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万回来,正在考虑出什么牌,袁野看着他的麻将随口说:“三万。”
“瞎讲什么?”穿西服的抱怨着,他打出一张牌,才意识到不对劲,声音是从后面出来,他回过头来傻了,另外三位比他不强些,跟着发傻,他们像梦游一样醒过来,这时才觉得冷气上身,缩腰拢袖,抖如打摆子。
“精气神不小嘛!这么晚不睡觉。”袁野冷硬地说。
“打着玩!”穿西服的搓着手,讪讪地说。
“有几个钱嘛,一晚几百元输赢都是玩。”袁野话里藏着讥讽,穿西服的不敢接话了,另外三位嘴像被缝住,大气也不吐。
程军和程德芹收揽着桌上的战利品,“一人罚款一百块。”袁野皱着眉头说。
“我回去拿。”穿西服的连声答应,另外三位眼巴巴地瞅着他,央求道:“你把我垫上,明天给你。”
其中一位长得像瘦猴子的五十来岁人喃喃自语:“我现在回家拿钱,给老太婆晓得,吵死了。”
刘建德、程德芹陪着穿西服的出了门,不大会工夫,那人带着钱回来了,袁野让程军收了罚款,将每个人作了登记,袁野扔了几句普法的话,撂下他们走了。
上了马路,程军模仿着穿西服的话音:“瞎讲什么?”
刘建德、程德芹捂着肚子大笑,一行人的兴奋像未燃尽的火种带上车。朱春晖启动车子往回赶,刘建德自问自答道:“所长,你可认识那个穿西服的?他就是黄大胆内弟。”
“管他什么胆,照割不误。”袁野霸气地说。
“黄大胆和他内弟一个德性,也好赌,他在小范酒家输了不少钱。”程德芹插话道。
“他不输才怪,他和小范丈夫打麻将,小范不坐他丈夫边上,猴在他旁边,小手放在他大腿上,关键时摸几把,黄大胆骨头酥了,魂也飞了,输了钱还笑。”刘建德活灵活现地说着,惹得程军嗤嗤地笑。
“黄大胆哪来这些钱?”袁野问。
“都是村里钱,凤凰村是乡里树立的小康村,黄大胆敢吹,一直吹到农业部,各级发的牌子黄通通得一溜,村会议室墙上挂满了。”程德芹嘴上对他不服,内心还是有点羡慕,吹牛吹到这等程度,也是一种本事。
袁野想起最近报纸上登的消息,中国蚕丝在国际市场上行情低落,国里不少丝绸企业走入困境,凤凰村靠蚕茧烘干厂而牛皮哄哄,他断言道:“我看凤凰村好景不长,黄大胆这么混干,经济肯定垮台。”
“垮台没那么容易嘛,乡里财政周所长蹲点在凤凰,他在经济上支持他。”刘建德对袁野的话半信半疑。
袁野懒得和他们分析市场行情,歪靠在椅上半寐。
后面的程德芹感叹:“黄大胆也不亏,吃着、喝着,还和小范有一腿。”
“小范丈夫二老闷也是孱头货,只要有钱赚,他装呆。”刘建德很有些瞧他不起的味道。
“他不装呆怎搞,小范是凡脚。”程德芹鼻子哼着冷气说。
回到派出所,鸡已叫了,袁野他们倒头便睡。
第三十章 迎接检查
第二天一早,刘建德神秘地到办公室,向袁野搬舌:“黄大胆到邹书记跟告我们状了。”
“告什么状?”袁野想到昨晚抓赌的事。
“说我们派出所到他们村,没和他招呼。”刘建德眨着牛眼说。
袁野头一回听到这荒唐说法,齿唇冒着冷气问:“邹书记怎么说?”
“邹书记对他一顿鬼冲,说派出所晚上巡逻,为什么要通知你?就是我,他们也没必要和我说。”刘建德说得很开心,紫黑脸膛像一朵盛开的蚕豆花。
袁野半天憋出一声,“算个球!”
中午在乡政府食堂,袁野遇见邹书记,他笑着和他点了点头,根本没提凤凰抓赌的事,袁野当然不好主动提。黄大胆和财政周所长脚抵脚地来到食堂,要了包间,袁野故意朝着黄大胆看,他脖子一僵,装着没看到,特意将正在打饭的邹书记拽进包间,袁野暗自好笑,这大概就是黄大胆的报复了。
从食堂回来遇见正在开办公室门的张侠,袁野奇怪地问:“怎么来这么早?”
“我把办的身份证整理一下,下午胡指导到县局去,顺便带上。”
袁野很欣赏张侠的勤快,说了一声你忙吧!他翻开桌头的毛选,走进去聆听老人家的教导。
“张侠!还在忙啊。”门口传出轻盈、尖细的声音。
张侠顺声音瞥去,老同学计秀娟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他心中明白她为何而来,嘴上答道:“我是无事忙。”
计秀娟转动秀目,瞅着袁野说:“袁所,你的书我还没看完。”
“你慢慢看。”袁野佯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说,“你俩老同学好好聊聊。”t
他拿着红皮书,闪进里屋,将门关上。
计秀娟看袁野午休去了,小声地问:“你们所长在看什么书?”
