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如何也无法与她心目中那圣洁尊贵的小姐联系在一起!
那语气,还说不认识人家?不认识,小姐怎会连基本礼仪都忘了?
不过,小姐此刻太可爱了!
风起云涌时31
小圆真想弄明白,小姐为何会对那女子暴此‘粗口’。
对,粗口!
小姐一向守礼规矩,事事按法典行事,早已与《女诫》相互神通的小姐,又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俞瑾凝话落也觉自己未免过了些!
但她的确是受激过头,她本人对司马萌玉没什么反感,但司马萌玉在青天白日之下,在偌大的希宜殿里旁若无人与那人亲热……
这样的女子就是她俞瑾凝瞧不起的,与《女诫》相悖的女子,在她俞瑾凝的字典里,就得不到尊重!
既然能做出那种事,又何必还穿着让人赞叹清扬婉约的白衣……
她就是讨厌!
回到屋里,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内殿里翻箱倒柜,当作运动般整理了一阵屋子。苍白脸色渐渐退去,白里透红的娇艳,如花瓣研成的胭脂,轻轻扑在她绝美的双颊上,更显迷人。
歪在榻里,听着小圆站在窗边感叹,“小姐,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要不要换上蚕丝褥?可夜里又忒凉,还是两床褥子给你铺着?”
俞瑾凝懒洋洋地看了眼窗外刺人的阳光,无声莞尔,人对于天气变幻总是拿捏得宜,可人对人的心却永远反复无常。
“无碍,暂时就这样睡着吧!离天热还早……”她淡淡说着,眼睫一眯,竟又要昏昏欲睡。
“小圆,帮我把昨天的针龛拿过来!”
“小姐,你要针线干什么?”小圆转身诧异问。
俞瑾凝没有看她,只是无声淡笑,“帕子上的牡丹只綉到一半,当然是继续!”
“小姐,不要了……你身子不好,还是好好歇着,这帕子什么时候绣不可以?”
“反正闲着也是没事,今日事今日毕,我已经拖了一天,不想这样过日子,你去拿来吧,不然我自己去!”她一边说着一边掀毯子。她不想在白天里把觉都睡足了,怕夜里醒来,辗转难眠。
“好好好,我去我去……”见着她要起身,小圆忙安抚着,把龛子捧了过来。
风起云涌时32
俞瑾凝也无二话,神情专注地绕好丝线,装好绷子,一针一线来回穿插在洁白的帕布上,一只浅红牡丹在她灵巧的手下渐渐成形。
“小圆,你最近老爱跟我唱反调是为什么?你变了?”
小圆一惊,忙摇手,“小圆不敢!”
“那就是我变了?”
“小姐更没有……”
“是吗?”俞瑾凝呵呵笑,斜眸看向她,“那为什么我说的话,你总要质疑加否决呢?”
“我……”小圆哑然。被小姐这样一提,想想到还真是这么回事!但她怎敢变呢?她只是个丫鬟,奴婢的命是好是坏就从跟了怎样的主子来决定,但不管主子如何,一旦伺候着,便是打死都不得变了心去,否则下场很凄凉!
可若说是小姐变了!
她又想起之前那句话,随后猛地摇头,这是个十分深奥的话题,她想不明白……
“小姐,你别想那么多了,小圆对小姐的忠诚天地可鉴,绝不二心的……”小圆看着她,轻声道,“小圆好久没听小姐弹琴了,不如小圆陪小姐到花园走走,顺便把琴也带去?!”
俞瑾凝眼角一涩,眼中一闪而过痛楚,摇头,“不去,我说了今日要把这帕子绣好!”
小圆哦了声,趋上来帮她整理起盒中的彩线。
俞瑾凝凝着她满脸心事的模样,忽然开口道,“小圆,唱首歌给我听吧!”
“啊?我不会!”
“怎么不会?”俞瑾凝悠悠说着,而后淡淡笑起,“唱你们那的山歌啊!”
“小圆许久没唱了……很多年了!”小圆脸上臊红,五六岁时的山歌,早忘得七七八八了。进了宰相府做事,那么深的门第,大婆子压根不给她们再把乡下那些穷酸气带到夫人小姐身边去,早就强制她们忘掉了。
“总还记得一两首的吧……你小时候唱的儿歌也行啊!”
“真没有了……”小圆顿了顿,红着脸道,“儿歌早忘了,不过印象里最记忆深刻的那首歌,是娘经常在嘴边哼的,我记得!”
风起云涌时33
“哦,那就这个!”俞瑾凝仿佛来了兴致,绽开的笑容华美得令人惊心,小圆不忍坏了她心情,暗自在心里暗哼了几句,“小圆唱的不好,小姐不许笑我……”
“不笑不笑……”俞瑾凝眼底尽是捉弄,没一点让人放心的模样,“去把小方也叫来,一块听听,听听你娘都喜欢唱什么歌?!”
