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看着他疲惫地关门,疲惫地说晚安,一直低着头。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想,白举纲可能扑到床上睡觉,可能靠着门坐下发呆,可能用脑袋抵着墙流泪。今天过去,明天过去,白举纲又会笑嘻嘻地跑到他左后方拍他的右肩,或者带着他骑着摩托车愉快地冲向夕阳。
马路上有醉汉蹒跚着唱着歌,远处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喊叫。宁桓宇想象着窗帘那边的白举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宁桓宇一脸满足地合上杂志,闭上眼睛躺进沙发。这两天他一直待在咖啡馆,虽然没有见到白举纲,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就会微笑。
他又想到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在满天的烟花下,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毫无顾忌地大打出手抱作一团。明明是很丢人的事,他却觉得特别舒服,像是因为不会做而推迟了很久的作业突然完成了。
他像是鬼迷心窍一样,一把把在旁边喝牛奶的汉堡拎过来,给了它一个大大的拥抱。汉堡受宠若惊地尖叫,杨洋赶上来的时候宁桓宇已经倒下了。
宁桓宇和白举纲打架后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医院。宁桓宇说这是他一生的恨。
白举纲说宁桓宇是他见到第一个因为过敏住院的人。宁桓宇想反驳点什么,最后什么词都没想出来。
他看着白举纲笑自己都觉得累。
白色的走廊里来来回回都是推着车的护士,最里面门口挂的三张大红锦旗格外鲜艳。
生机最旺盛的夏的对面是死寂的冬。宁桓宇看了看窗外的枯枝,又一脸嫌弃地闭上眼。“你要是想笑,麻烦你动动眉毛。”
白举纲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坐到宁桓宇旁边的座位上,“为什么你不问我原因呢?”
宁桓宇睁开一只眼:“啥原因?”
“我…不高兴的原因啊。”
宁桓宇闭上那只眼,“何必呢,说出来都是泪。”
宁桓宇又睁开那只眼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举纲,咽了口口水,压住心里的好奇。
塑料袋里透明的药水安静缓慢地流进宁桓宇的血液里,和他融为一体。白举纲就这么坐在宁桓宇的床上,一动不动。一开始宁桓宇只是偶尔偷偷瞄他一眼,后来直接盯着了。
大钟滴答滴打走着,走廊上的护士叮里咣啷敲着饭盒喊着“开饭啦开饭啦!”白举纲安静地走过去买了一份带给宁桓宇。
他看着斯斯文文吃饭的宁桓宇,突然冒出一句“你帮我介绍个对象吧”。
宁桓宇突然觉得四肢的血都冲向了大脑,手脚冰凉却全是汗。
他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地说:“宁桓宇,男,十九岁。”
大厅里的暖风呼呼地吹着,裹着大衣的宁桓宇从温暖的医院走出去,打了个哆嗦。天上的太阳灰蒙蒙的,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困在了雪里面。他狠狠咬住自己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他在说完那句话的瞬间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几乎要开心得满地打滚。自嗨够了,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白举纲,随意地说:“开个玩笑啦。”
但是白举纲一脸凝重地问他:“你觉得‘对象‘和普通朋友有什么不一样?”
宁桓宇觉得自己下面有奇怪的反应。他忽略掉那种感觉,心想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收起脸上随意的笑,学着白举纲的语气说:“对象就是两个人彼此需要,要么有强大的默契,最后结婚;要么互相在对方心中都不了替代…”
白举纲看向他,目光穿过他,盯着他身后的墙。以前那帮**室友吵闹着说宁桓宇是他男朋友的那一幕清楚地放映在眼前。
白举纲拿起衣服,说要去咖啡馆帮忙了。宁桓宇点点头。
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长了进去。
“…最后深埋心底。”
玻璃门在白举纲身后合上。1月3号,成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树枝上堆了一层雪,在阳光照射下雪白透亮。居民区附近全是举着各种相机拍照的人,脚踩在黑色的雪水里,笑容堆在眼角嘴边。
白举纲的鼻子喷出白气。他哆哆嗦嗦从大衣的内口袋掏出手机,打出“方便接电话吗?”,从通讯录里找到以前坐火车认识的王启,确认发送。
你与他NO。7
***
医生告诉宁桓宇一个月不能接触猫。咖啡馆的每个人见到白举纲都问他宁桓宇还好吗。
我又不是他的分身。白举纲在心里念。
最后白举纲在那一个月的最后一天终于还是磨磨唧唧地举着人道主义大旗去了宁桓宇家。走到门口,站定,吐出一口气,抬起手,转弯挠挠头,又放下。
躺在沙发上吃饼干的宁桓宇听到脚步声,马上从沙发上跳下来。他扑到门上。他眯着眼睛从猫眼往外看。他风风火火地跑去厕所,对着镜子把头发弄乱。他跑去厨房抿了点儿面粉。他瞪着眼睛剥了半颗洋葱。
此时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的白举纲终于最后一次举起拳头,敲响了门。
白举纲总觉得冬天的楼道里有一种寒冷的气味,能用鼻子闻出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虫子细菌微生物死掉的味道。
他觉得宁桓宇的脸色很符合冬天。
一脸憔悴的宁桓宇看着完全面瘫的白举纲,“来了啊。”
“嗯,大家都很担心你。”
王启说事情的结局不是只有遗憾和后悔,这世界还没那么糟。“而且同性恋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经历哟!算是一场青春的冒险了!”王启热血地如是说。视觉效果除猥琐外没有其它。
于是白举纲动了一下眉毛,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身体还好吧?我明天来接你吧?”
