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江彬沉默得太久,何鉴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又问了句:
“我不能上来吗?”
江彬避开伸长脖子想要偷听的蒋毅荣,转过半张脸低声道:
“何鉴,你从不是一个纠缠不休的人……”别为了那点可悲的自尊再勉强自己。
何鉴显然没料到在他印象中绵羊般温顺的江彬会说出这么一句带着警告意味的逐客令,在交际场上八面玲珑的何鉴还没受过这种软钉子般的“礼遇”。
烟烧到了手指,他狠狠丢弃在地上踩灭,随后转身下了楼梯。
听到楼下车发动并扬长而去的声音,江彬放下话筒,长长吁了口气。
他果然还是能摸准何鉴的软肋的,只是从前被狂热蒙蔽了双眼,以至于他所见的何鉴完美得令人不敢染指。可惜曾经虔诚的全心付出,早已被挥霍得所剩无几,眼前那层纱渐渐滑落,露出满目疮痍。
但可悲的是,即使如此,那些早就扎根在心上的情愫仍会在感受到何鉴的气息时迅速地抽枝散叶,江彬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唯有等待着他们因感情枯竭而渐渐萎靡。
这一晚,江彬自然是睡不着的,他躺在床上,看背对着他坐在写字台前的刘建深敲打键盘。
他想,怎么他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形形□的社会精英,将他这刚踏入社会的小青年比得一文不值,只有望尘莫及的份。究竟要熬多少时间,才能像他们那样面对夕日旧情都能坦然自若谈笑风生?
正出神呢,刘建深忽地回过头来,江彬一惊,忙闭上眼。
“好了,别装了!”刘建深合上笔记本,好笑地走过来拍他的脸。
江彬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开着灯,我睡不着。”
刘建深“哦”了声,走过去关了灯,随后站在江彬床边脱了披着的外套。
江彬愣了片刻猛一个鲤鱼打挺拧亮了床头灯,随后在刘建深挑眉时心虚地解释道:
“我喜欢……有点微弱的光……”
刘建深指了指月亮:
“这更微弱。”说罢越过江彬灭了床头灯,紧挨着他躺下。
然而很单人床显然容不下两个男人并排朝天躺,两人各有一小半身子悬在外头,于是刘建深一侧身,面朝着江彬睡。
江彬感觉到刘建深喷在脸上的温热的呼吸,瞬间面红耳赤,也一翻身背对着刘建深睡,随后似乎听到了后头某只巨型肉食动物的轻笑声,紧接着便有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了他的背。
“别掉下去了。”刘建深好心地揽了江彬一把,可这手怎么揽了就不收回去呢?
江彬觉着刘建深一定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并会问些什么揭穿他的心思,可神经紧绷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刘建深都发话,只规律而绵长的呼吸在耳边一起一伏……
渐渐的,江彬松懈下来,想刘建深或许只是因为床小,手没地方放,搁在他身上比较舒服罢了……
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漫无边际地假想,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却不知身后一双眼始终凝视着他,待他睡熟后,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那一晚,江彬睡得很熟、很香,他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安宁了……
翌日,江彬起床时,刘建深已经在吃蒋毅荣买回来的油条豆浆了。
在蒋毅荣诡异的注视下,江彬刷着牙有些恍惚,总觉着自己与老板同处一室还共进早餐的……似乎很有些不妥?
刘建深倒没觉着什么,和江彬说早上开车带他一起去服务中心,故而可以晚些走,时间充裕。
吃完早点,蒋毅荣洗碗,刘建深借用卫生间打理的时候发现玻璃柜里陈列着一套理发专用剪刀。
“你们都自己剪的?”刘建深饶抽出把削薄剪刀把玩。
“我爸挺会剪的。”在厨房炒肉丝准备中午带菜的江彬随口答完就后悔了,抬起头对上刘建深饶有兴致的眼神。果不其然,刘建深道:
“我正好没时间去理发店……”
江彬哪敢得罪那么精贵的实验品,忙推脱道:
“我手艺不精。”
刘建深却只拿着把剪刀盯到他缴械投降。江彬将肉丝盛出来凉着,擦了擦手,硬着头皮用一次性桌布替坐着等他的刘建深围好,随后挑了两把剪刀站到他身后。
“老板,镜子!”蒋毅荣双手奉上。
刘建深满意地接过了,从镜子里看身后面色不善的“发廊小弟”。
江彬实在没觉着刘建深的头发哪里长了,象征性地修修剪剪,刘建深又与擅长插科打诨的蒋毅荣随意聊两句。
当江彬面色古怪地说“好了”时,刘建深拿起镜子照了照感觉还不错,看看时候也不早了,顺了把jason的毛便带着江彬小朋友走了。
蒋毅荣在后头点头哈腰地恭送,送到一半一抬头,愣住。
缪可卿一早直接去合作公司谈项目了,回到中心听同事说早上刘建深开车带着江一同过来且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时心中振奋不已,也没注意听后头的话,发了条消息告知闺蜜外号“朱八八”的唐韵。
缪可卿进小黑屋时江彬在茶水间替刘建深泡装逼咖啡,缪可卿汇报工作到一半,忽见刘建深转身拿文件时对着她的后脑勺,不禁一怔。
“老板,怎么你后面秃了一块?”
