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人了。原来楚大鹏方才已暗示云坠自寻下家,云坠免不了借故出去抹一场泪儿。回来时瞧见卢韶堂自斟自饮,心说这小侯爷身价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攀不上林锦楼这大树,卢韶堂亦是难得人选,遂打起精神前来应酬示好。
卢韶堂看了云坠一眼,不由冷笑,林锦楼玩过的女人他又岂能看上眼?当下狠狠灌一杯酒,一把将云坠搡到一旁,起身出了门。
却说林锦楼风驰电掣般纵马出城,身后跟着百十来位骑马侍卫,一路扬起沙尘无数。五更上终于到了栖霞寺,远远便瞧见寺院山门大开,当中灯火通明。林锦楼心急如焚,忙催马进了寺庙,只见院内正乱成一团,几十个官兵手执火把,不住吆喝着四处穿梭,另有一众僧人在墙根站了一溜儿,年长者神色默然,合掌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几个小和尚面带惊慌,唧唧索索的挤成一团,早有眼尖的侍卫迎上来道:“回禀将军,太太和小姐如今安顿在大雄宝殿里。”
林锦楼黑着脸甩蹬下马,迈步便往里去,待到大雄宝殿一瞧,只见外头围了一圈儿护卫,队长温如实正守在庙门口,见林锦楼来,忙迎上去道:“林将军。”看了看林锦楼黑沉沉的脸,便硬着头皮回禀道:“今天中午卑职等人护送林老太太回家,晚上回来见庙里山门关了便同寺院僧人宿在庙外的斋寮里,晚上三更时分听到庙里敲钟,卑职匆匆赶过来才知庙里来了劫匪,大太太和四小姐从屋中逃出。躲在藏经阁里逃过一劫,二太太和三小姐却不知所踪了,徐百户已派人去追,只是劫匪均都是艺高胆大之人,竟极有章法,仗着夜深都逃了,捉到的也未留下一个活口……”说着又含着泪哽咽道:“留在寺庙里的十二个兄弟已经全遭了毒手……尸首就停在那边。”说着往旁边一指。
林锦楼脚步一顿。径自走过去看了看死尸,只见整整齐齐停在地上,均是一刀毙命,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皆无。显是睡梦中便见了阎王。这些都是他一手操练出的亲兵,同生共死非比寻常。前天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已变成冷冰冰的尸首,林锦楼只觉得肠子都要疼断了。
他抿紧了嘴,迈步进了大殿。只见当中烛火高照,秦氏、林东绣和红笺面色惨白,浑身疲惫的坐在蒲团上。头发只绾着简单的髻,身上裹着披风。
林东绣一见林锦楼便站起身跑上前,哭着叫了一声:“大哥……”便哽咽起来,嘤嘤哭上了,红笺在一旁陪着抹眼泪。
林锦楼几步来到秦氏跟前,单膝跪在地上道:“儿子不孝,来晚了,让母亲受惊。”
秦氏眼圈儿红了,点点头道:“来了便好。”
林锦楼忙道:“母亲可受伤了?”四下张望。拧了眉道:“香兰呢?”
秦氏大惊:“香兰还没找着么?”
林锦楼心里一沉。香兰同秦氏宿在一处,他还以为她和太太小姐们一起逃了。
秦氏遂将晚上的事同林锦楼说了一回。又道:“若没有香兰,我们娘俩只怕就见不着你了……她,她……她不会真遭了什么不测罢……”说着眼泪便滚了出来。
林锦楼攥了攥拳,勉强安慰了秦氏两句,转身出去叫人安排车马送秦氏等人回府,又派人去调五百精兵,寺里庙外的大肆搜寻。不多时温如实带来个小和尚,说曾见过一个穿僧袍的漂亮女子,形容与香兰颇像。林锦楼听那小和尚语无伦次的讲了一回,心神稍定,可到寺外香兰藏身的灌木丛一瞧,却发觉空空如也,他的脸“吧嗒”又掉了下来。
秦氏临行前撩开车帘子对林锦楼道:“许是天色晚,香兰女孩儿家胆子又小,寻了个地方藏起来了,等天色大亮,再满山喊一喊,她听见动静便出来了也未可知。”
林东绣看着林锦楼欲言又止,却终究闭了嘴。秦氏放下帘子,马车便在几十名侍卫的护送下吱吱嘎嘎的走远了。
待马车行远,林锦楼脸色便阴沉下来,用力搓了搓脸,附近山林已被他翻了个遍,甭说香兰不见踪影,连二太太和林东绫也凭空没了一般,眼看天光便要大亮,林锦楼心里却如同坠着一块石头。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搞出这样的阵仗,家亲女眷被匪徒劫了,到头来竟是香兰这样的弱女子护住了他的母亲和妹妹,这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裸扇在他脸上。他又恼又怒,恨不得仰天长啸,一拳把墙捣烂。
正此时,一个骑着马的侍卫冲了进来,飞身下马单膝跪地禀道:“启禀将军,府里传来的消息,二太太和三小姐已平安回家,杜宾杜护卫英勇制敌,劫匪悉数毙命,将二太太和三小姐救下,护送回府。”
林锦楼上前迈一步问道:“只有二太太和三小姐?”
