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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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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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响起很大,很温柔的雨声,像是撕作业本的声音,织着网,哺着荒藤。窗上水痕蜿蜒,一条纵,一条横,一条冲刷着一条。窗框锈了好久,再怎么用力关拢,也会留条缝。雨水飘进来,轻轻打在脸颊,蛙鸣不知来自哪一条暗渠,藏在夜幕深处。
              严维把台灯拧亮了些,桌子掉了红漆,他爬上去,费力的把窗栓往上拔。外面挂着一轮椭圆的月亮,刚用水泥铺的路,还软着,他在上面踩了不少鞋印,等干了,就刻上去了。路边是块野地,满地棕黄色的野菊花开得正旺,紫红色的茎脉乱爬。“小林子。”他叫着,郁林站在窗外,撑着伞,帮他一起把满是红锈的铁窗一点点拽开。
              严维撑着桌子,狼狈的翻出去,躲进伞里。“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廉价的胶鞋踏过草丛,一会便透湿,可他冲的越来越快,郁林的伞跟不上他,雨直接浇在严维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新修好的水泥大道,路灯是静谧的橘黄色,像珍珠一样串在路上,在雨幕里被洗成了模糊的色块,流淌在积水里。
              两人这样急匆匆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水库,堤坝上的铁栏螺丝都松了,严维还攀在上面,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闸门正在泄水,雨拍打在积蓄的黑色湍流里,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工厂废水的白沫和油污,比起海水的腥咸,更加刺鼻的刺激性气味,噩梦一样粘粘稠稠。
              白色的水沫飞溅着,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沙沙雨声。严维用手把贴服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拨去,“啊,看,快看!”在层层漆黑的雨云里,窥见了太阳的身影。雨声突然静了,在灼热的光线里,被染成了千万条金色的细线,晨曦喷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严维呆望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背后的书包扯到胸前抱着,翻出一塑料袋,两个肉包,一人分一个。郁林换了只撑伞的手,咬了一口大的,大概也饿了。那小子凑到他耳边,咬着耳根:“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郁林盯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71年落成的清宁水库,几经改建。最近一次加固闸门埋件的工程,因资金断在半途。上游的化工厂搬迁后,水渐渐清了,偶尔也会来几个钓鱼的,边钓鱼边打窝,淌过缠满水草的水闸,再往东流,四十多公里,便能看见海。
              严维这时候刚和郁林熟了,还没计划到很远的事情。偶尔说起骑单车去海边,也只是说说而已。郁林是大忙人,有几个月根本联系不到,严维换了离郁林近的座位,代价是两盒大前门。
              5月过了期中考,又赶着长假,郁林好不容易闲下来,天天看着严维打街机。严维喜欢用镇元斋,盘盘选人都少不了的,连招很顺,CD重击和AB倒地回避,按得啪啪作响,一个硬币塞进去可以玩很久。他总是推郁林:“你也来一盘,来一盘。”
              但收效不大。
              学校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他们铁了。郁林交友不慎,严维正不留余力的带坏他。路边书店偶尔会进4拼1的漫画,什么《功夫旋风儿》,《男儿当入樽》,严维见了买,自己先翻一遍,然后让郁林跟着看。
              郁林说:“我回去还有事。”
              严维说:“那你课上看。”
              他见郁林还是闷着,转头把自己漫画封皮全撕了,再拿课本封皮一本本的黏上去,往郁林桌上一放:“你课上看。”
              郁林这才看了。老师上课点人,一组的前六个都不会,点到郁林的时候,他看的连题目都不知道,老师一怒,就说:“你们都给我站墙角去。”
              过了会,郁林举手问了声:“我站哪。”
              一节课,严维就捧了腮帮子,看着他笑。他桌肚子里全是课本,都露着光秃秃的扉页。顶上的吊扇转的有气无力,吱呀吱呀的叫唤着,搅拌着腾起的粉笔灰,小虎牙露半颗,午饭时间没到,肚子先饿了。
              下了课。“老师这次没点我名字。”
              郁林叹口气,从裤兜里摸出条半化了的巧克力,算作奖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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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林叹口气,摸出条半化了的巧克力,算作奖励。时间隔得太久,不记得是什么牌子,泛着苦味,还黏牙缝,严维舔了半节课才舔干净。那时候人都好哄,不挑剔是什么口味,也不在乎是从哪个玻璃橱窗里捣腾出来的。放在包装盒里,绑着缎带,太矫情,还不如装裤兜里的,带着体温。