刘建深手上动作一顿,伸手摸了摸,随后猛地起身打开门:
“来人!把江彬给我叉——过来!”
刚吼完就听了惊呼声,项目部王胖子行了个军礼道:
“报告老板!江小彬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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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高贵冷艳的玛丽苏 。。。
江彬其实真不是故意的,当时他听着刘建深与蒋毅荣说话,一分心就把平剪错当成了打薄剪,一刀下去几缕烦恼丝飘落,后脑勺便秃了拇指大一块。
江彬心想完了,这回得被刘建深一只手捏死。幸而刘建深赶时间并未注意他的神色,到单位同事们也只注意他和刘建深一同进来,没注意刘建深悲催的后脑勺。
江彬惴惴不安,仿佛揣着个定时炸弹,替刘建深泡咖啡时听到那一声怒吼,立刻便知东窗事发,要走正门还得路过小黑屋,于是壮烈地从茶水间窗户一跃而下。
下头就是大草坪,江彬也算习武之人,这点高度算不得什么,满分着陆后也不顾路人的惊呼,撒开丫子一路向北,直到见到一人。
江彬知道苏迈黎总有一天要来上班,却不知他来得那么快。走得慵懒而高傲的苏迈黎见了一路狂奔的江彬也是眉间移动停下步子。
江彬觉着,或许有些人天生便是冤家,虽然没什么仇隙,但他和苏迈黎就是谁看谁都不顺眼。江彬并不想和他打招呼,便又继续一路跑着出去了。
等到了外头,江彬用公用电话打了缪可卿办公室电话询问敌情。缪可卿压低声音道:
“没事的,老板又不是女人,没那么在意外表的,他也就被我发现了面子过不去,你再不回来可要扣工资了!”
江彬一听,安下了心,去外头晃一圈买了几个年轮蛋糕提着回来打算孝敬各位同事们,让他们帮着说说好话。
结果刚一进办公室就被王胖子和李大秃逮了个正着,没收吃的,扭送小黑屋正法。
苏迈黎正在小黑屋里和刘建深说话,见江彬如此狼狈地被押进来,脸上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刘建深知道江彬脸皮薄,左右和苏迈黎交代得差不多了,便让缪可卿带着苏迈黎去他的办公桌,再和他详细说下工作制度和工作内容。
小黑屋里重又剩下江彬和刘建深时,气氛压抑起来,江彬被刘建深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板,我补偿你……”
刘建深面无表情地盯了江彬许久,才缓了语气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说罢和颜悦色道地冲江彬招招手。
江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刘建深,见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工作方案,似乎是要谈公事,这才迟疑地走过去。
刘建深将打印出来的方案递给江彬:
“上次跑的两家国企方案还没最终敲定,估计还要等个一两周。正好有家教育培训中心对我们之前定期举办的公益讲座很感兴趣,愿意提供一年的场地和赞助试水,本来这事是交给缪可卿的,但最近她手头事多,我想让你负责。”
江彬立刻本着戴罪立功的决心挺了挺胸:
“老板我一定认真完成任务!”
