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话后的隔日傍晚时分,她用着晚膳,左丘无俦排闼而入,背后夕阳的金芒将玄色披风上的金隼映得喷薄欲出,紧束的戎装更使他修颀身形彰显力量,而他的目中紫焰跃动,正是怒火中烧。
“你想做什么?”他问。
她将汤匙中的汤送进口中,取帕子揩了唇角,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你现在倒是完全不怕本王了。或者你从未怕过本王?所有的卑顺依从仅仅是你身为细作必须做出的面相?”
“你很明白不是么?”
他弯身,狠捏住她下颌,如之前做过的无数次,冷冷道:“作为一个落网的细作,你显然没有落网的自觉。”
颌上的痛意,令她眉尖不自觉颦起,这双双使得家主大人更为恼火。
“不喜欢我碰你?”他冷笑,倏地低首,将两瓣诱了他多时的唇花撷入口内,做了时下最想做的事。
扶襄兴趣手便打,有一掌甚至划过了他的左颊。
被打脸绝对不是什么美好体验,尤其是左丘无俦这等无法无天惯了的男人,他盯着她,怒意与情欲将一双眸燃烧成最浓郁的紫海。
她无畏回视,骂道:“左丘无俦,你混蛋!”
不料,这骂声令他心情莫名好转,将沉沉低笑哺进她艳红的唇内,喃道:“瞳儿……”
她鄙夷道:“强迫女子做她不愿的事,是左丘家主的爱好么?”
“强迫你,才是我的爱好。”
两人间的衣物在减少中,他在皎洁莹白的娇躯间制造着点点痕迹,未忘重温昔时好梦,邪魅笑问:“瞳儿还记得陌上行么?”
陌上行?那是两人的一次出游,在田野之间她难得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由衷,他看得欢喜,擞她过来深吻,却被骂“混蛋”,只因那时身处野外,她一时受惊忘了遮掩。他那时怔了怔,眸色起变,将她拖至陌上的密林……
“你无耻!”她切齿骂。
“对你无耻,是本王的乐趣。”
“这是你对我的惩罚?”
“错,是奖赏。”
“你这个混蛋!”
“嘘。”他将她小舌勾弄进口,瓷意品尝,除了骂人,它应有更妙的用处。
此时际,是征服也罢,惩罚也罢,甚或思念也罢,他惟一想做的,是与这具美丽的身体共享温存,尽管这中间饱受粉拳袭击,且脸上又挨了一记。
“瞳儿,有没有想我?”
“你去死!”
“这么想我?”
“王八蛋!”
绵延的笑声打他嗓内溢出,云雨方歇,方得餍足,他竟又要情动了。该不该告诉瞳儿,她的骂有催情之效?今后还须多多益善?
“既然瞳儿热情相邀,本王怎能拒绝?”
“……你……你这个无赖,你去死!”
“如卿所愿,本王这便陪瞳儿欲仙欲死……”小女子的艳丽小嘴媚惑如火,他忍不住深指抚摸,却被她一口咬中,血珠四下飞溅。
他听之任之,在细软的耳廊前热喃:“瞳儿,本王想你。”
她回之的,是挥她右眼的一拳。
“这招……”这挥拳的姿态,怎像极了那个轻尘还是轻土的东西所用的招式?他眸光一暗,将粉拳压在床褥间,温柔的缠绵遽转激烈,焚烧一切的索取通宵达旦。
两个人,如两只困在一笼中的兽,互相嘶咬扑打,仍须相偎取暖。
十一、无端衷肠实为君(上)
左丘无俦要返回莫河了。
扶襄想,他一定是与阙、愿两国达成了什么协议。
无论师父是否已建议贞秀太后为补之公子向阙国公主提亲,如今怕是已让左丘家主占了先机。倘真如此,越国必定要牺牲一位王族女子嫁去给年老的阙琵琶,而师父安插在叶国多年的暗桩,势必会促成叶国与阙国的姻亲。届时云、愿、阙、叶有了盘根错节的牵扯,云国又安敢轻率向人发难?
这样的剖析判断,看似冗长,在她心头的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的考量,毕竟那些远在天边的家国大事,不是眼下的她首该思虑的。
在楼船上时,轻尘公子封了她的穴道阻止真气运行,仅以为如此能让她生气,以观她生气时的模样。而左丘无俦即使发觉了她穴道渐解武功恢复,也并未有任何手法予以约束。
她知道,他等着她逃走的那刻。她会逃,他便会追,惟有将逃走的她追捕回来,千岭前的那一幕才算终结。
那个男人就是一个如此别扭如此计较的男人,她了解,她痛恨这份了解。
她的确会逃,却并不准备助他消除梦魇。她就是要他记得,记得她的存在,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
今日,她依往常一般在院中的林荫处散步,大宅的主人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彬彬有礼。
“在狄勤,姑娘来了多日不曾接待,是在下这个主人失礼了。”
她颌首,道:“不速之额,是扶襄失礼。”
狄勤指了指林边小亭,“到那边小从片刻如何?”