              月末的时候,有哥们家人出远门,说有好片子,请人去。严维一听是新买的碟机,梳了头发就走,一个班的男生都过去了,沙发上坐了十几个,坐不下的,蹲地板上。严维和郁林坐在沙发最中间,片子一开始,所有人的眼睛都圆了,声音有些杂,没马赛克,那女人身材不错,男人有肚子。
              大概过了五分钟,有人开始借厕所,一屋子人兵慌马乱。严维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耳朵露在头发外面,通红的,郁林碰了碰他的手,严维兔子一样的蹿开了,出门的时候弯着腰夹着腿。郁林隔天问他:“第一次看那个吗。”
              严维直哼哼:“怎么会。”他犹豫了一会,露出猫儿偷腥的笑容,把一本没了封皮的生物书拿出来,翻到147页,插画上画着两只青蛙。郁林盯着看了一会没怎么懂,直到严维把课本倒过来。那一对青蛙确实在办事情。
              “在抱对。”严维笑得很淫荡。那张皱巴巴的课本纸,显然是被人翻来翻去很多回。郁林坐在课桌上,轻轻推了一下严维的肩膀,“笨蛋。”
              严维的眼睛睁大了,攘攘起来,说些什么,却不想听。他的头发很软,靠近了,狠狠嗅,才能嗅到干燥的肥皂香。郁林微垂了眼睛,感受着那人一下下推着自己,课桌吱呀晃动着,嬉笑的人声,像场荒诞却让人安心的默剧,阳光在洞开的教室门和一扇扇窗户间暴涨,钢琴教室里老钢琴的琴音,不知为什么不讨厌了。
              郁林伸手抵抗了一下,却无意擦过严维的腰。他离得太近,近到无法克制搂他的愿望。那种希冀纯粹到疼痛的地步,热乎乎的,冷冰冰的。严维闹了一会,近乎半趴在他身上,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站起来:“不跟你闹,打上课铃了。”
              郁林静静看着严维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严维坐好了,转了会笔,侧头看郁林,皱着眉头:“嗨,别老盯着我。”
              郁林低头翻起课本,严维抓耳挠腮了一会,又低声唤着:“嗨,木木,木木。”
              郁林抬头看他,严维说:“没事,我只是叫叫。”
              郁林突然朝他笑了。这种感情究竟以何为名,青涩的,泛着苦味,带着脉动,强大,无法抗拒。郁林背著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听见严维和他哥们在唱歌。那群人坐在二楼的教室窗台上,勾肩搭背,嚎叫着,学着崔健的嘶哑的嗓音。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我是谁!”
              那时候太阳斜的厉害,被并不高大的教学楼挡着,云层被染色,壮丽的火烧云堆叠着。青春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毫不吝啬的葱郁在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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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的复健,按照日程上所写的进行着。他的话变少了,一吼一嚷嚷,腮帮子里只能喷出些清气,叫不出来,得轻声细语的说,似乎是那次发完火后,突然哑的。床头柜上搁着好些润喉片,没事当糖吃,不知到什么时候能好个彻底。
              郁林比前些日子来得多了些,只是站在门前,从不进去。崔东担心过钱的事情,但每月的住院的费用,依然分毫不少的打在帐上。严维从没问过这些,只是每天努力的爬他的楼梯,从六楼到一楼,在花园走一圈,再爬回去。或许在他心里,依然不曾考虑过现实性的问题,每当病患们坐在草坪白色的长椅上,讨论股市和就业率的时候,严维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听众。
              “我要赶快好起来。”严维对所有医护人员都是一样的调调。他绝口不提郁林,但每天都在等郁林的影子照在探视窗上。崔东渐渐开始问他:“有没有想过,康复后干些什么。”
              “有没有想过,以后住哪里。”他翻着资料。“你姥姥前年死的,你知道城市规划嘛,呼噜呼噜,用推土机推房子……”崔东做出操纵方向盘的姿势,玩了一会,耸了耸肩膀,“当然,有搬迁费,留给你哪个亲戚结婚的。”
              严维蹲在草坪里玩自己的事情,捉蚂蚱,拿草丛腹部穿进去,从嘴里穿出去,一条草绳上串了五六只,满手青绿色的血。他给崔东看,崔东连连摆手,严维撇嘴一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
              他在地上刨了几个土坑,用么指到小指的距离,丈量出“生门”,“死门”。“还记得吗,小时候这样刨坑,打弹珠玩。”
              崔东看着他,耸了下肩。严维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觉得真逗。高中拿着桌球杆什么的,觉得自己可得瑟了,谁还稀罕在泥里爬来爬去,小时候,实在是忒幼稚,忒傻,忒不时髦。”他用脚划拉着土,把那几个小坑都给抹平了。
              “你们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跟我看见小孩在泥里滚一样,觉得我可傻冒了。”
              “怎么会。”
