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替她疏理头发,一边道:“总算是没白白浪费凌烁的一番苦心,他帮你寻的补药都是千金难买的,但更难得的是他的心意……”
“师妹,劳烦你替我和殿下说一声,我一会儿收拾一下,明日便回逍遥谷了。”每当我刻意在她面前说北凌烁的好时,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明日就走?可夏姑姑说你现在要卧床休养,不宜劳累。”
宋莘莘接过我手里的梳子,“在这儿叨扰了这么多天,我也该回去了。我回到谷里,才真的能静心休养呢,这儿再好,始终不是自己的家。”
我呀了呀关,还是问道:“师姐,凌烁那里,你到底有何打算?”
宋莘莘垂眸望着手中的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若见到他,替我转告他,谢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爱,我与他,今生无缘,我欠他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什么?你……你要悔婚?”
宋莘莘抬眸望着我,“我不想再骗自己,也不想再给他假的希望了。这次大病一场,我才真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的心早已覆水难收。那次……那人重伤不醒,我曾在佛祖面前许过诺,若是他能平安无事,我愿孤独一生,看来,我今生是要遵守这个诺言了。凌烁……是我不好,是我负了他,若他怨恨我,也是我活该的。”
我一时气极,负气道:“你……你……我不会替你转告他的,这种绝情话,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宋莘莘朝我笑了笑道:“好,等我好了,我自己跟他说。”
“师姐,你可是想清楚了?小澄谷那个人,根本……根本就……”我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宋莘莘却接着道:“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我,我知道。”
“那你还……”
宋莘莘望了我一眼,坦然道:“我爱他,我不奢望能得到回报,我也不需要他对我歉疚,只要他过得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清澈的杏目里神色坚定无比,即使脸带病容,这一刻的宋莘莘却比以往更明艳动人。
我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宋莘莘朝我笑了笑,说道:“回去吧,我也要收拾了。”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起身将门推开,身后宋莘莘轻声道:“师妹,有时候真相很残忍,但自欺欺人,其实比看清真相更残忍。”
我的心咚地一声急跳,回过头来,宋莘莘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牵强地朝她笑了笑,转身将门关上。
“小萱,别走,陪着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又是那片虚无的黑暗,北凌飞紧紧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喃。
“好,不走,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凌飞,你的手好冷……不,别走,凌飞,别走!”
猛地睁开双眼,两边枕头早已湿透,眼角仍挂着温热的残泪,我定定地望着芙蓉罗帐顶,宋莘莘早上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自欺欺人……北凌烁和宋莘莘都选择了不再自自欺欺人,那我呢?
自宋莘莘醒来后,北凌飞便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有意避开谁。今晚也是如此,亥时已过仍不见人。
我静静坐在他房里,窗边长案上,那根玉笛子仍在那里,连位置也没有挪动过。淡淡的月色透过窗户,轻轻落在玉笛上。时间仿佛又回到那日,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黎明的曙光还没升起,北凌飞一动不动地坐在清心苑外的亭子檐顶上,静静地看着我从清心苑一路走来,然后牵着我的手,悄悄下了山。在回来的路上,他把那根白玉笛簪子送了给我,并对我说,希望我能记住这一天,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一天。
腰间的小黑突然唧唧叫了两声,门外传来轻微的衣料??声,我微微动了动,他回来了。
“萱儿?这么晚了还没睡?怎么不掌灯?”北凌飞推开门,见到我坐在案前,诧异地问道。
“我在等你。”我轻声道。
北凌飞怔了怔,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来到案前,正欲把灯点上。
“不用点,陪我走走。”
我起身,往莲花湖的方向走去。北凌飞没有说话,默默跟在我身后,我没有走向水榭,来到湖边席地而坐。
“莘莘今早走了。”
“我知道。”
“她很勇敢。”
北凌飞不明所以的望着我,我笑了笑,伸手扯了一把野生的凤仙花,“你很久没替我涂过了。”
北凌飞望了我一眼,赫然一笑,接过那花,就着月色细细地往我指甲上涂去。无忧苑里一片静谧,偶尔有几声蛙鸣从湖里传来,银月如钩,月光柔和地笼罩在他身上,他微微蹙着眉,如星般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我的手,手上动作娴熟温柔。微风拂过,阵阵莲花的清香又扑入我鼻中。
他抬起头来朝我笑了笑,“好久没涂过,生疏了。”
“是啊,在逍遥谷,你每次来看我,都涂得很好,小桃和小杏羡慕极了。”
他低下头,替我换了只手,又专注地涂着。
“时间过得真快,眨眨眼已两年了。还记得那日吗,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北凌飞没有抬头,一边涂一边道:“当然,那一日,你在我手里画了一颗心。”
“是。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晚,我还在小澄谷外,听到了元妃对你说的那番话。”
他的手一顿,抬起头望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原来你知道了,我的母亲一直隐居在小澄谷。”
“我当时心里恨透了狄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要不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身附莲印之人,他也不肯说。”
北凌飞没有说话,我接着道:“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身上也有一个莲印。”
北凌飞低着头,涂着最后一个指甲,“有何奇怪,我与你本就是天作之合,天赐的缘份,你便是那个我一直在等的人。”最后一个指甲涂完,北凌飞握着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眼里带着喜悦,“好看吗?”
