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着日头渐高,几人便各自告退。
武宁回了自己居处,刚进院子,珠棋便从院子里喜气洋洋地迎接了上来,道:“主子,方才四爷派人来赏赐了主子一样物事,主子快来看看吧!”,武宁一愣,心道:四阿哥赏我?
正想着,那台阶上送礼前来的小太监笑眉笑眼地给武宁请了安,武宁见并不是苏培盛,又见那人眼熟得很,果然是四阿哥身边的人,便笑道:“有劳。”,那小太监连连称不敢。
武宁向珠棋使了眼色,珠棋会意,便从袖子里拿出了荷包来,那荷包里足足五两银子,上前给了那小太监。
小太监左右瞄了瞄,乐得脸上开了花,也不推脱,笑着极飞快地将荷包塞进怀里,武宁问了他姓名,知道也是四阿哥面前有头有脸的小太监,便又夸赞了几句,小太监眉飞色舞地自行礼告退着去了。
武宁进了屋子,便见那雕花木桌上摆着一个极精致的琉璃盒子,盒子颇大,武宁笑道:“这么漂亮的琉璃,难为做了这么大的盒子,倒是显得有些粗笨了。”。
珠棋听了这话,倒抽一口凉气,左右看了看,这才低了嗓子道:“我的主子!这可是四爷送来的东西,您这么说……”,武宁含笑瞟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
口中说着话,顺手打开,就见那琉璃盒子里又套了个绸缎盒子,武宁一愣,伸手探进琉璃盒子里,取出那绸缎盒子,打开一看,却见是一块布料也似的物事。
她拿起一抖,原来那盒子里是一件胭脂红的睡衣,那胭脂红极其微妙,正处于“美艳”与“俗艳”之间的平衡点,布料极其轻软,如烟如雾,捧在手上轻飘飘的,便似要被风吹走一般,领口处别出心裁,绣了不少芍药图案,枝叶招展在领子外,几乎要漫出来。
珠棋在一边看得呆住了,半晌才道:“真是漂亮!奴才早说了,主子便是要多穿这样的颜色才漂亮!”。
这是清宫版“维多利亚的秘密”吗?
武宁倒吸了一口气,穿越过来的日子里,已经习惯了厚重旗装的她一时间还对这件浪漫梦幻的睡衣转不过弯来,脑海中第一个印象便是:四爷,您还真“浪漫”啊……
这一晚,四阿哥果然来了。
他白天进宫处理事务,一到晚上直接向武宁这里来,苏培盛先差了小太监前来通知,一时间武宁院子里所有的嬷嬷宫女们都活络起来,有人赶着去膳房提热水,有人准备洗漱的皂角、毛巾、有人拿替换的干净衣服,有人铺床,院子里的灯火都点了起来,四阿哥远远地过来,便第一眼看见那灯火晕黄之处一片人影攒动,很是有些温暖的意味。
武宁含笑站在灯影下迎接着四阿哥,正要躬身行礼,四阿哥已经上前,拉了她的手,领着她一边向房里走去一边道:“外面冷,下次别等在这儿了。”,武宁低头道:“好。”,低头凝视着四阿哥握住自己的手,胤禛摇了摇她的手,柔声道:“在想什么?”,武宁抬头望向他,便见四阿哥眸子中神色温柔,极幽深地看见自己,一时间自己竟然移不开目光。
苏培盛望了一眼四阿哥的背影,挥手吩咐着边上的小太监自去了。
武宁院子里人虽是忙碌,房里人却稀少,因着四阿哥喜欢清静,正巧着热水来了,两人洗漱后进了寝室,珠棋早带着闲杂人等退了出去,只在堂屋里留了灯,自己候在外面,只等着苏培盛过来。
武宁见那床帐已经被放了下来,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想到那一夜的情景,心里便已经有些脸红。四阿哥看着她神情,心里了然,想着武宁这些日子来的改变,回想从前她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只觉得恍若隔世。便伸手道:“过来。”。
武宁依言上前了几步,胤禛微微侧了头,向她放出目光来,道:“坐下!”,武宁无奈,只得在床边坐了下来,心里也明白按照规矩,此刻是应该帮着四阿哥更衣的,她抬了手,哑声道:“妾身……妾身替爷更衣。”,说着抬手去解胤禛衣上的第一颗扣子,胤禛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半晌道:“谁让你坐那儿的,坐这儿!”,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武宁大窘,正要说话,胤禛已经猛地一伸手,极霸道地将她拽在了自己大腿上,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伸手禁锢住她,将脸埋在武宁脖颈后软茸茸的鬓发中,忽然安静下来,低声道:“没想到我们也有这样一天。”。
武宁心头一震。
寻常眷侣之间,用“我们”这个词可谓是再平常不过,但是被用在皇四阿哥和她之间,便生出了那么些意味不明的暧昧与苦涩。
第16章 野心
李格格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失眠的。
她向来沾枕即睡,并且睡眠香甜,这一晚却出乎意料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秋意已经十分深浓,夜里的寒意渐渐包围过来,她忍不住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放在唇边呵了呵。心里模模糊糊有个念头冒出来——那念头便似蒙了一层雾似的,然而仍然能看见大概的轮廓,是光彩夺目而引人瞩目的。