刘建深看江彬这激动的小模样就觉着不靠谱:
“待会儿缪可卿会和你交接工作,时间比较紧,我让苏迈黎帮你。”
江彬一鼓腮帮子:
“我自己能行。”
不就搞场几百人的讲座吗?他之前有给缪可卿打下手也跟了五、六场了,基本流程都知道,他有自信能独立完成。
刘建深看江滨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想想讲座程序也不那么复杂,便默许了他的“单打独斗”。
江彬斗志昂扬地捧着笔记本听刘建深嘱咐一番,便打算出去找缪可卿请教讲座的相关事宜。
谁知手刚握上门把,就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江彬感觉到昨晚那曾贴着他的熟悉气息在他的后颈抚过,瞬时心跳加速气血上涌,脑中闪过几个耽美小说画面,却听“咔嚓”一声。
江彬怔忡半晌,伸手一摸后脑勺,缓缓扭过头,呆呆看着身后拿着把美工剪刀的刘建深。
“补偿。”刘建深言简意赅道,随后拍掉袖子上挂着的几缕江彬寸长的“烦恼丝”,面不改色地走回到自己桌前:
“记得把门带上。”
当江彬从小黑屋里出来,被一干同事嘲笑“情侣秃”的时候才深深悟到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道理。
苏迈黎刚整理完他的办公桌,坐下来开始看缪可卿拷给他的工作资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同事们只觉着这美少年是刚来腼腆,也未在意。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同事们热情地拉着苏迈黎一同出去吃,项目部的办公室里只剩了江彬一人。
江彬肚子饿了,取出两个饭盒发了会儿呆。江彬没告诉刘建深,今早他烧菜时特意准备了两个人的份,还特意给刘建深用肉丝剩下的酱炒了个茄子。可现在他心里有气,觉着自己多此一举。
刘建深从小黑屋里走出来时,正见了江彬拿筷子气鼓鼓地要将两盒的饭菜并到一盒里,于是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仔细打量打量那俩饭盒:
“这给我的?”
江彬抽回手,夹了一筷子茄子往跟前的饭盒里送:
“我长身体!”
刘建深对着江彬低垂的脑袋后头秃了的一块心情甚好地勾了嘴角,随后低头含住他筷子上的茄子,咀嚼片刻点头道:
“好吃。”
江彬对上刘建深虽无笑容但眼神温和的俊脸,忽然有种垂死之人被电击时刹那的复苏感,但下一瞬,感情如同早就没了灵魂的躯体复又落回到病床上,一如既往地毫无生气。
江彬知道,谁都无法妙手回春,他心中的某一部分早随着那被抛弃的自知而寿终正寝了。
刘建深见江彬对着自己神游,拿过两个饭盒一起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以后记得多放点蒜。”刘建深坐在缪可卿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吃着江彬做的饭菜时这样评价。
江彬这才回过神来。以后?还有以后?
捏着筷子狠狠瞪回去,却正对上刘建深理所当然的神情。
江彬脑中轰然一声,这才想到这只食肉动物或许一开始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才抢他的菜吃?
当江彬向剔着牙逛天涯的缪可卿就此事诉苦时,缪可卿边点头边不厚道地在服务中心的腐女群里实况转播道:
“我要有这么一小媳妇我也这么欺负他!”
群众纷纷表示赞同。
下午江彬又回到小黑屋里干活,刘建深照例给了他一块乳酪蛋糕,让他心里平衡了些许。
快下班时,刘建深忽然让章薇蓉去订个包间,说是晚上吃饭唱歌,欢迎新同志,众人瞬间振奋了,只江彬一人在群里炸毛:
“我进来时怎么没见人欢迎呢?”
众人正聊得起劲呢,一会儿就把江彬哀怨的吐槽给淹没了,江彬愤愤不平地更新着服务中心的微博,想着是否要找个借口早早开溜。
当然刘建深是绝不会给江彬这个机会的,揪着江小朋友上了他的车,顺道捎上缪可卿与萧参一同前往饭店。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不错,各部门的同志们总算能坐下来好好聊聊,说好不喝酒,互相敬饮料。
饭桌上苏迈黎也还是那副高傲模样,几个前辈敬他他都爱理不理的,江彬便更不待见他了。身旁的仇小冰见江彬对着苏迈黎冷哼,立刻寻到知音般小声告诉江彬,今天中午大家伙热情地拉着苏迈黎去吃饭,他竟然一副懒得搭理的少爷模样,真是少爷脾气。
江彬倒不知道这茬,听了仇小冰的叙述便坚信不合群的“苏少爷”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心中稍微轻松了些。
吃完饭便是去楼下唱歌,众人不飙歌技,只求宣泄,一首接一首地吼,唱得累了便让被称为“吉祥三宝”的三个男同事整齐划一地连唱带跳地活跃气氛。
闹到最后,就四个人没唱。一个是高贵冷艳地在角落里摆弄iphone的苏迈黎,一个是一说话就脸红有些社交障碍的技术部的汪洋,还有两位自然就是刘建深和江彬。
刘建深身为老板,他不主动是没人逼他唱的,而江彬则是不怎么喜欢在这种场合表现自己,当然,众人是不会放过江小同志的,都说从没听过江彬唱歌,让他无论如何要“献声一首”。
江彬拗不过众人,只好去点歌。挑了半天,最终还是选了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音乐响起,江彬握紧话筒唱: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
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