“我们所长什么书都看。”张侠促狭地看着她,打着阴阳腔问,“可是又想借书?”
“说啥啦?”计秀娟那点小心思被同学看破,脸上飘起红云,娇嗔道。
房门拦音,袁野只听到外面两人叽叽咕咕声,头儿撘枕,他眼一黑像被打了闷棍,昏然入眠。一觉醒来,袁野用冷水浸把脸出来,外面只有张侠一人,他换了一杯茶,茶叶是山里的野茶,茶农自家炒制的,像一粒粒老鼠屎,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沉浮,他将杯子移到嘴边,一股热气卷携着茶叶的清香扑入鼻孔,十二分的受用,他感叹:“没喝就这么香,喝起来更有滋味。”
张侠一旁答话:“这茶在山里不精贵,荒园里摘的,正规茶园的茶摘下来,都拿出去卖了,这茶是山里人留给自己喝的,叶子不好看,喝起来味浓,所长喜欢喝,明年我让山里亲戚多收点,这茶特便宜,二十元一斤。”
“能多收点就多收点,我父亲也喜欢这茶,它看着不起眼,喝着舒服,泡几道,味不败,城里的人喝茶追求叶子好看,华而不实,叶子泡一道,味儿走了。”袁野发出由衷的感慨,“茶和饮食一样,原来城市里的人凭着兜里的钱和票,哭着喊着去吃大肉,乡下人不是过年、家里办大事,肉上不了嘴,乡下人没办法,搞点泥鳅、黄鳝、老鳖、蛇打打牙祭,而且是纯天然的,等城市里的人明白过来,喜欢乌龟、王八、蛇时,乡下人又开始吃大肉,总体算起来也还公平,城里人保持吃贵的,乡下人保持吃贱的,东西还是那个东西,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野茶现在城市里不流行,说不定,过几年城市人明白过来,我们乡下人又喝不上了,趁他们没明白,我们多喝点,以后他们喝茶摆谱时,我们心里平衡,都是我们喝剩的。”
张侠听了袁野的一番高论,茅塞顿开,说:“所长,你讲的话想想真对。”
袁野也很得意他的山茶理论,乡里办公室邢主任从门口探出头,叫:“袁所长,邹书记通知你到二楼会议室开会。”
“什么事?”袁野撵出门问。
“明天有领导到乡里检查。”邢主任停下脚头说。
袁野没再追问,捧个茶杯,夹个笔记本上了楼,小会议室圆桌围了一圈人,村、乡干部都有,黄大胆也在坐,袁野在圆桌后面一排找个空挡填上。
邹书记埋头在笔记本写着什么,过了一会,他抬头环顾,见参会人员来齐了,清了清嗓子说:“今天通知大家来开个短会,会议内容就是如何迎接市、县领导的检查,这次检查对我们乡里来说时间紧、任务重,我们昨天中午才接到县政府办公室通知,这次检查县里一把手周书记陪同市里分管农业的吴市长、市农委郭主任亲临我乡,县里安排我们乡作为参检单位,既是对我们的信任,也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检查是双刃剑,检查好了,皆大欢喜,检查出了纰漏,丢了县里的脸,县里追究我的责任,我要追究在坐的责任……”
邹书记听取预备迎检的单位的汇报,乡棉纺厂徐厂长首先发言,听到他说车间只有五十人上班,邹书记眉头紧皱,打断了他的讲话,他用手中的笔敲了敲桌面,态度坚决地说:“徐厂长,你必须保证车间有一百人上班,没开的机械都转动起来,人手不够,你们厂领导上,再不够,你们想想办法,其他找不到,人还找不到。”
徐厂长是乡里企办室下派到厂里的干部,对书记的安排言听计从,连忙表态:“邹书记,你放心,明天保证有一百人上班,人不够,我也算一个。”
邹书记笑了,说:“你算一个,尽想好事,明天谁汇报?你回去落实好人员,还要拟草一个发言稿,晚上送到我寝室,我要看看。”
随后山花村、凤凰村村长一一作了汇报,邹书记对他们短短一天的准备工作很是满意,又提了几点要求,他的目光从人头顶上越过,瞅着袁野说:“袁所长,你明天带两个联防队员跟在车队后面,如果有人阻拦车队、散布不实之言,你要迅速将他带离。”
“好!我明天随时待命,听从办公室通知。”袁野爽快地说。
邹书记见具体事情落实差不离,强调了一通政治观、大局观,然后宣布散会。
袁野回到所里,胡进明已从县局回来,他便和他提起明天保卫的事,胡进明不满地说:“七品芝麻官也要保卫,真乱套了。”
“你以为真是保卫,就是那些够级别的领导人也不想一出门前呼后拥,现在的保卫已变形了,主要是隔离大领导和群众的接触,不想让他们听到群众的呼声,看到影响小领导政绩的形象,大领导说起来是大领导,其实他们一下来就变成木偶,被他手下的人牵着线,全部由人家安排去看去听,他们安排的人谁不是选出来的,尽歌功颂德,大领导真要想了解情况,就不要安排行程,随机看看,那才能掌握真实的情况。”袁野侃侃而谈。
“你认为大领导什么不知道啊?也许那就是政治,是我们这些人不可理喻的。”胡进明眨着眼说,“我们听从邹书记安排也是政治,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
袁野笑着摇头说:“这不叫政治,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年底还依赖人家拨款。”
胡进明也逗道:“白毛女反映是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我们现在是自收自支把我们变成鬼,一个老鬼,一个小鬼。”
两人都会意地笑了。
傍晚袁野刚进食堂,就见金云准在里间雅座招着手,他凑过去问:“有什么好东西?”