她决定要实现这个念头,然而她固然天真,心里又隐隐约约地清楚这样的念头一提出来便会被人所阻拦,她胆怯了,她有着对失败的顾虑,然而那念头仍然在那里流光溢彩地引诱着她。
她沉浸在自己的犹豫不决里——她的性子原本如是,优柔寡断是常有之事。一直到宫女锦画听见动静,爬起来,躬身走到了床前。
“格格!”,锦画试探着问道。
李格格答应了一声,锦画这才挑起帐子,待得看清了李格格只穿着一件单衣,抱着肩膀坐在床上,连忙转身从衣架上拿来件外袍给李格格披上。
李格格像个孩童一般仍由着她披上。
锦画从自己的角度看下去,便看见李格格微翘的鼻尖、长长的睫毛上不断扑扇,很有些稚嫩之感,便柔声道:“格格这是怎么了?梦魇着了?还是……”。
李格格忽然抬起头道:“核桃酪热好了吗?”。
“就快好了,奴才去看看。”锦画见自家主子这当儿还记挂着吃,有些忍俊不禁,带着笑意向外面走去。
李格格忽然道:“你别走,这些事,让她们去看着便是了,你陪我说说话。”,李格格说完这些话,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前,乍一看,像是一个祈福的姿势。
屋里异常清静,只能闻见屋外夜枭的叫声,枯叶簌簌而下,天地无声。
格格虽是发话让锦画坐下,锦画可不敢造次,斟酌再三,方才拿捏着在李格格床边的下脚榻上轻轻坐了下来。她见自己衣角有些褶皱,便低头去扯弄,刚理好衣角,李格格便睁开了眼睛,望着锦画很快速而突兀地道:“我想回家。”。
锦画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李格格,想要接话,然而李格格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去:“我知道于规矩不合,但是爷和福晋若是不说,我去个半天就回来,马车接马车送,没人声张,外面又有谁知道?”。
锦画心想这事儿可不是主子您想的这么简单!
那边厢,李格格又感叹地道:“真是羡慕武姐姐!若是我也能病一场,说不定也能离了府里,去别处待一阵子。”。
锦画唬了一跳,连忙转头微微起身对着床上的李格格道:“主子可别乱说,哪有自己咒自己得病的呢?”。
李格格沉默了一些时候,颓然道:“从前刚进府的时候,我是很想家的,后来渐渐便好了,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身体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疲乏袭击了她。
锦画抬头默默地望着自己的主子,看见李格格那素来欢喜的脸颊上第一次现出一些愁苦而疲惫的表情,便觉得有些不忍,于是安慰道:“主子,别想太多,事事都有的商量,锦画也一定替着主子想想办法,趁着爷高兴的时候,咱们再开口。”。
李格格手托着腮帮,鼻音浓厚地应了一声,身上的外袍滑落了下去,她伸手去拽,却没拽到,屋子里的冷意更加浓厚了。
夜色如墨。
李格格忍不住道:“生火盆子吧。”,锦画道:“是。”,这才起身,先点了角落里一盏小灯,拨了拨灯盏里的灯芯,那灯火忽然大亮,只照得两个人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不停摇动,李格格皱皱眉,抱怨道:“怪吓人的!你快些回来罢!”。
锦画笑道:“奴才就在隔壁屋子。”,说着,脚步加快了出屋,不多时,果然端来了一个脸盆大小的铅灰色葫芦如意叶图案八角炭火盆子。
因怕着火灰呛到李格格,便放在屋角的黄花梨木长桌案下,李格格见了,急得一拍被子道:“那张桌案是爷赏的,你别熏黑了它!”,锦画赶紧道:“是!是!”,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颇为不好意思地抱着火盆子站起身看了屋子里一圈。
往年从来都是在隔壁屋烧火盆子,将热气传进来。在李格格卧室里直接这么放着火盆子,倒还是头一次。
她有些踌躇,四面寻了寻,商量着道:“格格,不然奴才还是照着老规矩,放在隔壁屋吧?”。
李格格一侧身,倒了下去,拥着被子,半个脑袋埋进了被窝,只露出头顶的黑发,瓮声瓮气地回答:“哦……”。
锦画如释重负,吃力地抱着那火盆子走出了李格格寝室,在隔壁厢房里寻了一处架子,将火盆生起,埋头用火钳子拨了拨,那火灰哔哔啵啵地飘落下来,锦画生怕火星字烧坏了自己身上衣,连忙一侧身避让开,抬头见一弯冷月慢慢出了乌云。
冷月的光芒也洒在了武格格院子的寝室前。
武宁手中握了一只狼毫笔,又铺了一卷湖山碧玉八行笺,抬眼望着身侧的四阿哥。胤禛笑着点点头道:“我是真想看你画画。”。
武宁低头将那狼毫笔在砚中舔了舔,随口道:“妾身才疏学浅,若是论画画,福晋才是真正道行中人,妾身记得第一次见到福晋时……”。
她回忆起刚穿越过来入府的情景:由珠棋陪着,自己前去拜会福晋,福晋当时正俯身画着一幅金碧山水图,那案上放了十数个碟子,尽是石靑、群靑、金粉等颜料,颜色绚烂、满目生辉。那笔下山石上纹路细晰、历历如生。而今想来,那幅情景犹如便在眼前。
武宁正要往下说,忽然一个激灵,顿时背上全是冷汗——那是穿越过来第一次见到福晋,并不是“武格格”第一次见到福晋!
