱只过去端了一碗茶,便“嗖”地跑出来不见人了。
林锦楼灌了半碗茶,把茶碗“咣当”放在书案上,一手叉着腰直运气。自个儿昨晚上大半夜过来瞧她,放哪个妞儿身上不得感动得哭天抹泪儿,给祖宗烧大香去,也就她,平白长个好样子,净知道恶心人,好像他过来是让她受刑似的,昨儿晚上一句嘘寒问暖的话没有,跟他说话就跟吓着似的,今天早晨吃饭还跟他哭丧脸。
林锦楼恨恨骂道:“白眼儿狼,真他妈的白眼儿狼!”怒得将案头摆着的几册书全挥到地上去了。
香兰安抚了爹娘,本要硬着头皮进屋,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里“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不由缩了脖子,轻手轻脚走到窗前往屋里看了两眼,不敢再进去了。
林锦楼眼风一扫,忽见那几册书底下似是压着一把扇子,拿出来展开一瞧,只见扇面上画了一汪碧水并一座远山,意境极佳,扇子落款处写了宋奕飞三个字,并又一方长圆形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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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发怒
香兰站在窗前看见林锦楼居然拿了宋柯送她的扇子,登时惊得脸色发白。那扇子是她放在抽屉当中的,昨日悄悄翻检出来,她摸着那精巧的碧玉青蛙扇坠子只是出神发呆,忽然想起在宋家的时候,宋柯临窗写字,她从屋中端出来一杯荔枝饮,又用银簪挑亮蜡烛,凑过去一看,却见宋柯在这扇子题了一首诗,写的是:“惜春掬梦花已迟,
爱怜薄衫低髻子。
香粉玉阑对月晕,
兰幽情浓可相思。”她刚要笑宋柯竟写闺阁之声,可再看,却发觉是一首藏头诗,将这四句第一个字相连,便是“惜爱香兰”。她当时便红了脸,心里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儿怦怦乱蹦,脸烫得好像火一样烧,可又有说不出的甜蜜。
宋柯侧过来脸,对她微微笑着说:“你看我写得好不好?你总说要我在扇子后头题首诗,这首喜不喜欢?”
她当时说了什么呢?
香兰却发觉自己记不清了,她喉咙仿佛哽住,那扇子也不敢展开看,如同烫手的山芋,胡乱塞在几册书底下,便逃离了这屋子。
可这扇子今日忽然被林锦楼拿了出来,香兰大惊,连忙推开门进去,口中道:“那是我的扇子,昨天我……”
只见林锦楼慢慢转过身,盯着香兰,满脸的寒霜,眼神阴冷暴戾。
香兰心里一颤,扑过去拉林锦楼的手臂,央求道:“求求你,把这扇子还我罢。”
林锦楼挥开她,看她扑倒在书案上,手掂着那扇子,冷笑道:“‘惜爱香兰’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可惜当初好端端一对儿小鸳鸯。瞧瞧如今是什么模样。听说宋柯的老婆已经有了身孕,两人恩爱得宋柯连通房丫头都没收一个,真枉费你一腔痴情付诸东流。”一面说双手把那扇子撅成两截,又在掌心里碾个粉碎。
香兰听了林锦楼的话,又见那扇子碎得不成形,只觉万念俱灰。她已对宋柯不抱什么奢念,却忍不住想起他,跟他一段时光是她心底里的珍藏,在林家寂寞无望的日子便拿出来偷偷的想一想,给自己鼓一鼓力气。告诉自己迟早有一日能过上那样有人温柔呵护的日子。那扇子是她从宋家唯一带走的东西,可如今林锦楼将她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毁了,她浑身颤抖。冲过去抢那扇子的残骸,一把将那只碧玉青蛙的坠儿握在手里。
林锦楼没料到香兰会从他手里抢那支离破碎的扇骨,愈发火冒三丈,他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又何曾讨好过女人。他的脸面被她落个干净,到末了,竟不值宋柯那一把破扇子!
林锦楼上前一步,一把便捏了香兰的脖子,将她提起,咬着牙道:“好。好,好,不识抬举的贱人。你可真对得起我!”
香兰好像一只瘦弱的猫儿,头目晕眩,无力的挣扎两下,只觉不能呼吸,难过已极。意识也渐渐远了。她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其实一口气不来。死也是个解脱,只是她爹娘该怎么办呢?
此时小丫头画扇端了茶进来,见林锦楼抓着香兰,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茶碗“噼里啪啦”摔个稀巴烂。薛氏寻声跑来,往屋内一望便吓个半死,叫道:“大爷手下留情哇!”便冲进去,跪在林锦楼脚边拽着袍子哭道:“大爷开恩罢!饶了兰姐儿罢!”一边说一边咚咚磕头。
香兰只觉脖上一松,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上,撞歪了一张椅子。
薛氏扑到香兰身上哭道:“兰姐儿,兰姐儿,你怎样了?”
香兰连连咳嗽,眼前金星直冒,喘得说不出话,喉咙火辣辣刺痛。
林锦楼阴冷的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冷酷道:“爷是待你太好了,让你连自个儿的身份都不清楚,今儿个让你长记性,赶明儿个倘若再来一出,可就别怪爷当真弄死你。”
薛氏还抱着香兰低声啼哭,陈万全听见响动已从堂屋里赶过来,站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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