“小方来也!”话音落,门外那人还真巧就赶上了,似乎在外头就已经听见了她们大半的对话,也不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小圆身边就催,“唱吧……小姐,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洗耳恭听!”
“对,洗耳恭听……”小方学着孩童背记成语时的模样晃了晃脑袋,一刹那又定住,“什么意思?小姐?!”
“便是席而恭听,我们坐在这榻边,以榻做席,专心听小圆唱歌……”
“哦!”小方一应,对着小圆做了个礼让的君子手势,忙往脚踏边一坐。
被她这动作逗乐,俞瑾凝掩唇笑了,那双明媚的眸子如琉璃般纯净透亮,看不到一丝的杂质。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随着小圆那悠长的旋律唱起,带着吴越音调的歌词悠扬地飞入俞瑾凝的耳中。
她诧异地看着小圆,仿佛在那一下如见到了小圆的母亲,那定是个爽朗的妇人,天下之大,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矜持宛曲的。对于爱情,小圆的娘亲有着旷达的心态,这首歌或许也应景在小圆的父母身上。
你要是心上把我爱,你就提起衣裳蹚过溱水来。要是你的心肠改,难道没有别人来?你这傻小子呀,傻瓜里头数你个儿大!
你要是心上还有我,你就提起衣裳蹚过洧水河。要是心上没有我,世上男人还不多?你这傻小子呀,傻瓜里头数你个儿大!
这是《诗经》里的褰裳篇。
诗经,她只看过一次。便被她视为玷污女子纯洁心莲的淫诗集不知藏到什么地儿去了。猛然之间听到这一首,勾起她模糊的记忆,对她的震撼不小。
原来,在这个以男人为本位的时代里,是有这样自强的意气女子的,足令巾帼神旺。
问她,她或许一辈子也做不到吧……
子不思我,岂无他人……
王爷!
“小姐,唱得好不好!”
“好!”
阳光静静的,在院内洒下一片灿烂,小圆的异调异词带着殿内几许笑声悠悠飘出,如无声的风,吹遍了懿祥殿每个角落。
风起云涌时34
“谁在唱歌?”
站在听风水榭里的人,依约听得几声模糊的歌谣传来,蹙眉凝问。
蟾宫细听了一阵,“没声啊爷!”
“还能是这风作怪,水作怪,常年站这都没有,今日刮的什么风?”赫炎晋俊颜冷洌,扫过蟾宫低垂的脸。
蟾宫苦笑,“末将只是实话实说罢,真没听见!”
赫炎晋沉默了片刻,又问,“她怎么样了?”
“身子无大碍,现正唱歌呢!”蟾宫自觉回了,拢手袖中,毫无惊惶之色,目光流转间,脸上尽是笑意,“末将猜的!”
“行了,”赫炎晋深邃的眸越发凝黑了,但语气里却没多一分责怪,“你怎不猜猜眼下这事,皇帝准备走哪步棋?找调剂需要看时候!”
“末将知错,只是皇上的圣旨没来,末将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赔了自己倒无所谓,害了大家我对不起死去的母亲!”
赫炎晋冷笑再现,“你也越发是个人才了!说起你母亲,本王倒想起她临终托付……让本王保你一生平安!既然本王都在你之前了,你大胆度吧!”
“末将猜,圣旨不会拖过明日!”蟾宫斩钉截铁道。
赫炎晋嗯了声,嘴角一抹艳丽的笑意隐着几分森寒。
“王爷,真要抗旨不接吗?”
赫炎晋目若连波地睇过来,“皇帝不会对我那么好……还有他那儿子!总之已到这一步,为了南海奇精,我必须等!”
见蟾宫脸上隐忧不去,他叹息道,“接不接都是死……不过早晚罢了!”
“王爷的意思……是说皇帝的圣旨又要玩上次那把戏?”蟾宫忍不住疑问道。
“八九不离十!明明都是挖空心思想让我踏进鬼门关的心思,偏叫圣旨就好似我受恩深重一般!我又不是傻子……”
闻言,蟾宫的脸垂得更低了些,“蟾宫也觉昏君越发手段残辣了,只是度不到后果会如何!总怕爷不能早见先机!”
风起云涌时35
赫炎晋浑身一震,定定的看着蟾宫,半响,慢慢的笑了。
这一笑不同于他平常的冷睨万物,竟微微生出几分萧肃之意。
他知道蟾宫担心他会深陷无法预知的危险中,虽然,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把握,自己能否撑到那一天,但什么事都没做努力之前就气馁,不是他的性格。
“说到底他就不想看我活着,他四十岁接帝位,过了大半辈子清闲奢靡日子,做了皇帝更是把这本事玩得淋漓尽致,朝政的事他哪天下过真功夫?天龙时日不多,但无论如何,没有一个做皇帝的会愿意自己成为亡国君!”
他长叹了口气,想起爹生前戎马征战为天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换来的也不过十年的安宁,而爹却穷尽一生所有的热情与绝毅,亏欠的情何止娘亲一份,而结果,是这样……真的不抵啊!