自己险些说漏了嘴!
四阿哥见她脸色微变,目光游移,自是觉着了她的异样,也并不追问,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将她拥在自己怀中,张开手,将武宁右手包在自己手掌中,握住那画笔,笑着岔开话题道:“这八行笺原是写字的,咱们拿来画画,倒是牛头不对马嘴了。”。
武宁听他又道“咱们”二字,微微转开目光,道:“是。”,四阿哥见她面上微有淡漠之色,心里略有些有些懊丧——武宁这些日子对自己不再冷若冰霜,倒似换了个人,正是开了个好头,可别再恢复到以往。于是他放开手,退后了一步,语气依旧很温和地道:“画罢,我看着你画。”。
武宁心中有鬼,心不在焉笑道:“画什么呢?”。
她侧头想了想,又将那笔搁置在笔架上,随手从桌案上取过一本卷册来翻了翻,并无思绪。眼光抬了抬,正瞥见那桌案旁一对瓷绘山水纹梅瓶,气韵生动、笔意清丽,虽是工笔画,却偏偏有几分写意的疏狂不羁。
武宁想了想,挥毫下笔,不多时,那小小八行笺上已经现出一副山水画雏形来,再仔细看,原是秋山云海,长浪拍石,虽然笔法生疏,然而别有一种朴拙之趣。胤禛抚掌笑道:“可惜这八行笺太小,倒是画不下这样的山水。”。
武宁笑着放下笔,端详了那山水画几眼,道:“格局大小,不以方寸画纸为据,妾身献丑了。”。
四阿哥若有所思道:“不错,格局大小,不以方寸画纸为据。”,又想了想,笑道:“好一个‘不以方寸画纸为据’”,说到后来时,语音渐渐低沉,眸中映出一种异常的光彩来,忽然上前自武宁手中握过那画笔,就着余墨在那八行笺边簌簌写了起来。
武宁侧头看去,见那八行笺上一行极有力而阳刚的字体,写的乃是:“用晦则莫与争智,为谦则莫与争强。妄动有悔,何如静而勿动。大刚则折,曷若弱而勿刚。”。
四阿哥胤禛写到最后一句,慢慢放下笔。
武宁凝视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脱口而出道:“夫唯不争,故天下无以与之争。”。
四阿哥一震,全身忽然不自觉地绷紧了,抬起头来,看着武宁,这皇子原本温柔的神色里忽然现出一种迫人的强势来,眼眸深处便似有火光熊熊,不住要蹿出来,终究又被他压了回去,最终他慢慢道:“你看的书倒是不少。”。
武宁听他语意变冷,心知不妙,立刻扑通跪下皱眉道:“不过一时忘情,妾身卖弄了!请爷责罚。”,却半晌没有动静。
正胡思乱想着,武宁便觉得臂上一阵强大的力量传来,她不由自主地被拽着站了起来,抬眼正对上四阿哥的双眼,那双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漠,无波无澜。四阿哥低低道:“这种话,以后绝不可在人前说,知道了么?”
第17章 交锋
武宁垂眼道:“是。”,她低着头,眼光落在桌案上,那紫金双耳炉静静搁置在桌案上,边有一只脂粉香盒,盖子半打开着,隐约能看见一小线浅色的香粉,还放着一只小银勺。八行笺上山水图墨迹尤未干透,四阿哥题字力透纸背,山水柔雅,字体阳刚,书画相配,倒是适宜。
半晌,武宁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四阿哥,却见四阿哥依旧牢牢盯着自己,脸上那峻肃之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眼底微微一抹笑意,武宁被他看得脸上发红,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道:“怎么?”。
四阿哥并不答话,伸手拉住武宁,低声道:“我让他们送来的东西,你看了么?”。
武宁心中一跳,只觉得血液全部往脸颊上冲来,她面红耳赤地低低道:“看了。”。
四阿哥走近了一些,伸手扶在她腰际,却并不用力,是个极暧昧的姿态,见武宁低着头,便也垂头抵着武宁的额头,笑道:“好看么?”。
武宁只觉得四阿哥说话时,一股暖热气流拂过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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