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扶襄-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王上早晚会动左丘家,除非左丘家自断臂膀,自削兵权,自请隐退,而本家主……”他眸色清淡,敛收尽所有烁华,沉深无垠,唇中有字迫出。“无意做此千古忠臣。”

左丘无倚微惊。

“何况,纵使我有意将左丘家的所有奉于王前,王上也不会任左丘家逍遥于江湖。届时,失势的左丘家更易连根拔起。”

“……小弟明白的,到这般田地,左丘家只能进,不能退了。”左丘无倚面孔上透出些许灰冷,眉宇间依稀染上了几分惶恐。

“无倚。”左丘无俦掌心落在他的肩膀,“你是太后最疼爱的外孙,也是我最倚重的兄弟,我不想伤你。”

“大哥……”

“大哥……”

“今日这席话,我只在此说,今后无论何时何地,这话都不再有,我只会以行动说话。无倚怎么说?”

左丘无倚动了动唇,扯出一个苦笑,“大哥是在让无倚做出选择么?”

“是。”他眸光定定不移。

“在大哥和外祖母间,无倚或许会左右为难,但在左丘家和王室之间,无倚的取舍无须任何挣扎。”

左丘无俦失笑,“你倒是诚实。”

二少正凛神色瞬间一变,嬉皮笑脸道:“诚实是小弟美德之一。”

他笑意晕上眼角眉梢,“那么,你便在适当时机进宫诚实一趟,诚实向王上进禀为兄今日在此所说的每一个字罢。”

“啊!”

湖面平滑,碧水无澜,岂不知一湖通海,一海连天,太平景象之下,必有暗潮涌动,波涛万顷。

扶襄 三、静水微澜风将起(下)

“家主!”

玉樨阶前,左赢翘首企盼多时,一见主子形影,急不可待地迎上前来,牵了马缰,禀道:“家主,王公公等了您有半个时辰了。”

左丘无俦湛目投向总管事的身后,“劳公公久等。”

左赢一怔,随即脚跟侧转后退,让了紧随自己身后的王公公过去,眼尾余光不经意一扫,将对方面目一脉几不可察的愠色扫入眼际。

“不敢当,老奴不敢当。左丘家主您是贵人,事忙自是一定的,老奴自该恭候。”王公公弯腰伏首,笑得和蔼,答得妥当。

“本王这便进宫觐见王上。”

“不急,不急了呐,王上久候您不至,已经命人传谕老奴:若是左丘家主回府了,微服直去问天阁与朕会合即可。”

问天阁,风昌城文人士子聚集之地,尤其每个日曜日,一干名士执酒一壶,高议国政,直抨时弊,称为“雅辩”,乃云国历代国主默许的存在,因之造就了风昌城乃至云国肆意淋漓的文场风气,亦形成了朝堂、军政之外的另一股属于民间势力。

王上邀他微服共访问天阁,意在何处?

迈进问天阁门槛的刹那,这抹疑问如蜻蜓点水般拭过心湖。

“无俦以前可来过这处么?”雪花棉缎袍,束发玉锦带,装扮颇似一位富家公子的狄昉仿佛心情颇佳,笑问。

“喜欢喝这边的茶,今后常来走动罢,此处实实在在是个宝地。”

“哦?”他挑眉,尚待详诘,听楼下传来一声敞亮的高唱——

“诸位,诸位,未时到了,今日辩题为《论云国朝政之弊》!”

左丘无俦不由心头微撼:早听说问天阁内敢问天,这帮书生当真敢毫无忌惮?

楼下厅内,诸多长袍幞帽的文人士子三五为伴围案踞坐,约至数十人之多。

有人已侃侃而谈,“我云国自明祖建国以来,历代君王皆慧睿英明,方造就今日这强盛云国,明祖扶以三大世家形成朝堂鼎足之势,互为制衡,又利益共享,真乃千古第一圣明君王也。”

他哑然失笑:果然,任是如何超凡脱俗的名目,也无非是这般恭维赞颂的俗套范畴。

“三族鼎立,委实保持了百年的平衡,但,诸位难道没有觉知如今这平衡早已不复存在了么?”