蟾宫呆了呆,勉强收拾心神思考了王爷的话,“皇帝又要借这次出征给爷下难题,不,这次一定没有回寰余地!皇帝灭了赫氏一族,剔除这个巨大威胁,再与蛮族求和,拖他几年,再传位太子,千古万世后,人们眼中的昏君便是他儿子……”
“也就是这样了,只有快没有慢……”赫炎晋只是笑了笑,并不怎么在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还是来自于宫廷里寡薄的亲情。
蟾宫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一把拱拳急秉道,“王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起……”那最让赫炎晋恼怒之词差点就要漏出嘴来,混乱的心神在关键之时被赫炎晋举手拦下!
“本王也不想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蟾宫皱眉,却不敢再说什么。
隔了片刻,赫炎晋只是淡淡飞过一个眼风,“派人到宰相府去一趟,就说王后病重!”
“是!”
赫炎晋阖眼不语,状若入定,不理不睬。
蟾宫见此,已知这事告一段落,无声行了礼,转身离去。
有风拂过耳畔,带着那声声轻扬的旋律俏皮跳过,他缓缓抬眸,淡淡越过湖边那片矮丛野芙蓉,落在一方阙瓦边。眼中凛然掠过一抹危险。
唱歌?
俞瑾凝,你是真好了,还是做回乌龟了?
风起云涌时36
月光迷乱而清冷。
屋里柔和的灯火,暖和一片。
就着光亮,俞瑾凝手中的针线还在飞舞,白皙素净的脸庞上只有认真的表情,守候在侧的俩人催促过几次,让她早些寝了,可她仍无动于衷,小圆只得为她加了件单衣披着,陪着她熬到夜簌寂静。
“王爷过几日或许会带位新夫人入府,你们别一惊一乍的,丢了懿祥殿的人!”
她这忽然起的声,或许真不用等到那天来吓她们,这一刻,就如一颗猛雷轰得她们眼花耳鸣。
“什么……新主子?”苍白了脸色,小圆结巴到难以置信。
这王爷对她们主子不是很好吗?再说王爷上哪来的时间,还带主子回来?
小圆脸色猛然一僵,难道是今早在湖畔边瞧见的那个白衣女子?
俞瑾凝没吭声,脸上依旧只有专注,她既然能说出口交代,也扪心自问过了。女人嘛,还能拦着自己夫君纳妾不成?
她喜欢王爷,那是她的事。也没道理要让王爷知道她喜欢他就能不纳妾的,否则,她的《女诫》是白学了。
“小姐,你倒是跟小圆说说啊……你昨日和王爷见面说什么?你怎么会那样伤心的跑回来?是不是王爷跟你说了,他要带新夫人回来?”
“就算是吧!”她淡淡应道。那一幕就是铁证!
“小,小姐……那你就这样认了?”小方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说得我很委屈!夫能纳妾是天经地义,这赫王府往后去的院子里,夫人美人还少吗?你们干嘛这样大惊小怪的?”
“可是……王爷前几日不是对小姐很好吗……特别是……”小圆不断质疑,却被身边小方撞了撞,猛地收声。
俞瑾凝嘴角勾出柔和笑靥,“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就站在我身边!”
“小姐……”
听着小圆的不安,俞瑾凝头微微一侧,脸上浮现一如当初那般端庄娴雅的微笑,声音平静无波,“别说了,乏了……铺褥吧!”
俩人仍心有戚戚,相劝,又怕自己嘴笨,说出什么再让小姐无法接受的事实,可不劝,又觉得心里难受!
这可怎么是好?唉……
风起云涌时37
翌日,天气骤变,昨日还艳阳高照,此刻却是万里乌云,浓重的好似天神舞墨时不慎泼下的一笔刚劲。
俞瑾凝从起床时便开始咳嗽,想是昨夜转天太快,心事重重的她,浑噩间早已忘了身体冷暖。
“小姐,汤药熬好了,趁热喝吧!”小方端着药碗上来,见她喝罢,又忙地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来给她降味。
俞瑾凝看了眼紧闭的窗户,那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的,绝美的脸上也是静静的。
“别把窗关了,不通风反而不好……”
“小姐,外头风大,怕是要落暴雨了!”
“开一阵也好,我真觉得闷!”她慵懒地晃了晃手,示意小方去。
小方犹豫片刻,还是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窗上的竹帘拉下大半。狂风趁着缝隙涌入,狠吹着轻薄的竹帘,一下一下敲打在窗框边。
俞瑾凝听着那声又不禁心烦,小方早已端着药碗走了出去。她只好自己动身下床,将那竹帘卷起来。
透过那一线视野,迎着扑面的冷风,她瞅着天上那些厚重的阴云,微微有些失神。
三年前,也有一日像今天这样,狂风大作,放眼望去,入目幽云。
那一日是王母节,却因这天公不作美,庙会街上人们都败兴而回。忽然有人喊了声“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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