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看他可怜,安慰他:“皇上怎么问,你就怎么说。”,养狗的小太监哼哼着应了,呼哧呼哧地到了胤禛跟前,磕了头,胤禛面色也还好,只是指着小铃铛道:“怎么回事?掉这么多毛?”,他知这人是行家,是以口气中倒是询问之意多于责备。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又探看了半天,趴下磕头,也道是因为殿里暖气太足的原因,武宁见自己推断果然不错,微笑着对胤禛道:“皇上,这个容易,日头足的时候,让小铃铛在外面跑上几圈便是了,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铃铛的脑袋,怜爱地道:“就怕纠枉过正,又把这小东西冻着了。”,小铃铛见武宁拍它脑袋,转了头过来,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下武宁的手。
胤禛抬手道:“朕自有办法。”。
武宁:“……?”。
因着已经是腊月里了,按照祖宗规矩,从腊月初一开始,便要准备着过年。这过年其中第一件事便是皇帝要开笔写“福”字,用晚膳时候,两人正说到了这事,胤禛来了兴致,饭后便让人去乾清宫拿了笔墨朱砂送来。他执了黑漆刻金字笔管,笔尖舔了朱砂,在金云龙花纹底的绢上不疾不徐写出一个“福”字。
武宁注视着笔管上“赐福苍生”几个字,心里却乱蓬蓬地七拐八绕,想到了选秀女的事上。
可不是么,已经快过年了。
过完年,该来的也要来了吧?
胤禛写好了那福字,拿开镇纸,端详绢上字迹片刻,笑着道:“不错罢?”,武宁一怔,回过神来,忙道:“皇上的字,风骨铮铮,苍健有力,嫔妾觉得好得很。”,胤禛笑着调转了笔管,用末端指着她道:“年纪越大,嘴巴倒越甜!”,他本是随口说说,武宁听在耳中,心里却一涩。
胤禛写好了这第一个“福”字,交给苏培盛拿去,按例应挂在乾清宫正殿。见苏培盛带着小太监捧了福字出去卷装了,他又沾了朱砂,笑着对武宁道:“今年的第二个‘福’字,朕写给你,好不好?”,天子之书“福”字,有的赐予后宫嫔妃,有的赏给王公大臣,人人皆以得御笔为荣。
武宁连忙蹲身下去道:“嫔妾谢皇上!”,胤禛抬笔欲写,忽然停了停,道:“这副绢布,你未必喜欢罢?”,便扬声叫了清明进来,道:“朕去年赏给你们娘娘的‘福’字,用的绢布可还在?”,清明屈了屈膝,道:“回万岁爷,那绢布在呢,容奴才找来。”,胤禛挥手道:“去!”,不一会儿,果然清明捧了一卷银丝月白天地绢回来。胤禛看了,点头道:“是这种。”,又对武宁道:“朕不用朱砂,将你的墨拿来。”。
武宁捧了墨过来,胤禛鼻中闻见阵阵幽香,那香味混合着墨香,丝丝入骨,说不出的牵魂引魄。胤禛指着墨砚,对武宁奇道:“这墨……?”。
武宁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嫔妾喜欢胭脂上玫瑰花瓣的香味,故此挑了些胭脂泡进墨里,写出来的字纸也留了香。”,胤禛边铺了纸,便笑着摇摇头,道:“亏你想得出来!”,却觉那香味萦绕鼻端,一时胸中宁静,他定了定神,执笔写了个“福”字。
他写的是草书,右偏旁的下半部“田”,看上去像未封口,寓意疆土无限,国富民安;整个右半边看起来又有些像“寿”字,寓意多寿多福。
武宁侧着头见他写完了,方伸手去拎起,盈盈下拜道:“谢皇上。”,胤禛将笔在笔架上搁了,笑吟吟地道:“后宫之中,今年的‘福’字却是你拔了头筹!”,见那绢微微飘扬,上面墨迹未干,便伸手拨过对武宁道:“别沾在身上。”。
两人走到寝殿内坐下,武宁抬手服侍他更衣,胤禛却顺势握住她手,微微侧了头盯住她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心事?”,武宁道:“皇上多心了,嫔妾没有。”,说着伸手去帮胤禛解衣上扣子,胤禛微微皱了眉头,问一边清明道:“今天有谁来了你们娘娘这里?”。