现在在白举纲面前的宁桓宇,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嘴唇毫无血色。白举纲怀疑他除了过敏是不是还得了其它什么病。
而宁桓宇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来来回回晃着门,苍白的脸上扬起咸鱼翻身一样骄傲的笑。白举纲也跟着他眯起眼睛一起笑。
然后他看到宁桓宇一脸满足地说:“不——要。”
冬天的天亮的特别晚。早上七点,小区里的灯还亮着。宁桓宇穿着黑色羽绒服,搓着手走出来,左右来来回回地看。
一场下了一整天的雪要多久才能化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就看到了白举纲,黑色高领毛衣贴着下巴从衣领冒出来。
他看到宁桓宇,走过来,“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宁桓宇看着白举纲弯弯的眼睛,点头。
这一个月杨同学又把吧台改回了舞台。他女朋友用嫌弃的语气说他就是爱作爱折腾,却笑的一脸甜蜜,他也搂着她傻笑。
门口的牌子角落结上了蜘蛛网。宁桓宇问装修的时候怎么没顺便清理一下牌子呢?杨同学说这样比较复古。宁桓宇看着他对象身上的复古毛衣笑而不语。
白举纲脱掉外套,捋起袖子,推着车挨桌地换桌布。宁桓宇的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有句话脱口欲出。
他走到白举纲身后,又觉得算了吧,有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炭炭埋着脑袋吃猫食,老大在旁边看着它,汉堡不知道又钻到哪里去了。宁桓宇向二楼走去。
“桓宇啊…”
宁桓宇不知道是不是幻听,还是听了下来,转回身。
白举纲看着手头的桌布,“好累噢,和我一起换吧。”
你与他NO。8
***
宁桓宇本来想给白举纲发条短信,后来又觉得太随便了,于是改为给他打电话。
三月的下午五点,太阳的颜色橘得刚好;操场的喧嚣稀释在空气里,宁静又不至于冷清;宿舍的阳台晾着一排衬衫和短袖,人行道一旁的环卫工人拖着扫把沙沙地扫地;宁桓宇坐在宿舍门口,仰起脖子喝掉最后一滴可乐,飞出去的易拉罐掉在地上弹了三下滚到一旁。
远远地有人喊:“嘿——宁桓宇!”然后那个人跑过来,笑容依旧像阳光般温暖。“走啊,一起去吃饭咯。”
宁桓宇站起来,拍拍裤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诶?五点约我,我还以为你要一起去吃饭呢。”
宁桓宇抿嘴,把眼光别到白举纲的右脚旁,攥近拳头,“…那就去吃饭吧。”
宁桓宇总觉得别人在看他和白举纲,但又找不到是谁在看他们俩。
白举纲兴致勃勃地聊着他和他乐队的音乐梦,电线杆上有几只麻雀轻快地叫着。宁桓宇抿着嘴笑。
“喂,桓宇,你不是会弹琴吗?要不要一起来?”
宁桓宇慌乱地抬头,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褪去。
“混得好的话我们可以去世界各地!上次bob从英国回来说那里有一个小镇,全是同性的人在一起。嗯…一定很有特色吧?”
宁桓宇突然发现他的嘴太笨,一句告白都没法说出口。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全都有说有笑地往食堂走。
“桓宇?…怎么不说话?”
