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红的狡狯阴狠,她在初次见面时即已了然于心,却在这一刻遭了算计。
“得了,云姑娘,红姐这就找两个人为你好生捣饬一番,免得咱们的小王爷等得着急……”
素袖翻转,一把短剑横来,有效扼住对方得意的卖弄,持刀者眸含冷霜,问:“不知红姐的药效可快得过这把剑?”
陆红骇然变色。她是以为眼前不过是朵带刺的玫瑰,才动了拔刺念头的,哪想到转眼间就要被刺给扎伤呢?“你这小蹄子……可不敢造次,咱们伎坊也是有几个大汉做打手的……你……”
“解药给我。”
“……哪有什么解药?催情的东西哪来解药……”寒锋突地逼至喉头,这妇人被吓到极致,白眼一翻便厥了过去。
扶襄以扶门独有手法点其昏哑两穴,如此运力之下,药效发作更快,她反腕将短剑刺入腿股,以剧通暂且遏制了蹿向四肢百骸的灼热气流。
这时,门被拍得山响。
“小云,小云,你可在?”
她倏地拉开门闩,“云兄快走!”
云谦虽不明就里,却也猜到了三五分,拖了她放步疾行。两人从后楼梯下楼,避着坊中的侍卫,取道后门。
“站住!”身后有杂乱声潮追来。“小云你站住,红姐吩咐过要你今夜伺候小王爷的,小王爷已经在发怒了,你哪能走?”
伤势加上药效,扶襄周身气力迅速流失,脚下行走艰难,为图振作,她再度以剑刺股。
“小云!”云谦惊见,弯腰伸手将她背负到自己身上。
后面人一迳喊看守后门的老汉将门阖拢,而云谦也高呼:“老魏叔,是我,快将门打开!”
那看门老汉竟听了书生的话,两门大敞,呆呆任他负人打眼前擦过。
扶襄勉力抬目四望,“穿过胡同向东!”
云国政要多住明德大街,而东行是翰墨街,乃通往明德大街的必经路,多有达官贵人出没,希望那些追赶者有所忌讳。
云谦拼着一副清瘦身躯,拼了命般地向前奔跑,纵使如此,身后的乱声仍是越迫越近。
“将我放下罢,云兄径直向前走,不要回头。”扶襄道。她虽不想做一个杀戮者,却更不愿任人杀戮,既然避不开,惟有直面迎上。
但朴厚的书生却以为她欲舍己为人,任她再三催促,硬是不肯打住脚步,突一个咬牙发力,奋身蹿出胡同。
他原打算是到了翰墨街上,放开嗓的呼喊,许能将夜间巡逻的捕快召来。殊知同一时刻,一辆自北向南的双架马车飞奔而来,彼此交错的瞬间,他惊了马,马也惊了他。他与背上人一并滚翻在地。
那边,驾马者双手劲扯马缰,将四只马掌硬生生带离开来。
“是谁如此大胆,敢惊左丘家主大驾!”
三一无情偏遇多情恼(下)
伤口是扶门中人最无法拒绝的礼物。
第一次受伤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发生在第一次站桩的时候罢。她因受不住头顶骄阳的炙烤,打几丈高的石桩上跌到地面,摔断了腿骨。
第一次的伤,因为前所未有,首度经受,往往也是记忆中的最痛。那一次,她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半月之久,久到扶门已经打算放弃她,于是,她拖着那条伤腿走进了训练场……
真真是刺骨的痛呢,每一个动作,都能让这份痛延伸到骨髓深处;每一点呼吸,都能将这份痛无限扩大。痛到无法挺忍时,她咬破了唇,以痛止痛,就是在那时想到的法子。那一次,是扶宁为她找来了最好的伤药。若没有扶宁,没有那瓶药,她那条腿也许就废了。
所以,她要感激阿宁,感谢阿宁……
“阿宁……”
“襄夫人您说什么?您要什么?襄夫人?”
“阿宁……”怎有小鹊儿的叫声在耳边叼扰?
“您等等,奴婢这就给您去叫宁姑娘!”
耳边的小鹊叫声一下子抽远,她得到了安宁,痛感却越发显明,她倏然清醒,同时惊坐而起。
“阿襄。”纱幕掀开,扶宁欣喜不已地扑到床前。“你可是醒了,这一觉,竟生生睡了七日。”
她甩了甩头,额际的沉重感犹在。
“襄夫人您千万不要大力甩头啊,大夫说您醒了后还会晕上几日……”
襄夫人?她揉着额角,抬眸打量左右。
“别看了,你在左丘府没错。”扶宁道。
左丘府?
轻敌遭算,夜中暗巷,追赶的脚步,萍水相逢却要舍命相护的意气书生……脑中有千万条头绪,却没有一条头绪有通往左丘府的路……脑中最后的影像,是与那书生摔翻在冷硬地面……
书生?!“云谦怎么样了?”
