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肤色,僵硬的身躯。黎飒很难从他身上发掘人的气息,他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黎飒为他放上舒缓的轻音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渐渐出现征兆,她明白同样的事又要发生了。
四肢俱颤,眼珠没有规律的左右晃动,额头也开始发汗。黎飒蹙眉,这种情况不是没出现过。前几次看到纪琛做恶梦,黎飒都是把他叫醒的。可奇怪的,叫醒他之后问他做了什么梦,他都说不记得。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梦可以说是人心理过程的产物。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黎飒眼中的纪琛,完全是个不知道情绪波动是什么的人。他就像个刻板而又老化的机器,只会按照固有的程序运作,完全不懂得如何变通。
所以她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恐惧能影响到这一个心态近乎死水的男人。
黎飒走到纪琛的身后,伸手为他按太阳穴,好让他放松。似乎是有那么点作用,他的反应没有刚才那么大了。可即使这样,他紧皱的眉依然没有放松的趋势。
黎飒不是没想过用催眠的办法。可纪琛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大,这样子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的暗示。而且不愉快的记忆,强制唤醒说不定会有其他的副作用。所以黎飒一直很困惑,到底该怎么帮他。
可是如果不能知道症结,那他的问题就没办法解决。黎飒看得出,在纪琛心底一定有一件事困扰了他很久。虽然现在伤口看不见了,但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而此刻,纪琛在梦境正身处一个昏暗潮湿的仓库里。周遭充斥着老化了的排气扇工作的声音。嗡嗡嗡,那声音令人心烦,同时又显得四周有种老旧的破败气息。
然后那股气息的味道有些变了,逐渐的,变成了更为粘稠的带着腥味的血腥气。盈盈绕绕的,在他鼻尖流窜。按理说他早就习惯这种气味了,可莫名的,这一次他竟然觉得恐惧。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近乎癫狂的女人的声音。女人又哭又笑,说什么纪琛听不大清楚,但另一种声音,纪琛却熟悉的很。
那是利刃切割肉类的声音。纪琛很确定,那肯定不是利刃切割尸体标本的声音,那是新鲜的,刚死不久的人,又或者……还没有死的人。
刀与*摩擦着,带着汨汨的水声,让听的人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
纪琛挣扎着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黎飒惊讶的表情。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慢下来了不少。慢慢的,他开始融入到现实。
他们四目对视了会,黎飒突然笑出了声:“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了,该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所以觉都睡不安宁了?”
纪琛愣了一会,眼神才恢复清明。他慢慢的从躺椅上坐起来,稍稍活动了下筋骨。黎飒绕过他,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好。
“又忘记自己梦见什么了?”
纪琛听了动作一滞。他清楚的记得刚才清醒时,心底的那股惧怕,就连现在他的手脚都在不自觉的发颤。可完全清醒了,他竟然不记得刚才梦见了什么。
黎飒看到他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这次休息完,能维持多久?你难不成一辈子要像现在这样,被记不住的恶梦缠身后,到我这睡一觉来换取几天安宁?”
