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心里猛跳几下,硬着头皮走出去,规规矩矩跪在秦氏跟前。秦氏眯着眼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瞧了瞧赵月婵和青岚,忽然厉声道:“是不是我往日里太纵着你们了,让你们觉着我是傻子好糊弄,这会子一个个的做戏给我看?”
屋中骤然一肃,赵月婵和吴妈妈立刻跪了下来,口中连称“不敢”,青岚也连忙起来,秦氏不许她下床,她便在床上跪了,秦氏也不去瞧她。
秦氏盯着赵月婵道:“媳妇儿,你说今日的事都怪你,是楼哥儿想抬举丫头,你往东厢里送东西才惹得岚姨娘晕了,是也不是?”
赵月婵抽搭了两声,掉下两滴泪来,说:“都是我不是,只惦念着爷身边儿现在每个妥帖人照顾着,又记着他说不可委屈了香兰,昨儿个晚上大爷还让书染亲自把香兰送回来,我瞧着便知大爷是上了心的,便火急火燎的送了东西来……谁想竟忽略了岚姨娘的身子,忘了她前些日子也是刚操劳过的。”
这番话说得香兰心中大恨,青岚咬着嘴唇,将要咬出血来。秦氏却轻声笑了笑,对赵月婵道:“婵丫头,你那点子小聪明快些收收罢,莫非当我是傻子了?”
赵月婵心里登时一陈,拭泪的帕子都顿住了,立刻俯首叩头道:“太太说这话我不懂。”
秦氏整了整裙角,云淡风轻道:“其一,你是大房奶奶,大房的内务全由你操持,你明知青岚月份重了,前几日又操劳,为何不派人来看?给这丫头送东西的时候为何不想着给青岚也备一份?青岚肚里是我们林家的骨血,日后生下来要叫你‘母亲’的,你不顾念她,便是你不贤良。”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月婵便有些懵,只得委委屈屈道:“是媳妇儿考虑不周了。”
秦氏又道:“其二,是你暗藏了心思想耍手腕。不过是个还没抬举的丫头,若是想送些东西,私底下悄悄的就是了,就值当你派了好几个人来送东西,大张旗鼓的做给谁看呢?且送也就罢了,却送得这样贵重,明晃晃的放到面上给别人瞧,生怕人家不知道楼哥儿看中个丫头,如今还在曾老太太孝里,若传出去,你是等着让人拿捏楼哥儿的短处呢?”
赵月婵哭着俯在地上道:“媳妇儿万万不敢。”
香兰心中再三称赞秦氏条理分明,眼界过人,抬起眼皮悄悄向上看,只见岚姨娘跪在秦氏身边,因秦氏一番话脸色已好看了许多。
秦氏又叹道:“还有些话,我不愿说太明朗,同是女人,都在内宅里讨生活过日子的,你存什么心,我明白。只是有些该做,有些不该做,你可要拿捏清楚明白了。进了我林家门便是林家人,还是那句话,你是正房奶奶,到底和小老婆不同,又何必处处争强?你所说所做都该维护林家的脸面,若只一味想着自己,哪还有世家主母的风范气派?”
秦氏每一句都切中赵月婵心事,她说不出话,只觉浑身上下被秦氏看个通透,只连连磕头,哭道:“太太我错了,你绕过我这一回罢。”
青岚见赵月婵吃瘪,往日威风凛凛的模样浑然不见了,心中自然痛快,嘴角都将忍不住勾起,冷不防秦氏猛然回头,双眼如电,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还有你,你可知错?”
第六十九章整顿(二)
青岚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口中道:“知……知错了……”
秦氏眉毛微挑:“哦?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青岚有些傻眼。是了,她,她有什么错,她分明是被欺负挤兑的那个……
“你是不是觉着自个儿没错,一肚子委屈冤枉呢。”秦氏淡淡的说。青岚本想点头,但撞上秦氏威严的神色,不由心虚了,慌忙将脸儿垂了,嗫嚅道:“我……不敢……”
秦氏缓缓道:“这些天你真是好威风,大着肚子还将诗社的事一肩担下来,又是设宴,又是作诗,出尽了风头,连婵丫头都退了一射之地,我听有人背后嚼蛆,说只要姨奶奶的肚子争气,生了哥儿,就敢跟大奶奶分庭抗礼了。你……是不是存了这个心?”
这番话直指心窝,青岚的冷汗便滚了下来,不顾肚子沉重,伏在炕上连连磕头道:“不敢,不敢,杀死也不敢!”她笨嘴拙舌,加之心虚,口中翻来覆去便只这几句。
秦氏看了她一眼,便目视前方,说:“你敢也好,你不敢也好,我如今瞧着你一言一行是愈发的没规矩了。你想要做诗社,我觉着不妥,可也没拦着你,因为你刚进林家,又没个依靠指望,若这件事成了,也好让你在府里立足,不能让人小瞧了去,这是我默许给你个体面,我只当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我的苦心,也会知道分寸。况你又怀了身子,本就该静养,可你倒好,上蹿下跳,左右张罗,生怕不能显弄自己。一门心思跟正房奶奶争锋。如今大爷要抬举哪个丫头,大奶奶还未发话,你竟敢善妒,当众晕了不说,还当众甩脸子哭哭啼啼的给谁看呢?青岚,纵你是良家出身,可到底是个妾,妾该如何做,还需要人教你么?”