“死了。”有人答。
她面色丕变。
“他死了,值得你如此难过?”问者负手踱步,背负着一片暗影笼罩在她头顶。
她颓力闭眸,“左丘家主,当下奴婢实在没有心力与您比试辞锋,改日再约罢。”
映进眼底的这张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要融化于空气中。但饶是如此娇弱,也不忘还他以颜色,如此倔强的小女子,就该任她自生自灭,吃足教训,是罢?
扶宁觑见左丘家主面色不善,缓颊道:“阿襄,你要好生感谢左丘家主呢,若非你遇见的是左丘家主的车驾,此时刻还不知会是何遭遇,那些下作人竟给你吃了那等下作的药……”
扶襄一震。
“那日,你迟迟不归,公主差我去接你,半路上便遇见了左丘家主的马车和血淋林的你,那会儿当真把我吓……”
“云谦如何了?”
“啊?”
“他在何处?”
“阿襄?”阿襄是被毒坏脑子不成?
“带我去看可云谦。”她推开身上锦被,欲翻身下床。
砰!一记重响,承载了男人摔门而去的怒火。
扶宁将她轻推回床上,借着俯身覆被的当儿,以唇语问:说罢,你成心将左丘无俦气走,为了什么?
我身上的毒是如何解得?
魅药还能如何解?扶宁似笑非笑。
左丘无俦?
你认为他会大方到将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登时,她脸色灰寂,将自己掷到床榻间,晌久动也不动。
“怎么了?”扶宁不解。
她摇首,“我想睡了。”
阿宁虽然贴心,但两人毕竟不是一人,如何能够体味她这刻的绝望?明明以为已经断了的,明明以为自己可以从那个男人的生命中从容退场的,却又被缠绕到一处,且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三二多情又遭无情扰(上)
七日后,伤口愈合。
复原能力超出常人,也是扶门中人特征之一,为了活下来,他们从来没有第二选择。
“你确定你一定要在这时候探望那书生?”
午膳初过,本该到榻上小憩消食,扶宁却要扶着人穿院过廊,很难不生抱怨。
“给我理由,让本姑娘不至于那么恨那个书生。”
扶襄莞尔,“云兄的恩情我不知能够报偿,至少要亲眼看见他的平安。”
云谦摔破头皮,被左赢安排在左丘府下院养伤。
她们现身下院时,惊坏了院子里的下人,虽然都知这位襄夫人已被赶出左丘府,但那夜家主亲手将人抱回时的震撼场面许多人是见过的,谁敢作出倨色?
“小云?”惟有对一切尚茫然不知的云谦又惊又喜,从床上跳下床来,仔细将她上下打量。“你伤好了?我一直在向周边的打听云姑娘的养伤处,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谁是云姑娘,我欲去寻你,他们也拦着不让,真是生生将人急死了。”
扶宁“噗嗤”失笑:这书生,虽然稍嫌呆了些,却也不失可爱。
“云兄的伤势如何了?”扶襄问。
书生被笑得有几分腼腆,扶了扶额上白布,“皮肉伤,不碍的。”
“是小云连累了云兄。”真正是连累了,将一个完全在事外的人牵涉进来,要如何才能保他周全?
云谦正颜道:“小云为何这么说,你叫我一声‘云兄’,这个‘兄’字岂是能白白应承的?既然你今日来了,我还要将这几日定下的打算告诉你,从今后你莫再进那等场所了。在那声色犬马之所,再如何洁身自爱,也委实防不胜防。要养家糊口,云兄替你养,你肩头若有十分难,分给云谦八分担,为兄虽然不才,但以一身琴艺总还能维生,前几日还有一家琴坊请我去做教习,签了年约,立时便能领十两银子……”
扶宁突然止笑。这书生的眼睛清可见底,正洁之气可将她这一世见过的许多男人比成尘埃,如此一个至诚至真的人,她实在没有资格哂笑。
扶襄何尝不作此想?是以,她心甘情愿地福了一礼,“云兄教诲,小云铭记在心。”
这一幕,垂绿从旁看得切切,听得真真,本着忠婢本色,事无巨细一一禀述主听。
“大哥饶命!”
家主书房内,一只上好的风昌官窑玉骨杯携着主人的凛冽怒意飞向左丘无倚面门。后者奇形怪状地闪避开来,口中一迳讨饶,“大哥您听小弟解释嘛,小也不知道那人就是小嫂子,小弟对小嫂子绝无任何冒犯,你尽管去问小嫂子……”
“你何时与狄京如此要好?”
“不过是那日委实在过无聊,加上他又将小嫂子的舞夸得天上……”
男人眸镞更寒,“无聊?”
“不不不,小弟很有聊,小弟这就去新兵营察看新兵训练进展,小弟……”
“狄家在洛甫山有一座铁矿。”
左丘无倚瞳仁噌地燃起两点亮芒,“大哥也晓得了?”
左丘无俦冷睨,“你不是惦念很久了么?若我猜得没错,那铁矿内必定有你找了多时的东西罢?”
