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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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的乡村-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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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周书记来我乡指导、检查工作……”

  邹书记在县内乡镇之级有铁嘴美誉,汇报起来滔滔不绝,尽管他到山花乡时间不长,乡里的各种经济指标、数字烂熟于心,他手拿笔记本,眼光平视,脱稿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郭铁成主任插话提了几个问题,邹书记应答如流,这时吴伯生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认为基层干部基本功就是情况明,底数清,一个干部离开稿子,就不知所云,哪这个干部只能回家卖红薯去。

  周书记也很宽慰,对县里出台的政策作了几点补充说明,听完邹书记的汇报,吴伯生市长望了望郭铁成主任,郭主任没有发言的意思,他便说道:“从刚才听取的汇报中可以看出,县委、县政府对乡镇发展的宏观指导是得力的,有规划,有措施,而且有前瞻意识,有些做法对我们市里也有很好的借鉴;山花乡党委、政府一班人在先天条件不足的情况下,不等不靠,努力进取,带领群众走农村脱贫致富的道路,是想了办法,花了力气,有了一定的成果的,我在此提几点要求,一要继续深入学习“*”的理论,拓宽农村发展新思路;在大力发展农村经济建设的同时,要学会两条腿走路,因地制宜发展乡镇企业,以工补农;搞好农业产业调整,发展生态农业,走规模化、集约化道路;县委、县政府必须一如既往地加强对乡镇的宏观指导,探索新时期市场经济下乡镇发展新途径。”

  周书记一脸严肃地记着笔记,吴市长话讲完,他带头鼓掌,并作了表态性的发言,“吴市长这次下来调研,是给我们传经送宝的,他的讲话很重要,给我县农村下一步发展梳清了思路,要迅速将吴市长的讲话精神在全县传达和贯彻,以吴市长的讲话精神推动我县的农村工作。”

  吴市长态度柔和地说:“先明书记,我们下去看看吧!”

  领导讲话当然就是指示,即使是用征询的口气说出。一大帮人又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吴伯生市长下了楼,袁野带着刘建德、程德芹上了仪征车,等领导车队出发,他让朱春晖开车尾随着,袁野看着前面的车队,暗自好笑,自己这张仪征像一个乞丐混进衣着鲜亮富人群中,好歹是检查,车速都不快,要是在公路上,人家正常行驶,自己的车子跟着,非跑散架不可。

  第一站是位于山花街上的乡棉纺厂,徐达发一帮厂领导站在厂大门口迎候,市、县、乡领导下了车,未进办公室,直接进纺织车间,吴市长和几个带着白帽的纺织女工握手致意,随行的记者镁光灯闪烁,吴市长露出温暖的微笑,纺织女工露出幸福的微笑;机械轰鸣,随行的人见吴市长嘴在动,不知他在说什么,但大家都微笑点头;出了车间,吴市长向年青的徐厂长问了厂工人工资待遇和厂年产值、税收等情况,徐厂长因作了充分准备,回答倒也从容,吴市长和徐厂长握了握手,又和随行一行上了车,奔向第二站山花村。

  袁野他们车子要走时,刘建德慌慌忙忙上了车,他一上车就嚷:“徐达发老婆冒充纺织女工,还和市长照了相,听说她们在车间站一刻,还能领到一百块钱,真的还没假的值钱。”

  “你真咸吃萝卜头淡操心,棉纺厂发钱管你屁事。”程德芹臭道。

  山花村址就在乡政府斜对面,转眼就到,刘建德还没来得及和程德芹斗嘴,被袁野支了下去。

  吴市长听取了山花村李书记如何加强基层党支部建设的工作汇报,走马观花了山花村党员活动室的党报党刊,并饶有兴趣地翻阅了支部会议记录,肯定山花村支部的党建工作,号召党支部一班人,发挥党员模范先锋作用,争做致富的带头人。

  检查组最后一站是小康示范村凤凰村,车行驶在山间石子路上,映入眼帘的是两边高高低低的山,像两条游龙,蜿蜒不绝,山上的乌桕树已竞显红叶,如飞彩流霞,甚是好看,吴市长心情舒畅,摇下车玻璃,轻吟着:“停车坐爱霜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他瞧见路边一老农锄着旱地,兴致所至,他吩咐驾驶员停车,径直下车向老农奔去,前后车队见市长车停下来,也陆续停下,县、乡陪同领导因市长此举非安排项目,一时没跟上,那锄地老农是凤凰村赵树宝,已近古稀之年,锄地舍得出力,夹袄穿不住挂在路边,他只到来人影子遮住锄头才发觉,吴伯生亲切地问:“老人家怎么一个人在锄地?”