狄昉以碗盖抹开了茶水面上的浮叶,视线打搂下群生悠悠逡巡,而后,似有若无掠过眼前人诡谲难测的俊脸,垂下眸来,饮下一口清茶。

“三族平衡名存实亡,这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们岂会不察?南苏、逯炎两氏重文轻武,虽不乏股肱之臣,却无戍边将帅,就连负责京都安全的神门卫队与禁士营也是由两氏分掌,如何与重军在握的左丘家匹敌?”

不错,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了。他唇角扬起一弯笑弧。

“如今左丘一族手中握有我云国六成兵权,府中人也王候公爵的一应俱全,炙手可热,炙手可热呢。”

“现今,我云国对外并无战事,左丘一族犹执握兵符不放,端的不是明智这举,扰君心,乱臣神,长此以往,我云国庙堂必乱。”

有一灰袍文士喟然长叹,“盛极必衰,盈满则亏,左丘一族的人人人聪明,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何以不放?何以不放呐?”

“自古道理易知道难行,放与不放,看得还不是当权者的心头一念?一念上天,一念入地,所谓天堂地狱,概莫如是。”

扶襄 四、风将起兮云飞扬(上)

一念上天,一念入地。算不得很新颖的说辞,也非什么独特见解,然而,有效即可。左丘无俦接到了王上不含任何意味的目光,莞尔。

狄昉笑叹:“书生意气,其来有自。”

“嗯,很……”左丘家主眉间拢起些褶皱,状似思忖,浅笑间拿捏出最适宜的用词。“可爱。”

……可……爱?站在主子左侧的左驭差点一头栽地,那些个迂腐愚勇的书生“可爱”?主子什么眼光?

“左丘家不放兵符,亦有道理在。”楼下又高亢慷慨陈辞。“如今各国之间的和平假象脆弱如纸,实则暗流汹涌,一触即发,左丘家主‘军中之神’仍是‘军中之神’还会因为失了一段时日的权柄失却了骁勇不成?”

越是听,左丘无俦越想拍案称奇。以往自己怎会忽略了这块风水宝地?问天楼,实在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地方。

“问天楼内竟是这副光景,在下开眼了呢。云国的书生们怕是各国里活得最恣意的了,真乃我大云幸事。”

“无俦这话可是由衷?”狄昉面悬温笑,眸色明明灭灭。

“广开言路,博采众长,畅所欲言,高谈时弊,一能显示我大云朝廷执政信心,二能昭示我大云国上位者宽容博怀,委实大毛笔,大胸怀,在下以茶代酒,敬阁下一杯。”

“朕……本尊受你这一敬。”

“当”一声,两只青瓷花杯当空交碰,执杯者相视一笑,各饮杯中水,冷暖自知。

这当下,楼下辩论已近尾声,阁中主事者吐字徐徐,作最后陈结:“诸位论了这久,‘左丘’二字未绝于耳,可见左丘一族交权释兵为当前朝堂之要,本阁主将誉写成册,交予礼司,祈望能呈到王上案前,以尽我等绵薄之力,也不枉我等苦读诗书多年。”

“多谢阁主,我等只盼能为吾王分忧,以襄助我大云万年社稷。”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十年寒窗,遵圣贤教诲,忠天地君亲,博美誉,扬士名,无非是为有一日立得庙堂,执掌风云。

五日后。

萌萌轩一场小聚的午膳过后,各房主爷俱未离去,只因问天楼小别,云王尚不曾召见左丘家任何一人。

“王上此举不嫌太过朴素了么?”左丘无倚俊脸苦皱,千百个不赞同。“以如此粗糙手段暗示我左丘家应该交权祛疑,似乎不合常理呢。”

“左丘家独大朝纲,也非合乎常理。”开远爵左丘翎平平道。

“王上等不及了。”景曜爵左丘鹏摸着下巴,不无遗憾。在他们想来,王上的耐心应该更久一些的。

国伯公左丘鹤警示味浓地睇了五弟、六弟一眼,接话道:“王上等不及要统御四方,无俦你作何打算?”