秦氏的话好似一记耳光响亮的抽在青岚脸上,她哆嗦着身子。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竟忍不住呜咽出声。
秦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厉声道:“我知道你觉着委屈。可路是你自个儿选的,若不安心当个妾,当初就别进林家的门!”话是对青岚说的,两眼却死死盯着香兰。
香兰只觉那双眼睛同林锦楼如出一辙,锋利如同出了鞘的冷剑。她心里一寒,忙垂下脸,不肯再抬头。
赵月婵哭道:“太太,所有的事都是我错了,只是……只是青岚妹妹怀着身子,不能久跪。请太太罚我一人就好……”
秦氏看着赵月婵梨花带雨,情真意切的模样,又去看青岚萎顿哽咽的模样。默默叹息,这赵月婵真是个猴儿精,可笑青岚那点小心思却还要同她叫板。
却不搭理她,又看向跪在床边的吴妈妈,说:“吴妈妈。你是老人儿了,楼哥儿又是打小儿吃着你的奶长大的。老太太都要给你两分体面,我今日却让你跪着,你服不服?”
吴妈妈心道秦氏今日是要将大房的歪风邪气狠狠刹一刹了,明白自己也躲不过,磕了一个头道:“服气,老奴本就该罚。姨奶奶如今怀着身子,太太让我过来伺候,就是对我倚重,姨奶奶要办诗社,我本该提点阻拦,却……”
秦氏摇了摇头:“你错不在此。吴妈妈,你是办老了事的人了,却干出天大的糊涂事,如今曾老太太孝期未过,你怎能撺掇着大爷收房?!万一闹出不体面,被人拿捏了把柄,传扬出去成了笑话,林家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吴妈妈含着愧,俯首道:“太太教训得是。”
秦氏见她已认错,便不再说。
屋中静静的,只传来青岚低低的哭泣。
秦氏觉着火候差不多了,打了一巴掌,总该给个甜枣儿安抚几句话,便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你们一个个的不成器,妻没有妻的样子,妾没有妾的规矩,直把这房里搅合得乌烟瘴气,有句常言道‘家和万事兴’,你们这个闹腾法儿,家里家外怎么和睦兴隆?”顿了顿对赵月婵道道:“媳妇儿,你日后需以身作则,管束好内宅里的事,不光要严厉施威,也要体恤怜下。这次罚你一个月月例,在祠堂跪半个时辰思过。”
赵月婵心中暗恨,却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口中道:“太太慈悲,我领罚。”
秦氏微微侧过身,伸出手在青岚肩膀上拍了拍,说:“别哭了,刚刚才请大夫看过,若再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只要你恪守本分,好好养身子,伺候大爷和大奶奶,日后谁敢欺负你,我便替你做主……”说着拿了帕子亲手给青岚擦了擦脸蛋。
青岚不敢受,慌忙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
秦氏放软了声音道:“可是你这次闹得不像,因怀了身子,也不狠罚你,也罚一个月月例,再抄《女则》十遍。”
青岚垂了头低声道:“青岚感念太太宽厚。”
秦氏低下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吴妈妈,说:“吴妈妈,你是老人儿了,楼哥儿又是你从小看大的,你该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这次我不罚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一番信任。”
吴妈妈连连磕头说:“老奴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秦氏满意的点点头,道:“你们若是真明白我的苦心,我就知足了。”起身往外走,忽停住脚步扭过身道:“香兰,你随我来。”
香兰心里七上八下,方才她再次见识了秦氏的手段,不知这一去是福是祸,但也无法,只得跟在秦氏后头去了。
赵月婵等在后头殷殷相送。
将人送出去,赵月婵立在知春馆门口看着秦氏远去的背影,迎霜连忙跑过来,小声说:“大奶奶,怎样了?”