“大哥妙算,的确找到了,而且数量极为可观。”
“准备何时动手?”
“待今年最后一批新兵完成训练。”
“你总算尚未因为玩乐废了正事。”
“小弟岂敢?”
书房顶上,扶襄蹙眉思索稍久,侍卫巡防步声渐近,她没入最近的树影之内。
“情形如何?”回到上园,正坐在垂暮之后一人分饰二人对话的扶宁迎上,问。
“果然如我们猜想的,左丘无倚是一条重线。”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三二多情又遭无情扰(下)
左丘府的时光,相安无事。
伤口虽愈合,并不意味痊愈,为了合乎常理,她仍须以娇弱状示人,遂在探望过云谦之后,足不出户,安心调养。而左丘无俦从此也隐形隐气,未在上园现身。于是,他们度过一段彼此相安无事的时光。
一月过去,扶宁再来探病,忍不住取笑她被左丘府的补品滋润得白白红红的好脸色,她恍然一怔,原来自己也是喜欢细腻温润的生活的。
“垂绿,左丘家主现在何处?”送走扶宁,她问。
“襄夫人您找家主?”垂绿眸子睁得又大又圆,惊喜满眶。
她已懒得再去纠正这小婢的称呼,颌首,“对,我找你们家主。”
“家主大人此刻应该在书房罢,嗯,不对不对,今日府里宴客,家主应该在松鹤轩,奴婢扶你过去。”
看着小婢已经手快脚快地捧来了外氅,拿来了薄靴,她蹙眉问:“你们家主宴客,我如何去得?”
“去得去得,家主……不,是左驶他们说过,只要是襄夫人您找家主,随时可以。”
“不必了。”她不认为这是什么额外的殊荣,诸目睽睽之下,她的谦卑觐见更显两人间的天地之别。“等你们家主有了空闲,再来告诉我罢。”
“啊?”小婢眉眼内尽是失望,撅着嘴,鼓着腮,怏怏退下。
未过半个时辰,扶襄正侧歪在榻上昏昏欲睡的当儿,垂绿以欢快声将她唤醒,“襄夫人,襄夫人,家主有空闲了呢,左驶来说,家主此刻正在寝楼前的小亭里醒酒,咱们这就去。”
……还真是难为他们。扶襄哭笑不得,也只得配合她的服侍,穿了外氅,蹬了薄靴,如他们所期待地走出门去。
一路上,垂绿在耳边说得尽是他们家主大人的好话,那些个字符,在一个有一张纯真脸庞的人儿又以如此欢透声嗓的叙述下,扶襄真要相信了,相信这世上两位左丘家主。
好在路程不远,很快到了目标所在。
寝楼前,小亭内,左丘家主正执茶慢饮。听到这厢声响,深邈眸线投来。
“奴婢……”
“不必了,坐下罢。”
她欲屈身行礼,他淡声阻止。她在最近的椅上落座,感觉身下甚是松软温暖,有毛毯为垫。
“你身子调养得如何?”
“禀左丘家主,奴婢已经完全好了,奴婢此来,一是谢家主救命之恩,二是……”
“你想如何谢?”
“……如何谢?”
“既然是救命之恩,你想如何谢呢?”他翩翩走来,膝头与她的相抵,弯下身来,视线将她紧密攫住。“救命之恩大于天,你要如何报答本家主?”
她一时怔忡。
“想不出来么?”
“……奴婢的确无从报答。”她道。
他唇角愉悦上扬,“服侍本家主一生一世罢。”
她沉默良久,自知避无可避,遂道:“若只是做一个洒扫奉茶的奴婢,奴婢愿意以此为偿还。”
唇角的愉悦弧度刹那不见,湛眸内霜冷气寒,“你想说什么?”
“奴婢愿意仅是以一个奴婢的身份侍奉左丘家主,以报家主大恩。”
“仅是以一个奴婢的身份?”他轻声反诘。
“是。”
他冷冷盯着这张小脸,他怀疑自己下一刻便会将她细腻的脖颈掐在掌心内,生生掐死。
“好。”偏偏,他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应答。“如你所愿,本家主准你以一个奴婢的身份报答本家主。”
三三袍袍情真珠意切(上)
下雪了。
雪落无声,万物归隐。冬时的云国,更见苍茫沉厚。
受眼前纯洁之物的吸引,扶襄走出廊下,探出手来,任雪花一片又一片地在手心中倏忽不见。
“小云,小心冻伤了手!”远远滴,云谦捧着账本走过,看见这厢的她,忙不迭赶了过来。
她抬眸一笑,“云兄近来可好么?”
这一点,她对左丘无俦实在无从理解。云谦康愈之后,竟将人留在左丘府做了一位账房先生,她从未看出他对这呆书生有多喜欢不是么?
“很好,账房中的活计做完了,便教左管家的一双儿女弹琴,较先前好得太多了。”呆书生边答话,边将身上棉袍披在了扶襄身上,“你身子本来就弱,要懂得爱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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