“食君禄,忠君事,左丘家愿为王上一统山河!”左丘无俦字如金石,铿锵有声,豪情万丈。

这一日,一封五百里加急由南疆递到兵司:原、阙两国联兵犯边,请速支援。

扶襄 四、风将起兮云飞扬(下)

盛夏。

南疆的夏季,无疑与惬意无缘。白日,盛悬当空的日头炙威烈烈,似欲将这个世界在瞬间融化,草木呻吟,土石哀鸣,纵连空气中的细尘也随着被夏日欺虐的万物一并摇曳浮腾。及至盼得日头归隐夜幕高挂,闷躁无处不在,蚊虫蓬勃出动,尽管防蚊防虫的器具药物一应俱全,也难断那蚊鸣之声在耳边盘盘绕绕的纠缠。

军旅生涯,除却金戈铁马,冰甲寒衣,还有这水深火热,细煎慢熬。

扶襄随主将庞三河巡营归来,回到帐中已有一刻钟的工夫,笔走不辍在白麻纸上勾绘了一副布阵图出来。

“参赞大人,水烧好了。”

她仰眸向朴实勤劳的仆妇一笑,“多谢。”

“民妇不敢当,您去洗洗罢,干净的衣服就在旁边放着。”这仆妇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先前因为战事避到山里。王朝大军援师收复失土,藏在山中的农户走出来谋生,军营里总是需要人烹煮洒扫,何嫂应聘的本是厨娘,扶襄看其老实本分,遂叫到了身边伺候。

“有劳何家嫂子了。”这时方觉身上的衣衫被适才烤出的那身汗粘在身上。

她掷了笔,速去净身,隔着一道屏风,何嫂耳朵听着里头的潺潺水声,以手底抹布擦抹着桌头案角,道:“参赞大人真是了不起呢,民妇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见得女人也能做官的。”

“本朝中女子为官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哪怕是女王也是出过一位的。”

“还真有这等事?民妇从不曾听过,哞,真好。”

“是,真好。”

“民妇听那些当兵的议论,说参赞大人好了得,咱们这一回就是因为有了您才打了好几场大胜仗。”

“下面人这么说话么?”

“是啊,参赞大人是巾帼英雄呢,如果没有您,咱们一家老小这会儿指不定还要窝在山里多久。”

“是么?”撩水声声,她的声音也一直未断。

军中一发从俭,纵然生性爱洁,也不敢沉浸太久,一炷香的时间将将过去,她一身清透地出来,看何嫂将已将凌乱的案头规整利落,“何嫂替我向庞将军传个话,半个时辰后,请中军帐议事。”

“民妇这就去。”

她美眸幽幽淡淡地向民妇离去背影一瞥,坐回案前,持笔饱蘸了墨,一气龙飞凤舞。

半个时辰后,中军帐内,庞三河连同几个心腹将士围图细看了半晌,赞叹不绝。

近来捷战频频,军中将士包括那些个原对扶襄并不了解心存轻视者,都已然是心悦诚服,此刻看了摆在他们眼前的物质什,诸人心中最后那一点对女子能力的不确定也作烟消云散了。

“扶姑娘恁快时间便制出这张图,想来那南蛮叛贼被剿灭之期不远了!”庞三河两眼豁豁,摩拳擦掌,恨不能这就付出杀出帐去,将那些侵山河害百姓的叛贼尽数灭了。

“这张图原本可以不必这么快。”扶襄眸线在悬在中军帐内的地图上停留片刻,忽而浅哂,“只是有客盈门,不好让人空手而归。”