“客随主便。”
是这份取自天然的落落大方么?不会以冷漠矜持状以示清高,也没有禁足者应有的局促,是这份不同让看遍了人间春色的左丘家主为她停留?
“扶姑娘住得还习惯么?若有不到之处……”
她抬手,莞尔道:“阁下找扶襄应该不是为了主客寒暄,时间宝贵,请开门见山罢。”
“好。”狄勤欣然从命,但很快,神色变得灰漠冷重。
“十五年前,我随母亲进宫拜见王后,当然,那个云王不是当今的这位,那时他还只是年仅十二岁的太子。王后命我和太子去外面玩耍,我和他离开王后寝宫在尚武场比了半日的剑,都不见母亲派人寻我,遂回王后寝宫找母亲。太子一时兴起,道‘母亲寝宫后面的院墙有一个洞,我们从那里外号进去吓两位娘亲一吓怎样?’我那时不过九岁,正是贪玩年纪,兴冲冲随太子由后面的墙洞钻了进去。孩子身形矮小,借着花草树木很轻易便避开了侍女太监的眼,进到了王后寝宫的后殿。我不知道当今的王上生平最悔的,是否就是那个一时兴起的提议,想来如果重回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带我这么走进王后寝宫,让我看到华丽幕帐内正上演着世上最丑恶的一幕:我的母亲被缚在床上,白绢堵口,泪流不止,他的父王正在强暴我的母亲。”
扶襄一惊。
狄勤眼内一片平静,话声也没有起伏,就如正在叙说的种种与自己毫无关联。
“我被骇住,太子也被吓呆,当我冲出去欲救母亲时,他死命扯住了我,一手掩住我的嘴,一手将我拉到了王后寝宫后院的花房内。我想,他在那个时候是救了我一命的。但当事情向后演变,年少的太子看到了事关王室尊誉的危机。我的母亲回府的当夜便自缢死去,父亲从我嘴里得知发生过的事,行武出身的他当即拿着剑冲上大殿,被当场诛杀,随后,我的家被重重包围。太子在夜里进府,说:‘你可以发誓,永远不将那日的事说出去么?’我看着这自幼的玩伴,赫然明白若我摇头,我将活不过那夜。我点头,并以自己的性命发了重誓。太子从暗道中将我送出城门。此后十数年,我遭遇到过无数次暗杀,这暗杀里,有昔日的云王,也有今日的云王。长大后的云王明白了,惟有我死,那桩一定丑闻才能湮灭无迹,他的父王才不必再有千古骂名的隐忧。有趣得是,这些年他一面设法杀我,一面还要用我为他做事,诸如关注各大世家、收集各家秘辛等。这个宅子也是云王所赐,他命我终生不得离开全州城,那些为我所用监测各家的精卫,同时也负责向他呈报我每晶的动向。对了,顺便说一句,他是我的堂兄。”
头顶,一只夏蝉陡然高鸣,似歇斯底里,又似孤注一掷,仿佛惟恐时日不多,且抓这一时时光,尽情歌唱。
蝉儿叫了良久,不见休歇之势,而这段谈话已经中止了多时,扶襄不得不问:“请问阁下,将这段伤心往事告诉扶襄这个陌生人,是为了什么呢?”
十一、无端衷扬实为君(下)
“因为左丘家主。”狄勤道。
“左丘家主是云琵琶命我首重监视的人。每一回来到全州,左丘家主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我记录在册,事无世细地禀给云王。初时,我是依靠全州大营内安插的几个精卫负责此事,但事隔不久,那些精卫便没有了消息出来。再度派人进去,传出先前那些人已经在某场战中阵亡。然而再隔不久,新派的人又失去了联络。如此周而往复,任我再是愚蠢,也明白了问题出在何处。左丘无俦的军中防卫如此周密,云王明明忌惮双双无可奈何,这样的人,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扶襄手托下颌,秀眉舒展,目光闲远,静待对方揭示谜底。
“在左丘家主指点之下,我将这府里的人全部换成了自己心腹,并将云王伏在全州城的暗桩尽数拔除。当然,仍有人定期向云王送去关于左丘家主关于我的密报。左丘家主的存在,让我在看不见任何希望的黑暗天地中抓住了一线光亮,且这线光亮愈来愈大,渐渐形成了希望,我不会让任何意外打断我的希望。”
有感对方的眸线直刺刺落在自己脸上,她转过头,淡然迎视,问:“难道阁下想说扶襄是那个威胁到希望的意外?”
狄勤一笑:“姑娘自认为自己在左丘家主心目已如此重要了么?”
扶襄挑眉:“我对自己何以有荣幸成为了阁下叙说心事的对象更感兴趣。”
“姑娘城府极深,我竟不知你此时是喜是怒。”
“扶襄的喜怒与阁下无关。”她笑意悠长,“显然你方才那些话不是为了博我同情。莫非阁下有意替你们的左丘家主将扶襄拉进阵营?”
狄勤眼光闪烁:“听闻姑娘善谋善断,倒不知这翻推论从何而来?”