那侍卫道:“还有二太太的丫鬟,听说叫什么珊瑚的,只有这三人了。”
林锦楼闭了闭眼,把满心的暴躁再往下压了压。他习惯事事尽在掌握,素日冷静敏锐,即便强敌压境也鲜少失了方寸,可这一桩事,让他心里陡然没了底。他深吸一口气,捧了一把冰凉的井水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闭了眼仔细琢磨一番。香兰不过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儿,平日里连个重些的花盆都挪得吃力,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他吓唬两句就能眼泪汪汪的,黑灯瞎火的在这山上,她能在哪儿?至今下落不明,莫非真让匪徒半路发觉给劫走了?她生得那样美……林锦楼不敢往下想,大喝一声道:“温如实!”
温如实连忙弯着腰低着头赶到他面前,林锦楼沉着脸色道:“去找郭人杰,让他各堂口的兄弟给爷去找人,在意这几日人牙子和窑子里的买卖,但凡有美貌女孩儿买进卖出的一律扣下。”温如实连忙应下。
郭人杰乃金陵城里有名的大混混,一直寻机会巴结林锦楼。林锦楼眼高于顶,自然瞧不上他,可他在市井中极有势力,手下地痞流氓众多,青楼赌坊都要给他几分颜面,此事竟也非他不可。
林锦楼又道:“官道渡口,这几日严加搜索,若遇来路不明的美貌女子,也一律扣了,听候发落。”温如实又应了。
林锦楼道:“此事严加封锁,谁传出有关林家女眷遭遇劫匪的传闻,本将军军法伺候。”
温如实连声应下,弯腰退了。
随即,林锦楼亲自带人又将栖霞山细细搜了一回,附近的村庄也挨家挨户搜寻,仍旧一无所获。整整一天,林锦楼都未寻着香兰的下落,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林锦楼愈发焦躁不安,恨得一刀砍断了眼前一根碗口粗的竹子。
此时郭人杰亲自骑着马来了,跪在林锦楼面前,脸上挂着笑道:“林将军,幸不辱命,小的手下的弟兄果然寻着两位小姐,让人卖到不同窑子里,两位都自称是林家的丫鬟,只是都吓坏了,将军您看这事……”
林锦楼只觉头上“嗡”一声,忙问:“人在何处?”
郭人杰道:“小人已经把人领出来,找了个雅间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然后过来跟将军报喜来了!”
林锦楼立时骑马带着兵随郭人杰去。他方才把自己的冤家对头想了一个遍,咬着牙嘿嘿冷笑,这事显然是摆明车马冲着他林锦楼来的,这些年他树敌不少,敢有这个胆子的也不外乎三两人。最好那两个丫鬟里有一个是香兰,否则她有个三长两短,又没人出来认这一宗,那也别怪他发狂,抓着谁就咬死谁,也让那群畜生见见他真正发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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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客栈(上)
林锦楼进城时已是戌时正,郭人杰引着他到一家客栈,从后院进入便上了二楼,郭人杰笑道:“有一位小姐就安置在这屋,另一位在隔壁……”
话音未落,林锦楼已推门走进去。只见屋中陈设雅致,桌上燃着一盏烛灯,不甚明亮,床上有个女孩儿缩着腿埋着头,肩膀一颤一颤,显是在哭。
林锦楼忙走过去,一拉那女孩儿胳膊,口中唤道:“香兰,香兰你莫怕……”
那女孩儿猛一抬头,只见面上涕泪横流,眼睛红肿,赫然是紫黛。两人俱是一怔,林锦楼先松了手,紫黛却哭得愈发厉害了,伸手抱住林锦楼的胳膊,哭叫道:“大爷!我的爷爷,您可是来了……”说着悲从中来,哭得地动山摇。
林锦楼不甚烦恼,一把抽出胳膊转身便走,紫黛以为林锦楼要将她抛在此地,不由大惊,立即伸胳膊抱住林锦楼的腰,随着林锦楼迈步从床上滚了下来,仍死死环住他的腿,半趴在地上哀求道:“求大爷救我……万万别把奴婢扔在这儿……”
林锦楼暴喝道:“松手!”
紫黛不肯放,仰起脸看着林锦楼怒目而视,心里一阵怕,可想着方才他唤“香兰”时候低声细语,又是一阵气苦,攒了一天一夜的委屈愤恨便再藏不住,暗道:“若不是陈香兰,只怕我已经是林家的姨奶奶,如今何至于险些卖到窑子里连名节都没了惹大爷的烦厌,明明上回晚上我半夜进屋里伺候递水,大爷都不曾赶我,反给我好脸色瞧,态度已是软和下来了……”愤懑冲上了头,不由淌着眼泪道,“大爷心里只惦记香兰,却不曾看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她是大爷心里爱重的人,我们也不敢与之比肩,可大爷却不知,栖霞寺里闹得这桩大事,全是香兰惹出的大祸!”