金云准乐呵呵地说:“我从村里回来,看见一个小家伙捉了条麻蚣蛇,足有一米长,我十块钱将它买下,食堂叶师傅正炖着。”
“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没有好酒。”袁野肚里的馋虫被勾出来,在里面不安、骚动。
“刘书记马上来,从家带来一瓶陈酿。”金所长话音未落,刘晓强负手过来,他见袁野在里面立马戏谑:“馋嘴鼻子尖,藏也藏不掉。”
袁野笑着说:“还想瞒我,在办公室我就闻到味道,我还闻到你手后面的陈酿味道。”
“金所长保密工作没做好,我就一瓶酒,把这个酒鬼叫来,你酒喝不好,不能怪我啊!”刘晓强瞅着金所长说。
过了一会,叶师傅将一罐热腾腾的蛇肉汤端到雅间,袁野探头一看,肉汤呈乳白色,蛇卷曲地盘在罐中,他忍不住夹了一筷头,放进嘴里仔细品味,肉丝鲜嫩如小母鸡,金云准和刘晓强看袁野动了手,两人不敢落后,稀里哗啦吃喝起来。
“嗬,你们三个人偷吃东西,被我逮到了吧!”邹书记闯进雅间,叫道。
金云准等三人忙站起身,邀请道:“邹书记,新鲜的蛇汤可来点?”
邹书记一听是蛇,像是怕被蛇咬,连声说:“你们吃,你们吃,这东西也只有你们吃。”
他退身而出,袁野、金云准、刘晓强见邹书记唯恐躲之不及,都畅快地笑了,他们三人端起碗中酒碰了一下,大喝一口,直吃喝到酒干罐尽,方欣然而归。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十一章 领导来了
一溜甲壳虫般的小车缓缓地驶入乡政府大院,整个乡政府顿时忙乱起来,早已在政府办公室翘首以待的邹书记、汪乡长冲出来,在办公楼门口相迎,领导们已下了车,西装革履的一大群,县里一把手周先明书记没作停留,向邹凎金扬了扬手,簇拥着一位戴着镶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径直上楼,邹凎金三步并作两步,连忙赶到前面带路,楼梯道一片杂沓声。
刘建德和袁野坐在民政办公室里,民政办和政府办对面,刘建德按捺不住新奇,探头张望,见为首的那人穿着夹克衫,头已谢顶,向袁野叽咕:“头都发亮。”
“你看谁头都发亮。”袁野狠了他一句,他压住了声。
二楼会议室一大早被布置过,圆桌中间是两束以假乱真的塑料花,矿泉水和香蕉、苹果类水果依次摆放,那戴着镶金边眼镜的居中一坐,县周书记、农委郭主任一左一右,其他人依次而坐,县周书记眼光向四周一扫,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他音色洪亮地说:“我首先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吴伯生市长、郭铁成主任亲临山花乡指导工作。”
会议室掌声乍起,吴市长点点头;掌声过后,县周书记又向吴市长介绍了坐在对面的山花乡书记和乡长,吴市长点了点头,面无更多表情。
邹书记站起身准备汇报,吴市长右手向下招招,说:“坐下说吧,我和铁成同志来山花乡,主要是来听听基层一线的同志们呼声和要求,哪怕是意见,大家都开诚布公地谈,我们这些人平时以工作忙为由,下来少,和一线同志们不接触,已让我们耳不聪,眼不明,今天我们就是要借助基层调研这块平台,让我们耳聪目明。”
邹书记向周书记瞅了一眼,周书记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开场白照例是“欢迎吴伯生市长、郭铁成主任、县委周书记来我乡指导、检查工作……”
邹书记在县内乡镇之级有铁嘴美誉,汇报起来滔滔不绝,尽管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