纪琛没点头也没否定。站起来后,他沉默的将脱在旁边的外套套在身上。黎飒对于他这幅样子早就见惯不惯了,换了别的女人,估计要气的跳脚走人了。
纪琛走前跟她道了谢。当然,道谢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情味,简单的谢谢两个字,被他说的干巴巴的。黎飒觉得有必要把他扔回小学回炉从造下,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礼貌。
“我说纪老师,你也该明白怎么融入社会。我可要提醒你,这次评估你收到的投诉是最多的。虽然有你老爷子在,你是绝对不可能被开除的。可你也要学会体谅别人的心情,别把自己弄得太不近人情了。”
纪琛是知道自己收到的投诉是最多的。只是,在黎飒提起前,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她那么说,他心底好像受到了些触动。
黎飒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就接着引导他:“新来的那些学生不像你,对这些事都见惯不惯了。第一次上台子,总有些猎奇心理。你教育他们是应该的,可应该给别人留点后路。”
她知道他做事是随性惯了的。回了纪家,他爸也不怎么管他,只保证他衣食无忧就好了。现在正式进了社会,又因为不懂得为人处世,所以明里暗里的,不少人都对纪琛有意见,带攻击性的还不少。虽然纪家人的身份能让他少吃些亏,可他都这把年纪了,也应该懂事些了。
被全班同学联名投诉黎飒无奈,这纪琛也是教师届的一朵奇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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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措
黎飒跟他提过很多次了,说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有很大的问题。开始的时候纪琛还不是特别的理解;慢慢的黎飒说的次数多了,他看着学生对他躲避的态度,渐渐也开始明白了。
也许他在做人方面,的确不是很成功。
他不是不知道这次的评教班上的学生都给了他差评。其实这事他早已习惯,成为老师已经一年多了,几次的评教他都是所有老师里情况最糟的。也就是在这以后,众人对他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
校长找他谈话说严格不是不可以,可也要体谅学生的心情,要学会融入进去。
其实不单是学生,就连一同办公的几个老师,看见他也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从来都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交流。校长把他叫过去很多次,说他如果不适应讲课的话,他可以把他调到科研那块,只要自己试验发表学术论文就行,待遇绝对比当老师更好。
这个校长是他爷爷提拔上去的。所以在跟他讲话的时候,他语气从来没有重过。开例会的时候,尽管他是所有老师里受到的抗议是最多的,可他的待遇还是一样没少。时间长了,越来越多的人跟他不对盘了。
纪琛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提议,或许他是更适合一个人做事。当初他放弃医生而选择做一名老师,就是因为他不愿意面对形形色|色的人。
每个人都会生病,来医院的人每天从一拨换成另一波,每时每刻都会有不一样的人问他,他们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才能康复。
他向来不爱说话,所以冷不丁的要回答那么多问题,他极度的不适应,人也开始变得茫然,有时说出口的话,他转了个身自己就不记得了。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碰到过一个老人,癌症晚期,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了。而且儿子女儿都不孝顺,交了医药费后人就不见了。老人有天问他,他还能不能好了。纪琛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子女这幅样子,就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实话跟他讲了。纪琛自认为讲的还是很有条理的,把他的病症和扩散情况都讲的很清楚。顺便还跟他讲了接下来会出现的病症,目的是为了他能提前做好准备。
哪知道刚讲完,老人就崩溃了;又是哭又是闹,说什么都不肯住院,说要死也要死在家里。
这件事后来还是带他的医生给解决掉了。他跟他说,不管怎么样也要考虑病人的心情。就算是说实话,也要掌握好分寸。还跟他说现在医患关系本来就不对盘,他以后如果都是这幅样子,会给医院带来很大的困扰。
纪琛那时听得云里雾里的。后来又接触了一些病患,得到的都是他们一致性的排斥和投诉。理由是各式各样的,最奇葩的是有病人指责他不爱笑,看着跟吊死鬼一样不吉利。
从那以后,纪琛就放弃了这份职业,转而留校当了一名老师。
虽然老师也是靠嘴吃饭的。但至少回答的问题都是书本上的,他只需要机械的组织就好了。虽然他自己不觉得自己为人有什么问题,可他也知道病人在身心方面已经受到太多创伤了,要是再碰到一个不喜欢的医生,那真的是雪上加霜。
可事实证明,学生也不是简单地应付就好了。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是浸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烦躁。有的,甚至还想不开。
纪琛待在存放标本的实验室里。看着容器里浮着的各种标本,这些东西泡在褐色的福尔马林液体里,形态各异,早就和在人肚子里的时候两个模样了。
虽然不新鲜,但至少合眼,而且他也不需要去回答这些器官什么。纪琛觉得他现在很满足。
纪琛手上拿的是他的画图本。这样的本子他有好多,都是用来画各种标本图鉴的。他休息的时候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一个人这样,自得其乐的写写画画。
他正画着,手机响了起来。说实话,他手机对他也不过是件装饰性的东西。除了偶尔找几个医药案例看看,几乎就没别的作用了。会主动联系他的,除了同校的黎飒,和每月定期通知他回家吃饭的父亲,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一接电话,就听到那头气急败坏的声音。
“哥,你还在哪种蘑菇呢!你知不知道,飒飒姐要跟大哥相亲了。”
说话的是苏优。是林英言的女儿,也就是纪苏平的表妹。她口中的大哥,就是他亲大哥纪苏平了。
纪琛听后没有什么反应,拿着手机,由得苏优在那气急败坏的发牢骚。
“大哥每次见了我,都喜欢说关于做人的大道理。我每次都觉得烦,可我妈偏偏说大哥会做人让我有什么都听他的。飒飒姐那么善解人意的人,跟他相处起来肯定会累,而且,万一她以后给他带偏了,我找她诉苦,她也跟我说一堆大道理怎么办?”