“啊…啊?”宁桓宇停了下来,瞬间被路过的人撞到肩膀。白举纲也停在他旁边。
“老白啊…白举纲,你说…我们要不要…嗯…在一起?”宁桓宇盯着白举纲,“…玩音乐?”
白举纲崩溃地低下头,又甩起来,看着天左右摇晃。“日妈哦…给你个当攻的机会都不要的!”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白举纲抓着宁桓宇的胳膊走到路边,“宁桓宇你要不要和老子交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在春天的时候在一起,每年的春天白举纲都会特别消沉,自己蜷在咖啡馆二楼宁桓宇常坐的那个沙发上,一边哼唧一边放任自己回忆宁桓宇。白举纲称之为三月病。就像他和宁桓宇的恋爱,从三月开始,持续三个月。直到六月的某一天,他意识到蝉已经叫得很嗨了,才终于摆脱出来,像个铁人一样重新工作生活。
那三个月里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只有见到宁桓宇他才能继续生活。
但是他一直没有见到宁桓宇。宁桓宇出国了。
天气渐渐变暖,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少。两个人专业不同,刚上大一的他们又都不愿意为了对方而逃课,每天的联系只有短信和微信。偶尔的约会,两个人也只是肩并肩一起边聊边走。以前搭个肩膀觉得特别正常,在一起以后反而做什么都怕被别人看见了。白举纲的朋友们甚至问他是不是和宁桓宇吵架了。
三个月后的白举纲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关系了。他以为结束这段关系两个人就能回到从前。要交往的是他,要分开的是他,后悔的也是他。
因为见面少,两个人的回忆也少的可怜。但是就这么一点点回忆就能让三四五月的白举纲浑身脱力。比如他在上老教授的课的时候把头埋到课桌底下偷偷接宁桓宇的电话,比如因为宁桓宇有一次晚上十一点半给他发了条短信而连续好几天把晚上十一点半的时间空出来,比如两个人在电话里合唱《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然后某天白举纲在上课的时候听到隔壁有放这首歌而激动地在给宁桓宇的短信里打了好几个叹号。
以前令人羡慕的事经过岁月的洗涤变得像心上的刑具那样折磨人。这些简单又细小的事情,折磨着白举纲的同时也支撑着他活过了这十五个多月。
你与他NO。9
***
白举纲觉得失恋,对于一个十九岁的人来说,早就已经是小事了。三个礼拜后,他就搂着一个顶着梨花头的姑娘在宁桓宇的学院来回逛荡了。
白举纲的日常打扮就是背着吉他露着小腿,面无表情地任由阳光把一块块的树影投在脸上。这幅模样实在太招女孩子喜欢。那个姑娘倒磕了白举纲两个月。
而他们在第二天分手的原因就是白举纲在吻了那姑娘后吐了。
其实他想吐很久了。他看完姑娘发的“我们分手吧”,回复“啊好吧”,然后删除。
远处阳光明媚,背靠的大树枝繁叶茂。
王启随意地扫着吉他,白举纲唱了四句《可惜不是你》摆摆手喊停。他说这首歌太憋屈了,每次想发力的时候每次又转到下行。王启说那你就别使劲儿了呗。
白举纲躺在地板上,摊开四肢,毫不用力地又唱了一遍。
越不用力越无力。白举纲在失去宁桓宇的第二十一天终于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地大声哭了出来。
其实不是的。他也不是每次失恋都像死了一样。上次北方姑娘的事更多的伤心是作给宁桓宇看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次宁桓宇不在这里,白举纲反而哭的更厉害。
因为这次是真的难过。
王启抱着他的夏威夷小吉他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犹犹豫豫地蹲下来碰了碰白举纲,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白举纲红红的眼睛睁不开,红红的鼻子和红红的嘴巴颤抖着。
走开啊。
走开啊!
“走开啊!”
从那天后,白举纲每天躲在乐器室里弹吉他、打架子鼓。几个室友偶尔打电话叫他一起去吃饭,他总是说吃过了。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乱糟糟地被抓到头顶。乐器室在地下,天花板里嵌的一排排小圆灯没有差别地发着白光。白举纲低着头看着地板。刚刚接到王启的电话,他说宁桓宇要出国了。
明明那么多灯,白举纲的周围还是暗的。他觉得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他对摇滚的热情没有丝毫消退,对食物也没有任何渴望。
还有,没有丝毫改变的还有,对宁桓宇的思念。
白举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