“也许,阁下感觉出了你们的左丘家主对扶襄有几分的在意,若能使他在意的人低眉伏首心甘情愿地服从于他,你便立了功劳一件,这自是你想要的结果之一。而你将左丘家主的秘密和盘托于扶襄面前,若不能与你们同路,便只有走另一条路,死路,你也是在帮你们的左丘家主早日做下决断,不是么?”
她被左丘无俦囚在这处,杀,不舍;放,不甘;留,她又是这般的不驯,这般不使家主大人开怀慰心。必定是他身边的人感觉出了两分端倪,才有说客到临。这说客拿自己的伤痛往事当成家常闲话,为得是将左丘无俦的不臣之心透露给她,如此,她若还不能降服,左丘无俦该留她不得了罢?
“姑娘既有这份机警精明,更该晓得左丘家主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伟丈夫、大英雄,跟承受了左丘家主,姑娘一生的前程便有了。”
前程?扶襄淡哂。
“好,姑娘志高气远,不贪宝贵,可姑娘对家主也是有情的罢?家主不是迂腐之流,不会拘束姑娘了,姑娘的学智才华,能爱己所爱,又能一展长才,两全其美,姑娘为何不愿?据狄某所知,姑娘这位扶门梅使乃是一名战时孤儿,未必便是道地的越国人,与其忠于一个不知是不是属于自己的国,何不如跟随一个自己爱的男人?”
连她来历也清楚了,这位说客还真是苦心孤诣呢。她暗赞了一声,道:“阁下的真诚扶襄已然有所领受,请容扶襄思考几日如何?”
狄勤点了点头:“狄某明日来问姑娘的打算。”
明日……显然自己的缓兵之计失效,对方并不准备给予她多少宽裕时光。扶襄抚了抚鬓角垂下的发丝,掩唇咳了声:“若扶襄的打算不能如阁下所愿,阁下又准备用什么法子送扶襄走上另一条路?”
“你……”两恼意袭入狄勤瞳内,他看她晌久,问:“若连左丘家主如此伟岸男儿也不愿跟随,姑娘不会后悔?”
“扶襄要得是嫁人,而非跟人。”
“什么?”
“阁下恨仇如山,视左丘家主如天,但他不是我的天,我无法如阁下一般忠心跟随。”她盈盈立起,轻掀嫣唇,字字如珠玉落盘,是为说给那个到了有些许时刻的男子听,“扶襄可以独身一生,却不能委屈自己一世。扶襄身边若一定要有一个男人,便一定是这个男人明媒正娶彼此专守的结发妻子,而不是哪一方枭雄霸主的红颜知己爱妾宠姬,明白么?”
明白么?明白了便别再来逼她,明白了便放开禁固的手,明白了便让彼此各踞天涯。
十二、半缘家国半缘嗔(上)
显然是不明白的。
那日,狄勤作别,那人也旋踵离去,兹此又是两日没有见面,两日后,便是启身时候,接人的马车直接驶到了水榭前。
车内空间宽绰,壁嵌箱柜,底铺玉簟,边角叠有质料不俗的枕毯,中间设有可固可收的长条木几,上有书有琴有吃食,看来备车者是想让车上人有一遭舒适长行。
她径自闭目养神。
马车驶了一炷香的时候,车厢里多了一个人。
她向内侧了侧身。
左丘无俦盯着这个连睁眼一看也懒的小女子,脸色称不上好看。这些天,他忙于军务,但这个小女子没有一刻肯从他忙碌的思绪中抽离。她有什么好呢,没有倾国倾城的貌,没有宛转承观的媚,甚至连温婉清柔的性情也是假象,他又为何一定要她?
细作,杀无赦,此乃各国军界的共识。
那日他带去追他的人,除了左驭,皆被他给派去了西北边疆,为得就是不让他的枕边人乃他国细作的事宣扬于世。那些人尽是忠心于他的心腹,必定以为他此兴趣是出于不愿成为他人笑柄的羞耻,而只有他自己明白真正原因。
他还想要她,还想有一日,她能够随在他身边。
无疑,他犯了军界大忌。
但是,遑论真正的杀她,哪想到任何一点的可能,胸腔内的闷痛都会提醒他又忘了呼吸,又如何能容忍与她阴阳两隔?究竟在什么时候,这个小女子已占了心头恁多的重量?
杀,不舍。留,她双双是如此不驯,如此……
“稷辰公主还好么?”她问。
突如其来的清丽瞳光撞得胸口一怦,未过须臾,又是一怒,他讥回:“你不是早替她想到了么?有三婶护着,她能坏到哪里呢?”
她颔首,透过支起的车窗觎探外面的景致。
又不说话了?还真是纵容坏了她!他欺迫过去,目芒内半是冰半是火。
“你母亲的闺名叫‘梅瑰’罢?”她又问。
他丕怔。
“你的父亲还在世么?”上任家主的归处,在左丘府内似乎是禁忌,无人轻易提起。若是正常逝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