不得不说,纪琛是一个很好的倾诉者。每当苏优打电话给他,不管说多久,他都能安安静静的听着,不反驳她,更不会去跟她父母告状,更不会拿一大堆大道理搪塞她。所以从某种角度,苏优觉得他比纪苏平可爱得多。
发泄完一肚牢骚。苏优就报了个地名,要纪琛赶快过去,丝毫没顾虑他可能也要有要做的事。这样的事发生太多次了,纪琛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很快就赶了过去。
到了见面的咖啡店,苏优已经帮他把饮料点好了。看到她一脸的愤懑和烦躁,纪琛已经猜到肯定有什么事惹到她了。
“哥,我不高兴!”看到纪琛,苏优的脸变得更加苦大仇深了。她伸手拉过纪琛的手,烦躁的捏了几把。苏优心里烦透了,总觉得有一股明火要从心底往外烧,弄得她身上又热又烫,像是要自燃了似的。
这时候纪琛的凉性体质就有用处了。苏优握着他的手,就跟大热天握住了一个冰袋,别提多舒服了。捂了一会,苏优心里舒坦了,脸色才缓和。
“大哥太老成了。老是跟我说要踏实工作,不要混日子。可当老师破事好多,那群孩子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苏优是个小学老师。因为家境优越,外加上头有个姐姐挡着,所以从小日子都过得很舒心。她书读的也不是很好,又不乐意出国镀金,所以家里人就托了个关系,让她到小学里教书。反正家里也不缺她这个劳动力,这工作也不需要勾心斗角,给她找了纯粹是为她打发时间的。
她那时候想的美好啊。小学功课多简单,随便教教就好。最爽的还有寒暑假,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哪知道小孩子那么难管,整天给她惹一堆破事不说,那些个家长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苏优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跟人说了几句不对头,大小姐脾气就发作了,也不端正老师的架子了,火气一来,上来就跟人理论。可别人又不像家里人一样会让着她,所以受得气多了,苏优就不想在小学里面待了。
最让她气的是,家里没一个人站在她的角度替他说话。尤其是纪苏平,搬出了好多大道理教育她,让她更加的郁闷。
“哥,大哥整天只知道跟我说教,我不喜欢他了,所以也不希望他娶了我最喜欢的飒飒姐。”苏优猛吸了口杯里的果汁,把气理顺后,把话又接了下去:“飒飒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以前明明跟我说,她对大哥没特别的感觉的,只是把他当朋友的。你说说,既然是当朋友的,又怎么能当夫妻,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愤懑:“这一定是我妈和秦音阿姨逼着她的,飒飒姐好可怜。不就年纪大了点吗,怎么能连婚姻自主权都没有?”
……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期间,纪琛一直是沉默的听着。他刘海很长,所以在他低头想事情的时候,别人都看不见他的眼神,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等苏优说的累了,才想起纪琛,就问他:“哥,你倒是做些什么啊,难不成真想让飒飒姐当你的准嫂子?”
纪琛从没有细想他跟黎飒之间的关系。可真听到嫂子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一些波动的。
一直一来,他都是把黎飒归为没有威胁的那一类人里的。她不会用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他,也不会有意的疏远他。纪琛到现在还记得,他刚回纪家的时候,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小孩子,就是黎飒。
那时独自一人的他,本能的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如果黎飒真成了他的嫂子,那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了。可是,他跟纪苏平的关系,又说不上兄友弟恭……
他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苏优已经打断了他的思路:“哥,你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呆的跟块木头一样!我可是早看清楚了,你喜欢飒飒姐,每次我们一群人呆在一块,你的视线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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