  赵树宝看来人白白胖胖的,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蛮客气,便答道:“儿子、儿媳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只留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

  “你们村不是小康示范村吗?孩子们为什么不留在家发展蚕桑?”吴伯生想追问个究竟。

  赵树宝这时才看见路上停的一溜小王八车,便有些没好气,擤了鼻涕说:“小康村,村干部是小康了,我们老百姓吃的是糟糠。”

  吴伯生不解地问:“养蚕不能增加收入吗?”

  “别提养蚕了,养几张纸,还要交特产税,村里用白条子收,交税还要交现钱,不如不养。”赵树宝脱口而出,见又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他不敢再说了,继续锄他的地。

  吴伯生见老农不想再搭理他了,刚才的好心情化为乌有,默默地走开了,上了车一句话不吭。周书记听到老农最后几句牢骚,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邹书记一眼,走到吴伯生车窗边,和他说了两句,邹书记颤颤惊惊,不敢上前,他冷眼瞅吴市长在车上摆摆手,吴市长的车已掉头,周书记转过脸,看着邹书记的眼光都冒火,仿佛要将他点燃,他知道大势已去,这两日的忙碌尽付流水,而且撞了一头包,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在路上碰到这个倔老头。

  吴市长的车带头回返,其他车也只好跟着跑,一路上马不停蹄,在山花路口稍停一下,周书记和吴市长交流两句,车子没再回乡政府,直接回县里去了,剩下两张山花乡车子丧魂失魄地回到乡政府大院。

第三十二章  邹书记的暗恨
邹书记回到政府办,一改平日的从容和不温不火,厉声地说:“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没有人敢接茬,风吹过来,都挡着他的事。他看没人吱声,瞅见袁野站在门口报架边,气急败坏地说:“袁所,对那个给山花乡抹黑的人,一定要严肃处理。”

  袁野见他有失方寸,顺着坡儿附和道:“我这就到凤凰去。”

  朱春晖开着车子,袁野带着刘建德、程德芹返回凤凰,他远远地在车上瞥见赵树宝正扛着锄头,抄着一条羊肠小道往郢子去,他连忙下车追上去,他边追边喊:“老人家,你停一下,我有个事情问你。”

  赵树宝耳朵倒不背,听到人喊便停下脚步磨过身,将锄头杵在地上,打量着一身警服的袁野,寻思着是否刚才和那个戴眼镜的人说了村里的小话,惹得人家不高兴,可讲出的话像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他脖子一梗,问:“可想抓我啊?”

  袁野笑着缓和口气地说:“老人家又没犯法,我抓你干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有啥好问的?”赵树宝依然犟着嘴,声音小了许多。

  袁野掏出香烟,递一根给他,点着火,自己也衔了一根,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刚才和领导说了什么,惹得他们掉头就走。”

  赵树宝看袁野讲话和风细雨的,也不好再拉长脸,说:“这位同志你不晓得,我们村干部瞎干,开了烘干厂,把我们蚕茧收进去,说好午季给钱,没兑现,就推到秋季,秋季我们去要钱,他们还推脱,说人家钱没打过来,我们一年忙到头,就得了个白条;说没钱吧,他们村干部小车来,小车去,这家茶馆吃到那家茶馆,花的不都是钱吗?我反正快七十岁了,死多活地少,不怕得罪他们,看着不顺眼我就说,我怕他们不给我种田啊!”

  “村里收你们蚕茧不给钱,可是抵上交?”袁野追问。

  “能抵上交,我还说什么,一分钱不给抵。”提到上交,赵树宝又来了气。

  “有多少家受到白条子?”

  “村干部家不敢讲,哪家都有。”赵树宝用锄头敲了敲地说,“你要不信,到郢子去问问,谁也不遮不盖的。”

  “哪有不信?我只是问问。”袁野和他分了手,心里道:处理人,处理个鬼。

  袁野上了车,刘建德问:“所长,不带人回去啊?”

  “带什么人?人家讲了几句实话,凭什么带人。”袁野说教着,“领导安排的事,我们必须干,怎么干?要有自己的头脑,混干出了事,领导会说,我让你依法办事,不是让你混干,到时候,你吃不掉兜着走。这些年只要哪儿事情闹大了,倒霉的都是基层,有几个领导担过责任,即使顶不过,走个场,免个职,风头一过,换个地方照样当官,帽子还是一样大,基层的人呢?一棍子打死,还要踩上一只脚,这辈子甭想翻过来。”

  程德芹歪含着烟说:“出事了,基层干部就是替死鬼。”

  “历史上也是这样的,刚解放,枪毙的都是保长、乡长,省长、市长逮关起来,最后都赦免放了,不是说保长、乡长干的坏事多,省长、市长干的坏事少。”袁野歇了口气,向窗外吐了口痰说,“保长、乡长干的坏事,群众晓得,他们是执行者,和群众直接打交道,干了坏事,群众记得;上面人干坏事,群众没看到,不记恨他们,过去公审大会上经常讲一句话: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其实下面人干坏事,哪个不牵扯上面人。政策谁制定的?都是上面人。”

  袁野在政府办没见到邹书记,便径直上楼到他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烟气浓得很,邹书记像是庙里的菩萨,熏着烟火,他简略汇报了情况,等待着书记的下文。

  邹书记大概也参悟过来,知道这件事没法追究下去,无奈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见袁野还没离开,自转场地说:“我让人查明情况后,再处理吧!”