清明望了一眼武宁,迟疑着道:“回皇上,奴才……今日娘娘一整天都在春禧殿,没出去,也没人来。”,胤禛听了,转回头审视着武宁面上神情,口中对众人道:“出去。”。
一时殿中只剩了武宁与他两人,胤禛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宁儿这是怎么了?说给朕听听。”,又道:“此间只你我二人,不用自称‘嫔妾’。”,心中却暗自思量:自己如此看重春禧殿,这宫里敢为难武宁之人恐怕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他心中一个个人排查过去,却都想不出什么缘由。武宁闻着他身上淡淡熏香,忽然抬手抱住胤禛,将脸埋在他窝里,轻轻道:“胤禛……”。
胤禛自登基以后,极少听到武宁这般大胆呼他名讳,心中一跳,生出柔情,紧紧揽住她。知她不想说,一时也不勉强,只是一遍遍抚着武宁后背,轻轻吻了吻她鬓发,望着殿外如墨天色,拨开话头笑道:“朕写的那‘福’字,你准备挂在春禧殿哪儿?”,便听武宁闷闷道:“还有几十天就是五年了。”。
胤禛一愣,不明其意,随口道:“不错,马上便是雍正五年。”,说完这句,脑中电光火石地一转,想到一事,明白过来,不由得啼笑皆非。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的雍正很喜欢狗,以下是一些零碎的史料,都是雍正的旨意,叮嘱得好细:╮(╯_╰)╭
五年正月十二日,传旨:给造化狗做纺丝软里虎套头一件。再给百福狗做纺丝软里麒麟套头一件。
五年二月二十日,传旨:原先做过的麒麟套头太大,亦甚硬,尔等再将棉花软衬套头做一份,要收小些。……于三月初五日,做得白绫面、蓝纺丝衬棉花里麒麟衣一件,随月白绉绸里套头一件,郎中海望交太监王太平持去讫。
五年三月四日,传旨:“做圆狗笼一件,径二尺二寸,四围留气眼,要两开的。……做成呈进”。奉旨:“此狗笼收小二寸,另做一件。”(按:此狗笼自传旨至竣工竟历时一年零二十一天)
七年正月九日,传旨:给造化狗做的虎皮衣硬了,着再做软虎皮衣一件。
七年九月二十五日,传旨:虎皮衣上托掌不好,着拆去。再狗衣上的钮绊钉的不结实,着往结实处收拾。
八年二月三日,传做猪皮狗衣一件。
十年十一月九日,传旨:貂皮狗衣一件、猪皮狗衣一件,因圆明园随侍年久,经夏虫蛀落毛,难以应用,欲另换做貂皮衣一件。再做一木匣盛装。
第92章 美人如玉
胤禛起身走到殿外;武宁之听见他吩咐人去别宫取了甚么物事来;不一会儿,果然有宫女递送上一本卷册模样的东西;武宁听见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向胤禛手上看来。
胤禛故意笑吟吟冲着她扬了扬手,道:“朕手中的这本;乃是明年秀女大选的画册,宁嫔可来陪朕一起看看?”。
武宁听见那“秀女”两字;只觉得浑身一点点冷了下去;半晌才僵硬地道:“秀女画册……还没过年,怎会有?”。
胤禛避开她目光;低着头,似是极认真的一张张翻过,煞有其事道:“朕说有,自然便是有,难道朕不能先预选么?”,说着手中动作停了停,凝神看了半晌,将那画册轻轻侧向她,道:“这个怎么样?”。
武宁低着头望着他明黄衣角,那九五之尊,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明黄,又望着胤禛黑色绣龙纹靴尖,龙纹张牙舞爪,似要腾奔天上,乘风归去,她只觉得眼前都花了起来。
胤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笑吟吟地又道:“宁嫔怎地不回答朕的问话?”。