              严维自己找个地方,闷闷坐了一会,“我们那时候也学计算机,高中二年级,学DOS操作系统。你们现在还用这个吗。”
              崔东静静看了他一会,“什么“你们”、“我们”的,八年前人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现在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说的话你能听懂不,写的字你会看不。我们医院一开会,还都老说‘不辜负党和组织的栽培,一定好好学习。’跟八年前也比起来也没什么进步。过的再久,有些事也不会变的。”
              白大褂上沾了些土,崔东啪啪的拍,然后直起腰来。他看到远处一个人欣长的影子,吹了声口哨。隔的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崔东几步走过去,喊着:“郁先生,不去打声招呼?”
              郁林过了会,果真走近了些。严维蹲坐着拔草,目不斜视,已经弄秃了一块地皮。郁林站在一旁,轻声说:“去外面转转吧。”严维瞪着他,崔东以为他们会斗嘴,两人却一前一后的走了。那种静谧的默契,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郁林拉开车门,严维坐了进去,车灯下,胡桃木饰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摸了摸。郁林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看他,低声说:“安全带。”
              严维瞪大了眼睛看他。郁林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他见严维没反应,俯身过来,替严维系好安全带。这才发动汽车。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街巷,挂了两三年减价促销的横幅,内容肖似。挡风玻璃前,几百辆汽车的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跟星星一样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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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挡风玻璃前,几百辆汽车的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长长短短的汽笛,此起彼伏,氙气灯昏黄的光线,像张光怪陆离的大网,人被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堡。
              严维在座位上簌簌发抖。郁林以为他冷,腾出只手,把空调往上拨了拨,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像是有些害怕,僵坐着。郁林碰了碰他的肩,喊着:“严维。”
              严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郁林急了,皱了眉头,推了推他:“维维?”他单手转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将车子匆匆停在路边。严维一头的汗,好久才说:“不行,车一多,我就怕。”
              车祸的后遗症。
              郁林沉默着,往窗外打量了一下。正是人流高峰,车辆堵塞着,在逐渐拥挤的路上慢慢的挨。有个行乞的,拄着拐,一辆一辆车的乞讨。他敲了许久,郁林才摇下车窗,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到几块散钱,把那人打发了。严维盯着储物箱里乱塞的耳机线,发着呆。
              郁林突然说:“有段时间,我看着车子也发怵。”
              他顿了顿,“以后就会好的。下车走走吧。”严维摇头,笑了几声:“没事,你开。”
              郁林拍了几下方向盘,果真踩了油门。“富贵还活着。”郁林说。严维一下子精神起来,他那时候养了一大堆宝贝,墙角垒着七八个空糖罐,装着河里捞的蝌蚪,半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几只膀壮腰圆的屎壳郎。隔壁有人养了一对鹦哥,结果天天在屋里下蛋玩,那人掏过几次蛋,在饲料里掺她老婆吃剩的避孕药,还是不顶用,只好由着它们生。
              严维把小鹦哥都讨过来,学着养鸟。富贵是一只猫,捡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两个按在地上验过了,公猫。头顶一圈金毛,下面脸是白的,脖子上又是圈金毛,跟班马似的,可特好看。平时吃饭的时候,严维啃剩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还有饭粒,富贵就蹲在桌下,拾人牙慧。
              严维高兴起来。“那小畜牲还活着,哈,那得多老了,赶紧去看看。”他拍郁林的背,啪啪的响。“哎,开快点,开快点。”
              郁林想伸手拂开,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怕车多了?”
              严维咧嘴笑着:“我还怕英语课呢。还不是天天上。”
              不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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