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善解人意，眼睛很尖，只要察言观色就能看出破绽。一天正当阿琴又送饭来，师傅知道徒弟还没有吃过，就另拿一只碗分了一半往他手里一塞，说：“拿去吃！”刘宗经不好意思地推辞，但是师傅执意说：“你不用解释，我早就看出来了！饿坏了，可不是什么好事。”阿琴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第二天干脆就用两个相同的搪瓷杯子分别各盛一份，省得分来分去；而且亲自端到刘宗经的手里。刘宗经虽说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让他许久冰冷的心有了一丝异常的温暖。就这样和阿琴一来二去，关系从一开始用目光进行无言的交流变成说说话越来越融洽了。阿琴也就暗暗喜欢上了刘宗经。对于这份奢望的爱情，要说不想是不现实的，但是刘宗经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就怎么也没有胆量启齿。
那时候的电影票算是紧俏商品，但是那时候的猪肉更为紧俏，需要凭票供应。所以师傅掌控“大权”有办法，他托顾客搞了两张刚上映的内部电影票，问刘宗经：“你愿不愿以和阿琴一起去？”
一个党员父亲肯把女儿下嫁给一个家庭是xx的徒弟？而且阿琴还在一家大型工厂工作？哪莫不就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是刘宗经连做梦也不敢想的问题。
于是刘宗经有了第一次约会，见面时他虽说自惭形秽感到异样的紧张，可是看电影的时候，阿琴主动靠在他的身上紧紧相拥，让他第一次享受女人躯体的喜悦，小肚子不免掠过一阵从未有过的**冲动。但是随后他却又感到一丝惶恐不安：“自己得到了索取还不知道拿什么付出？因为自己除了是一个男人之外什么都攀比不上阿琴。”
不过尽管如此，他和阿琴的恋爱还是很快在食品组传开了。他身价好像也因此提高了不少，很多人不再歧视他，都愿意表示善意和他说说话开开玩笑了。
可是就在刘宗经对爱情充满幻想喜悦之情的时候却出了意外。一天，他发现师傅的举止有些怪异，便警觉起来；再仔细一看，师傅竟然将收到的一张十元的大团结不是放进钞票箱而是捏成一团趁人不备若无其事地扔进一只搪瓷杯里，然后把两个搪瓷杯一起装进布袋交给阿琴。
从那天以后，刘宗经经常看到师傅的诡异行为，他虽说心里忐忑不安，但还是装作没有看见。
可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贪污最终浮出水面。案发那天，阿琴拿着布袋刚走出菜场就被菜场经理叫住带到了办公室，并打开搪瓷杯子搜出了赃款。但是无论经理怎么一忍再忍好言问她，她就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经理虽说心知肚明却犯了难，就和支部书记商量。
支部书记说：“此人此事非同一般，必须慎之又慎！”
经理一筹莫展，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先把刘宗经的师傅叫了进来。
师傅因为有人预先给他通风报信：“你女儿不知为啥被叫到经理办公室了。”师傅听了佯作吃惊，其实他已经嗅到了“暴露”的味道。所以他一走进经理办公室就直眉瞪眼，不等经理说明情况就大步走到阿琴面前，措不及防地一个巴掌，把阿琴打得摇摇晃晃，并骂：“谈恋爱怎么可以谈到去干这种事情？”说话时极其老道，没有流露半点说谎的味道。
经理一看就明白他无非是装模作样、遮人耳目；边拉边心里暗自纳闷：“这个老家伙明明是在耍先下手为强的把戏！是不是在传递嫁祸于人的信息，一盆脏水泼到刘宗经身上？”所以又和支部书记到隔壁房间商量：“如果是一个搪瓷杯，他也就无法抵赖；问题现在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搪瓷杯，其中一只是刘宗经用的，而且他又和他女儿谈着恋爱，自然成了怀疑对象。所以要想致命一击水落石出只有他女儿直接指证，否则没有真凭实据，就无法说就是他伸出了贼手，除非他自己承认。”
支部书记考虑了一下，说：“但是一拖再拖也不是办法，就让他们狗咬狗自摆乌龙！”
经理只得又把刘宗经叫了进来。
经理虽说虎视眈眈，却暗自思忖：“他还带点孩子气，要把他和骇人听闻的贪污联系在一起，实在是难以想象。但又怎么办呢？”