林锦楼本觉着紫黛是块狗皮膏药,听了这话愈发火起,一脚踹上去:“滚!”
紫黛的胳膊被踹得生疼,“哎哟”一声松了手。复又一把搂住林锦楼的腿,哭道:“大爷,奴婢说得是真的!有一回早晨……奴婢见芝草拿了个锦囊,说是画眉做了个梦,梦里的神仙让她扔个锦囊到香兰房里就能消灾,画眉惯会用符咒巫术诅咒人的,奴婢便好心好意劝她别这般做,芝草当时是走了。我以为这事已了,谁知过不久知春馆里就出了痘。烧鹦哥姑娘用过的衣服被褥时,奴婢看见衣裳堆里有一个锦囊,上头绣着一只黄色的鸟,是没见过的新鲜花样,底下还系着五彩络子,络着一个青白玉的福字玉佩,跟芝草当时拿的那个一模一样,这样精巧的东西,全府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奴婢心里就生了疑,后来悄悄使人去问芝草。才知她那天还是把那锦囊扔到香兰屋里去了……”这番话说得真真假假。反正芝草已死,紫黛便将污迹推了个干净。
她说着音量渐高,声嘶力竭道:“大爷!大爷您想想,原是扔香兰房里的锦囊,怎会到了鹦哥手里?那锦囊定藏了要人命的符咒蛊毒一类东西哇!香兰定是发觉了,只不过画眉已经家去,大爷房里还剩个鹦哥。她明面上同鹦哥交好,却暗地里借刀杀人用那锦囊去害她,竟然一丝容人的量都没有,连累这么些人没了命,简直是蛇蝎一样的心肠!枉费鹦哥白认了她一场……”紫黛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她确实瞧见鹦哥烧掉的衣裳里有那个锦囊,因锦囊做得精美,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时便大吃一惊,心里存了疑。紧接着知春馆里开始死人,紫黛心里发慌,跑去同韩妈妈说了此事。姨甥二人均觉着是画眉藏了个歹毒的符咒要害香兰,香兰将计就计反害死鹦哥。
“怎么说鹦哥都有过大爷的骨肉,纵然她命里没那么大福承受,那孩子没保住。香兰让大爷独宠了这么些日子,连个蛋还没孵出来,甭瞧着她一脸清高,她心里头能不急么?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哇,大爷那性子,今儿个朝东,明儿个朝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把她扔脖子后头,况万一哪天大爷起了兴儿叫鹦哥来伺候,又揣上了种,鹦哥岂不是要骑到她脖子上?”韩妈妈抿了一口茶,端着精明有城府的样子同她外甥女儿讲了一番,“啧啧,我知道她膈应鹦哥,倒真没瞧出来,她心思竟这样毒。”
“大姨儿,你看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太?”
“怎么说?这事死无对证,别告状不成再惹一身骚。”韩妈妈一瞪眼,又略一沉吟,“这事先放放,等大爷对香兰淡了心思,再吹风也不迟,如今她风头正劲,咱们别去惹那尊佛。闭严了你的嘴,这事先不能走漏风声出去。”
紫黛有些失望,嘴上答应了,心里到底揣不住。就好似有个箱子里装着黄金万两,自己唾手可得却要生生忍住似的。明明她已抓了香兰的把柄却不能说,每日看香兰在自己眼前威风,她只觉挖心挠肝一样难受,今日她终于将这话说了,心里一阵痛快,却又有些忐忑,偷偷去看林锦楼的脸色。
林锦楼脸上一丝表情皆无,只是脸色发青,忽然笑了两声,阴测测道:“好,好得紧,你可是个忠心的奴才……”
这声音绝非善意,紫黛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
“你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挑这个时候来说。。。。。。好,好,好,爷自当记着你的功劳。”林锦楼咬牙说了这番话,扬声唤道:“胡来!叫辆马车,把这女的给我带回去!”说完拔腿便往隔壁屋去了。
那屋里正是疏桐,方才她听隔壁一阵哭一阵喊,却听不清说得是什么,心里不由发慌,正此时,却听门“咣当”一声推开,疏桐吓坏了,偷眼望去,只见林锦楼黑着一张脸,浑身阴狠暴戾。她做贼心虚,一见这神色,以为林东绣已跟林锦楼说了她二人知情不报之事,林锦楼正着恼,吓得浑身乱颤,乱滚带爬的往墙角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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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客栈(下)含05111039283和氏璧加更
林锦楼来到近前,只见那女孩儿生得寻常,一张脸生得极为平淡,满面的恐惧。林锦楼无力的垂下手臂,他疾驰一路归来的激动,如今荡然无存。
疏桐腿一软跪了下来,颤巍巍叫了一声:“大爷。”
林锦楼坐了下来,满面疲惫,脸上神色愈发阴沉了,闭了闭眼。如今还未找到香兰,那人八成便是被劫匪绑走了,想把人救回来,必须知道是谁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