赵月婵柳眉一竖,冷笑道:“怎么样?还能怎样?这老婆子处处弯着心眼子挤兑我,罚我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却让王青岚这小贱人写几篇字儿就过去了,还不就是看中那小贱人肚子里的那块肉儿。”咬着牙轻轻说:“那也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福把那块肉儿生下来!”说罢转身疾步往回走。
迎霜连忙快步跟在后头,说:“太太让您去跪祠堂,还整整一个时辰?我的天爷,奶奶身子娇弱,怎能跪这么久,何况那祠堂里阴气森森的,别再沾染什么病气。我去给奶奶备个厚垫子,再拿个暖香炉……”
赵月婵憋着气说:“先别琢磨给我备什么了,赶紧的,拿库房的钥匙,拣几样补身子的好药材给东厢送过去,还有晚上给东厢添几个菜。给香兰的尺头,也一样儿给青岚送一匹。”说完揉了揉胸口,恨声道:“去给我倒两颗银露丸,方才又跪又哭的气得我肝儿疼,得吃两剂疏散疏散。”说罢扭过头,脸朝着东厢的方向,冷笑道:“王青岚,你个小贱人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得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赵月婵如何气恼暂且不提,且说银蝶跟香兰等人一同在次间,听见秦氏如何发落,自然幸灾乐祸,她跟画眉的丫头喜鹊交好,偷溜出去把这事添油加醋的跟喜鹊说一回,又恣情笑骂一场。等银蝶一走,喜鹊便将此事跟画眉说了,画眉立刻拿了这两天做的一色针线往青岚的房里来。
东厢里一派宁静。青岚因秦氏的一番敲打羞臊难抑,也彻底老实了。不敢再卧床啼哭,只靠在床头发呆。画眉一进来便笑道:“我这两天做了个小孩子衣裳,针脚粗糙些,却是一份心意,姐姐可别嫌弃。”
青岚因诗社的事把画眉当成知心人,想说两句贴心的话儿,画眉套了几句,又说了些知疼着热的话儿,便勾着青岚将方才的事说了。画眉见四下无人,偷偷跟青岚道:“姐姐何必苦着脸呢?照我看来,太太到底还是心疼姐姐多些,没瞧见让那母老虎跪祠堂去了,却只罚姐姐抄几页东西,孰重孰轻,一看便知。”
青岚抚着肚皮叹气道:“那是因为太太看在这孩儿的面上……你是不知,太太如何斥责我,我都想投河寻死去。”将秦氏说的话粗粗讲了。
画眉大笑道:“嗐,我的姐姐,太太的意思你没听出来么?她罚你,并非因为厌恶你了,只不过是因为你逾越了规矩……”
青岚迟疑道:“真的么?”
画眉笑道:“当然了。”压低声音凑近青岚:“说句诛心的话,假以时日,等大爷休了那母夜叉,再把姐姐扶了正,姐姐就是体面的林家大奶奶,那时候太太还会因姐姐逾越了规矩而发怒么?说来说去,还是这层身份闹的。”
青岚吃了一吓:“可不敢这么说!”
画眉甩着小手绢儿满不在乎道:“姐姐就是胆子小,怎么不敢说了?十几年前,谁敢说八王爷能当皇上?可人家就当上了……”
青岚大惊,去捂画眉的嘴:“你迷糊了罢,这样的话都说。”
画眉将青岚的手拉下来,笑模笑样的:“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姐姐琢磨是也不是?我觉着太太就是偏心姐姐,如今她这样发落,也不过为了内宅里平安些罢了。”
青岚仔细想了想,觉着画眉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心中的郁结便消散了不少,真个儿将画眉当成了自己人,妹妹长姐姐短的愈发亲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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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发落(第二更,求粉红)
且说林锦楼,今日从京里来了几个与他相熟的朋友,均是世家子弟,与林家素日交好。林锦楼自然尽地主之谊,叫上林锦亭,哥俩在全福楼设宴款待,又从青楼抬来几个能唱会拉的粉头助兴,一时倒也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愈发恣意了。其中有一个公子,名唤刘小川,乃勇武将军之孙。刘老将军一家子嗣单薄,第三辈上只有刘小川一个孙子养活成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难免溺爱。刘小川跟林锦楼在京里也算光着腚一处玩耍长大,如今在京城闯了祸,便跑到江南来投靠林锦楼避避风头。
刘小川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杯,一口麻溜儿的官话,对林锦楼道:“这江南是个好地方,来了才知道,可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呀!我说哥们,小爷我看上你在怡红院的相好儿小翠仙啦,小爷难得来一趟,哥们是不是割爱送了我?”
众公子一听连连起哄。
林锦楼笑骂道:“你小子倒会挑拣,全金陵的粉头里就她最知情知趣儿,原本我还舍不得,可既然是你张嘴,不给也得给。”
兵部侍郎谢佐的四儿子谢域哈哈大笑,拍着刘小川的肩膀说:“哎呦喂,我说兄弟,你本来就是跟人在窑子里争风吃醋打了人跑出来的,等回去再带个粉头,你们家老爷子还不当场气得嗝屁?”
众人齐声大笑。
刘小川翻着白眼说:“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懂不?这样的情怀你们这些大俗人懂个屁!”
林锦楼笑着喝干杯中酒,摇铃将门口守着的小厮双喜唤进来,道:“点三千两银子送到怡红院,跟老鸨子说给翠仙姑娘赎身,用轿子送到刘大爷宅子里。”
谢域又举起杯笑哈哈道:“来,来。恭喜今儿个刘兄弟又当新郎官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林锦亭却心眼动了动,亲手给林锦楼满了杯酒,笑道:“哥哥既然这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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