刘宗经刚进来还是一脸茫然。等他坐下，经理却站着，两手插在裤兜里，直挺挺昂起头显得居高临下。他用抑扬顿挫、干涩的嗓音，围绕着这张“大团结”，接连发问。刘宗经一开始还镇定自若，但是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在步步紧逼之下，他有点扛不住了，感到局促不安，脑袋“嗡嗡”直响，只觉得飞来横祸正在降临到头上；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两只搪瓷杯叫苦不迭！“要嘛指责师傅，要嘛承认是自己干的！”可是看看一个劲低头抽烟的师傅，以及他那双滴溜溜不停转动窥视各个角落的眼睛，明白师傅正在盘算着如何推脱罪责；再看看潸潸泪下、浑身发抖的阿琴，又感到一阵恶心，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似的。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既然师傅不肯为自己的冒险行为埋单付出代价，要与之对质就必须牵涉到阿琴，但他又不想为难阿琴，况且即使为难看来也不会有用：因为面对父亲她不可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经理费尽心机，但是刘宗经讷讷难言，始终没有松口。最后经理使出恃强凌弱的本能，尖酸苛刻地把绝话抛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嘛承认，我会念你才进菜场工作教育教育算了；否则就送你到集训班去！集训班一天不讲清楚关一天，十天不讲清楚关十天，哪天讲清楚哪天出来。你自己选择吧！”
“一旦送到集训班，他们才不管有问题没问题，‘攻心战’‘车轮战’，屈打成招比比皆是，要搅死你还不容易？”刘宗经十分清楚经理的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顿时如临深渊，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尽管力图保持常态，但是脑袋还是耷拉了下来，如今他才知道：“有人性的地方都有险恶，当涉及到利益的时候，有人想让你死你可能会死得很惨！”最后再三权衡，他选择咽下苦果承认是自己干的。
经理总算没有枉费心机，露出了笑容，表现出一个征服者的专横跋扈和冷酷无情。因为只要有人承认就够了，至于是谁承认对事情本身并不重要。
从那以后，阿琴不再来送饭了。刘宗经和她也不再有所联系。师傅得偿所愿；而他却整天垂头丧气意志消沉，不是大会批判就是小会检查，心里充满被诬陷者的痛苦和满腔的仇恨。他没有必要再对师傅彬彬有礼，师徒间的情谊也就随风而去。
姑妈知道后，又快马加鞭地赶到上海；一见面就说：“父亲是个xx，你又这么单纯把所有人都当作好人，怎么会不被别人诬陷？我看你就别再三心两意了，立刻跟我一起走吧。”
刘宗经还是低头不语，心里犹豫不决。
姑妈干着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就不能说一句话吗？”
“你一定要我说我就说，”刘宗经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其实我并不喜欢中医。”
“只要你学了，慢慢会喜欢的。”姑妈又说：“再说，你现在的工作环境太糟糕了！这样下去会变成神经病的！”
“学不好中医我会让你失望的。”
“你就这么喜欢卖猪肉？”姑妈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考虑过没有，将来哪个女孩会愿意嫁给一个卖猪肉的？”
“我不会一辈子卖猪肉的。”
“你就别做梦了！”姑妈也只能是恨铁不成钢。“哪你倒倒说说还有哪门行当等着你？”
刘宗经闷声不响。
三
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方针政策下，社会上兴起了一股技术革浪潮。菜场也不甘落后。经理在全体职工大会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混为一谈：“食品组是菜场的老大哥首选要和全国一步棋，为了加大产出猪肉开规格要实现机械化。所以研制机械化斩肉机为首当其冲的一个项目。。。。。。”
经理没有忘记冤枉刘宗经，一直存有恻隐之心，所以大会一结束就找他谈话，避重就轻地说：“年轻人犯点错误实属正常，再说常在河边在哪有不湿鞋？你应该重新振作精神，发挥你的特长。”于是把研制机械化规格斩肉机的重任交给了他，并勉励说：“你是一个高中生，而且曾经差点留学苏联，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更因为这是一次抹去你过去的很好表现机会，你千万要把握不要错过！”
经理的一番话，刘宗经听了着实震动不小，重新燃起一股对生活的热情。
为了能尽早让这台斩肉机诞生，刘宗经日思夜想、殚精极虑；少不了跑图书馆找参考书找资料，一坐就是一整天；还专程到嘉定叫父亲帮他设计图纸。有了图纸就准备制造。那时候工厂食堂的副食品供应都由菜场配给，所以他要加工零件非常方便。很快一台斩肉机便诞生了。几次试验下来效果还算不错。
到正式下线的那天，菜场里来了很多上级领导，包括公司乃至区里的都来观摩。场面十分隆重，非比寻常。每个人都对首台创新发明的斩肉机寄予极大的希望。
刘宗经师傅既然是头牌斩肉高手，那么无可非议就由他来挑选标准的半片冷冻猪，并扎上红丝绸放到斩肉机底下。而刘宗经是斩肉机的制造者。所以刘宗经和他的师傅自然成了场上最瞩目的人物。
差不多到了要开机的时候，支部书记和经理先是走马看花浮光掠影地检查一遍，然后再次低声附耳关照刘宗经和他的师傅：“今天一结束明天就会见报，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有半点差错！”