我反握他的手,随着他的手腕摸上去,“那根平安绳呢?”
北凌飞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有点异样地避开了我的目光,“可能是那日练剑时,不小心落下了……”
我松开他的手,又缓缓道:“还记得我刚入府不久,为了报复你将我关在黑房饿了几天,我偷偷放了几只红火蚁在你衣服里,你整个背被咬得又红又肿,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嗷嗷叫,我虽偷着乐,但我替你扇了一整天的鹅毛扇止痒,手都差点抬不起来,心里后悔极了。”
北凌飞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别过脸望向莲花湖,“那么久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我抚上他的脸,将他的脸轻轻扳过来与我对视,“那时你的背上并没有什么莲印。”
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一丝慌乱在他眼底闪过,当他再次抬眸与我对视时,眼里已是一片坦然。我轻轻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你究竟是谁?”
那双星眸默默注视着我,良久,他轻声问道:“你确定你要知道?”
“是。”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第四卷完)
正文 第一章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自我记事起,我的世界只有一片苍翠的重山叠峦,乳娘说,这里叫逍遥谷,我和乳娘住的地方,叫小澄谷。
每日卯时,乳娘准时将我叫醒,由一个小老头带着我练气。那个小老头随身带着一个酒葫芦,高兴了就喝两口,不高兴时也喝两口,偶尔还会有另一个小老头来偷他的酒喝。乳娘说,那个带着酒葫芦的小老头,叫夏桑子,是飞羽帮的帮主,这个逍遥谷就是飞羽帮的,帮里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而偷酒喝的那个小老头,叫夏枯子,是夏桑子的师弟。
晨练完了,石怀恩堂主会教我历朝史鉴、传记。到了下午,则是习武,几位堂主各自传授我不同的内功心法、各种剑法、拳术、骑射之术、行兵布阵之法,每日都没完没了,总有学不完的东西。
有时候莘莘会陪着我一起学,她是宋堂主的女儿,也是我在谷里唯一的玩伴。我很羡慕她,因为她有父亲和母亲,而我只有一个乳娘。她很听话,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哪怕我叫她去偷夏帮主的酒,她也毫不犹豫。虽然有时我会恶作剧地把她辛苦偷来的酒,当着她的面倒进鱼池里,可她从来不会生气。她喜欢听我吹笛子,每当我吹笛子,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我问她想不想学,她总是摇头,她说她只喜欢听我吹。我想,有个听话的妹妹也不错。从小到大,她从来不会逆我意,唯一逆我意的,就是不肯叫我做哥哥,她说她不是我的妹妹,等她长大了,她要做我的妻子。
在我五岁前,我一直以为乳娘就是我最亲的人,直到有一日,一个容貌秀美的女人上了山,将我搂在怀里,哭着说:“我的儿,想煞母亲了。”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我与莘莘一样,也是有母亲的。从那日开始,母亲便与我一起住在小澄谷,再也没离开过。
有了母亲之后,我很快乐,因为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但母亲告诉我,我不单有她,还有兄弟和父亲,只是现在还不能与他们相见。从此,我一直盼望着能见到那两个人。
突然有一天,莘莘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有一个老太监,抱着一个小男孩上了山,而那个小男孩,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我偷偷来到主峰,躲在窗外往里看,母亲正搂着那个小男孩哭个不停,那个小男孩见了我,睁大双眼看了我很久,突然指着我大哭起来,“母妃有了那个飞儿,所以不要我这个飞儿了,我要母妃,我要母妃和我一起回宫……”
母亲擦干他的眼泪,将我叫到他面前,将我们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母妃怎么会不要飞儿?你看,他叫凌羽,是你的哥哥。凌羽,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弟弟,凌飞。”
“为什么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和那个叫凌飞的男孩同时问。
母亲笑着道:“因为你们是孪生兄弟。”
那天晚上,那个叫富公公的太监替我换了一身新衣服,将我送到一个既华丽又陌生的地方,皇宫。