  袁野明白书记不想查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他虚张声势地说:“我把他通知到派出所,让他深刻反省。”

  他下了楼,暗笑道:我也不是吃饱饭撑的,再去捅这个马蜂窝。

  邹书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支接着一支吸着烟,没有人来打扰他,检查不好的消息传遍了山花乡政府每个角落,谁也不愿在这时触他的霉头,沮丧和失望像散不去的烟雾缠绕着,明明安排妥当的事,最后被办砸了,这一砸可要了他的命,本来自己从中心镇镇长调到这穷乡当书记,不过是想搭个跳板,将自己送进县局、委、办序列,而且前些日,自己到一把手周书记汇报工作时,周书记已有暗示,让他安心干两年,便放他走,这次检查给周书记抹了黑,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周折,如果不是他和周书记有另一层关系,周书记撤下他的职务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想到那层关系,一种暗恨像无形的绳子勒着他的脖子,他的呼吸都不畅快,他气愤、仇视甚至怨毒,这些年埋在心头,为了自己的仕途,他失去了自尊,他在县政府招待所的老婆,和周书记不清不白,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他隐而不发,他和他老婆同床异梦这些年,如果周书记因此事迁怒于他,他便拉响这枚炸弹,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黄大胆这家伙看样子欠修理,他越来越放肆,上次他竟然告派出所的状,说派出所到他地盘,没和他招呼,他也不想自己是谁,袁所长年纪轻轻能当所长,上面没有人罩着,他能当吗?何况他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还想找人麻烦,岂不自寻死路!群众对他意见大,自己早有所闻,说他和开饭店的有一腿,自己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只要不影响工作,他也不追究,还有人举报他经济问题,他一直压着,毕竟黄大胆是乡里树立的典型,查他的问题无疑是打乡里的耳光,幸而,自己对他留了一个心眼,黄大胆上回送他的五千元现金,他退回去了,否则,这家伙倒霉时,拨出萝卜带出泥,自己也跟着栽进去。

  “邹书记在啊?”财政所邢慧在外敲了敲门,夹着一个塑料档案盒探头进来了。

  “有事吗?”邹书记恢复了他书记的面孔,他知道她来又是发票的事,尽管发票程书记签过字,可程书记为什么不解决呢?前任留下的发票过多,乡里的财政承受不起,只能按需要解决,他通过党委会规定,没有他签字,过去的发票财政一律不能收。

  她受不住这烟气,连着咳了两声,圆脸咳得通红,她叫道:“烟好呛人!”

  她自作主张地拉开窗户,烟冉冉地飘向窗外。

  “周所长说这发票要你签字,才能做账。”她将档案盒摆在他的办公桌上,掏出厚厚的一叠发票,那葱嫩般地手指尖涂着红红的指甲油,像是散落的梅花瓣。

  邹书记觉得那指甲红很是晃眼,害得他心不在焉,他收拢目光,表情淡然地说:“上一届政府的发票都要拿到乡党委会上研究,集体审批后才能入账,这是乡里的规定。”

  她似乎没听见,身体往他跟贴了贴,撒娇地说:“邹书记,我把发票放到你这里,你抽空看一看,我到你那里拿。”

  她的话似乎有些奇怪,他听起来发怔,什么到他那儿拿。她轻轻地推着发票,那尖细的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他的粗手,他的手指痒酥酥的,想握住那只近在眼前的小手,可毕竟在办公室里,他克制住内心的冲动,说:“把发票放在这儿吧!”

  “邹书记,我走了。”她屁颠颠地走了,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睃了他一眼,那眼光蓝汪汪的,有无限的内容。

  邹书记盯着她翘翘的臀部,吐了一个完美的烟圈,信手翻了翻她留下的发票,全是招待费,他将发票揣在兜里,打定了主意。

  中午,邹书记在乡食堂吃过饭,回到棉纺厂原先的招待所休息。招待所独门独院,由于棉纺厂不景气,它已关闭,留下这幢房子正好给乡里使用,邹书记和市县挂职的干部住在这里,而挂职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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