但是正当刘宗经调试完机器拉下电闸的时候，由于传送带突然启动使得冷冻猪的位置一下子变歪了，师傅大概出于精神压力太大，一发现猪肉位置没有摆正，竟然忘记了危险，把手伸了进去准备重新摆正；就在刹那间，闸刀瞬间下来，围观的人一阵惊叫，但是刘宗经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喀嚓”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师傅的手和猪肉一起被斩了下来。
师傅被紧急送到医院，手虽然是被医生妙手回春接了上去，但这已经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斩肉机不仅没人再敢用成了一堆废铁，而刘宗经也被领导问责：“当时为什么不及时关闸？”最后上纲上线被说成是“xx分子对无产阶级的报复！”结果被移送到公安局，但由于证据不足又被放了出来，从此就在单位扫地接受监督劳动。
为此菜场里一半职工认为刘宗经是无辜的，他师傅的下场是“苍天有眼、法理无边”的报应。而另一半职工则认同刘宗经不堪其辱是在实施报复。但是不管持哪一种观点，双方一致认为刘宗经的政治生涯已经是江河日下走到了尽头。
明辨事理的人都劝他离开菜场另找出路。刘宗经这才打消一切顾虑不再抱有侥幸，决定游走洛阳去跟姑父学习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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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姑妈一家人
一
姑妈五官贤淑知书达理，一家人住在洛阳市中心北侧。姑父吴为兴是吴记诊所第三代掌门人。据说诊所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诊所外表肃穆高雅，红木廊柱古色古香，造型巧夺天工；诊所内也是清一色精雕细琢的红木家具。
吴为兴五十开外，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头发虽说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他总是穿着一件考究的白衬衫外加一套做工精细的黑色绸衫绸裤，一双皮鞋始终擦得珵亮；生活极也极有规律，起床吃饭休息都安排得恰如其分。由于名声遐迩，所以每天前来就医者门庭若市。可是诊所并不因为生意兴隆而傲视天下。从来就是以开低价药为主，并且历来遵循不管是哪号子人来看病、从不用先付钱等看完病有钱就給、没钱的以后再说的家规。
吴为兴虽然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和妻子刘祯生有两个女儿，但一直为自己没能有一个儿子而不愉快；现在听到刘宗经这次真的要来洛阳常住跟他学医，每天喜形于色话语间常常抑制不住内心的愉悦。这个消息对两个表姐来说，更是心花怒放。她俩事先都买好礼物准备见面时送给表弟。
刘宗经到洛阳的那天，姑妈一家四口都早早到火车站迎接他的到来。
刘宗经一下火车，大表姐就迎了上去，对眼前英俊潇洒的表弟毫不掩饰地说：“我以后找老公就要找像你这样的人！”说得刘宗经好尴尬，脸一直红到脖子。
“你说话有点分寸！”妈妈白了她一眼，制止说：“一个大闺女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难为情！”
二表姐把手中的礼物塞给表弟，问：“想不想和我们四处去玩玩？”
“宗经就交给你们了，”妈妈接过话题：“他最近心情不好，你们可以领他到一些地方去转转，开导开导他。”
“还是一心一意跟我学中医吧。没有文凭照样能行。我也就读了几年私塾，现在不一样成名？”姑父趁机见缝插针走到刘宗经身边，一边走一边啰哩啰唆：“不用泄气，等我把所有的绝活都教会了你，你就会喜欢上中医明白它对人类有多么重要！”
二
刘宗经除了每天按时和姑父一起坐堂出诊望闻问切之外，两位表姐还会经常陪伴他一起旅游观光、玩耍嬉戏。
洛阳景色旖旎，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旅游天堂，尤其是在风和日丽、踏青赏花的季节。不用说鸟语花香绿树红花沁人心脾，就是清风徐来拨弄棕榈树叶窸窣作响，仿佛也是在弹奏迷人的乐曲。
两位表姐陪着表弟跑遍了整座城市，所到之处挤满了游客，荡漾着欢歌笑语，每个人都贪婪地沐浴树荫和金色阳光。可是表弟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不感兴趣。但两位表姐还是不厌其烦地带他参观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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