临下山前,母亲千叮万嘱,要我在宫里一定要听富公公的话,逍遥谷里的一切一句也不能提,不然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想以后见不到母亲,所以在宫里,富公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富公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在宫里,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太后,还有另外几位兄弟。
从此以后,富公公每个月的第一天,总会将凌飞送上逍遥谷,将我带回宫中,十天后再将我们换回来。他们说,凌飞中了毒,所以每个月都要上逍遥谷逼毒。每一次凌飞来了,母亲总是会哭得很伤心,并一再告诫我,在宫里不可以吃除了富公公之外任何人给的食物。因为宫中有一个恶毒的女人想害我们,所以我们不得不和父皇分开,住到逍遥谷。
十岁那年,秦怒来了,夏帮主说,是涣尘大师派他来保护我的,他便是飞羽帮的左护法。秦怒是个沉闷的人,无论我在哪,他总像个影子一样跟随我左右,我偶尔会向他倾诉我心里的烦恼,他总是默默的听,听完只是淡淡地笑。我和莘莘无聊时会捉弄一下帮里的人,秦怒从不参与,但也绝不出卖我们,是我最忠诚的伙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与凌飞练同样的笔迹,穿同样的衣服,有时候就连几位堂主也分不出我们。
在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告诉我,我的身上有个莲印,我出生时曾天降祥瑞,是佛祖赐生之人,将来若是天下大乱,她希望我能救墨渊于泥泞之中。而在世上还有另一名女子,与我一样身附莲印,她将是那个与我一起平定天下的人,也是与我缘份天定的女子,总有一天,我会与她相遇。右护法狄靖就是负责保护她的,虽然她还没出现。
可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为了保护我,我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即使在飞羽帮中,也只有几位堂主和莘莘知道我的存在,其他人只知道一个北凌飞。
这一年,凌飞的毒也终于清除干净,母亲终于不用再以泪洗脸。虽然他在过往的十年里,一直倍受中毒之苦,但我心里很羡慕他,或者说是妒忌。因为他从来不用学那些枯燥的史鉴、帝王之术,就算是练武,只要他说累了不想练,母亲总会心痛地亲他一下,便随他去玩。而母亲一向对我极严格,每日几位堂主布置的功课,母亲总是要求我一丝不苟地完成。而对凌飞,则完全是另一个样,放纵宠溺,无论他多调皮捣蛋,母亲总是笑着包容,她总说,她欠了他很多。
虽然凌飞不用再逼毒了,但他每个月还是会来逍遥谷住上几日,陪一下母亲,跟几位堂主学武。我和他都很享受这种互换生活的乐趣。每次见面,我们都会详细地告诉对方这个月所做过的事,见过的人,然后各自进入对方的角色,过对方的生活。渐渐地,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又或者我们本来就是孪生的,天生便有这种默契,总之,我们这种互换角色的生活一路无惊无险,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乐趣。
可是那一次,他比以往迟了许多日仍没回谷,母亲已开始焦虑不安,派人去催了他几次,他才不情不愿的来了。他一再叮嘱我,他在黑房里关了一个小丫头,要我每日去问她一句话:还逃不逃?如果她说不逃了,就放她出来给她饭吃,如果她不说,就继续饿她一天,然后再放她出来。
这种无聊的荒唐事他一年之中总要做不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富公公自会料理的。可第二日,他便派了人来打听,知道我没有去问那丫头,竟然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臭骂了我一顿,说我草菅人命。明明是他自己将人家关起来的,草菅人命的人是他自己才对吧。
正文 第二章
自那日开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月准时来逍遥谷,总是要母亲三番四次地催促,他才姗姗来迟,习武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黑虎掏心。”尽管我已开口提示了他,他仍是被我一拳打中胸口飞出几丈远。以往他总会立即爬起来再打,不打回我一拳誓不罢休的,可是这次他却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望着天空傻笑。
“你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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