扶襄 十五、连营吹角非梦回(上)

南疆蛮族尚武好战,由来是越国朝堂的心头大患,如今起兵作乱,造成杀戮无数,于民自然是罪孽深重,却也正好给了当政者一个理由。

庞三河乃越国第二大将,在军中声威仅次于静王世子嵇释,仗义豪犷,粗中有细。贞秀太后派扶襄与其配合,弥其运筹不足,为的便是将蛮族连根拔起,永除后患。

“扶姑娘,我们当真要在阿萨草原与蛮族进行这场决战?”

扶襄以朱笔在墙前地图圈出一处方圆,道:“阿萨草原广袤长阔,最适宜这场大战不是么?”

庞三河凝盯那处,面有彷徨。

“将军有话请直说。”

“阿萨草原地势平坦,毫无遮蔽,不利于设伏暗桩,蛮人体格高大,勇悍嗜血,如若单凭正面相逢,我军兵士定然是要吃亏的。”作为主将,他也不愿长人威风,无奈事实如此。

“所以才有了那张布阵图。”

庞三河眼仁陡亮,问:“扶姑娘是欲先以诈败,而后诱敌深入?”

“对极了。”她回复得极为肯定。

庞三河脸上仍有几分迟疑,道:“本将军已按扶姑娘的布阵图将人马布置完毕,但愿蛮族人能够中计,莫白白费了扶姑娘精妙阵法及伏在那边的我军半数人马。”

“将军无须担心。”声色清越,自信笃定。

议事完毕,扶襄归帐,何嫂捧了碗凉草茶奉上。

“参赞大人,您操劳一天了,祛祛暑气罢。”

她称谢,掌心松开,卷握的图纸掷在桌上,阖目倚在椅中,自胸中长吁了口气出来:在庞三河面前,还真是应了一句俗语“打肿脸充胖子”呐。

“参赞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何嫂去歇着罢。”

“……是,您也别太操劳,这女人家家的,还是保养身子要紧。”

听闻脚步声远出帐外,她睁开眼,指间勾了一根细亮,掀了张空白的白麻纸,重作勾画。

帐外,蝉鸣噪热,急切而躁动,握戟值守的兵士耷首垂目,昏昏欲睡。夏风 流动,帐帘轻曳。

当夜,丑正三刻,一声号角,全营灯火大亮,马场嘶鸣,将上马,兵操戈,雷厉出动。兵贵神速,三万大军马不停蹄,足迈流星,飞奔百里,跨越阿萨草原,袭击阿萨城。

阿萨城作为蛮族人最大的营寨,昔年曾是越国王室对蛮族族长的封赏,归属蛮族几十年,自然历经改建修缮。然而,当年越王在天恩浩荡之余,并未忘记非我族类的隐忧。阿萨城外,有三条通向城内的密道,这是扶襄在启程之前由贞秀太后手中接来的秘密。

这密道,或许不足以成为攻陷阿萨城的法门,但扰乱城内视听、迫敌出城不难,只消在城内几处放几把火,高喊“王师平叛,贼人受死”,城外以攻城叫骂之声响应,激怒易怒好战的蛮族即可。

毫无意外,蛮族人倾城出动,酷夏的暗夜下,阿萨草原灰飞烟灭,血肉堆叠,杀声冲达九天云霄。

一个时辰后,胜负渐现。

如庞三河所说,与蛮族人正面相逢,越国兵士很难占到便宜。

“撤!”主将下令,副将挥旗,大军边打边退。

蛮族人穷追未舍。

阿萨草原的东北方,是一处废城旧址,中间遍生荒草葳蕤,有一人高深。夜间望去,是一爿形若鬼域的深幽廊影。

便在这片幽影说近未近,要远不远之际,追兵停止了追击、

“愚蠢的北族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