武宁慢慢站起身,抬头望去,她距那画册远,抬眼望去,只模模糊糊地见灯火下画上美人如玉,坐在一处小轩窗前,背后是明月高悬,极温柔地望着画外,浅笑盈盈,似乎下一刻就能从画纸中飘然而出一般。
这场景似曾相识,武宁愣了愣,忽然起身道:“皇上给嫔妾再看看!”。
胤禛见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摔了画册哈哈笑起来,那美人画从册中翩翩而下,正落在武宁脚下,她急忙伸了手,捡起抢在手里看,却是多年前,尚在胤禛潜邸时,他为她做的一幅月下美人图。画纸微微发黄。
再看那画册,哪里又是什么美人图了,通篇却都画的是小狗,有好几只在一起嬉戏的,也有一只单独在花下睡觉的。笔触虽是随意,自有股说不出的妙趣在纸间横生。
胤禛笑够了,坐下自抬手捏了捏肩膀,又向后仰了仰脖子,他白日处理的折子甚多,只觉得肩背无一处不酸痛,此时晚间睡前却是难得的放松时刻。仰面躺下在床,他将双手枕在脑后,见武宁神情,仍忍不住笑。
武宁微红着脸,拿着那画卷,道:“这个不是做成屏风了么?”。
胤禛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说?那年屏风被你碰坏以后,苏培盛去你那儿取了屏风给工匠修理,朕让人将一直收着这画。”,又对着武宁瞪了瞪眼,道:“好歹也是朕一点点画出来的,屏风坏了,你便连画一起扔了?也不问问去处?”。
武宁盘腿坐上床,见胤禛犹自揉着脖子,便上前轻轻帮他按摩起来,口中放软了道:“嫔妾也是以为那屏风坏得彻底,想必是修不起来了,才没问。”,又顿了顿,带了点气恼道:“不过皇上怎么将嫔妾的图画与那小狗儿放在一起呢?分明就是拿我取笑!”。
胤禛抬手捂住额头只是笑,半晌才道:“你不就是像这小狗么?一天到晚尽是小心事,小性子!”,武宁咬牙,重重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胤禛笑着向前避开,讨饶道:“宁儿好辣的手!朕向里赔罪还不成么?”,说着抱了她一起躺下,让宫女进来将各处熄了灯,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黑暗中,胤禛拍了拍武宁后背,道:“半辈子都过来了,这时候却担心选秀?杞人忧天!”,说着又一手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起来放了锦云纹帐子,他累了一天,确实是累了,武宁想着他明日又要极早起来,只有几个小时的可怜的睡眠时间,不忍再说什么,伏在他怀中,见胤禛不一会儿呼吸已经沉重悠长起来,她口渴的厉害,便轻轻伸手触了触胤禛下巴,轻轻叫道:“皇上?”,见胤禛已经睡着,武宁抽了手,在胤禛怀里塞了个长圆睡枕,慢慢起身来,不料那长发被胤禛胳膊压着,她痛得低叫了一声,差点没疼出泪来,反手摸索着一点点将长发抽了出来。
清明守在殿前,也正在有些困倦之时,却听见武宁轻轻喊道:“清明?”,她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道:“娘娘?”。
武宁将帘子拨开,道:“我渴得很,拿些茶来。”,清明应了,又轻声道:“娘娘,要再用些糕点吗?”,武宁在帘子后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清明看不见,便抬了声音道:“不用。”,清明拔足欲去,武宁便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殿脊上,远远地有婴儿哭一般的声音,尾音又细又长,颤颤地挑上去,极是骇人。
正是夜深人静,这声音刺破了夜幕,不一会儿,从四面八方都低低地传来了这声音,清明低声道:“娘娘,莫要怕,是野猫。”,武宁点头道:“去拿茶水吧。”,心里却道:怎的好好会有这样多的野猫?
紫禁城里的野猫越来越多,夜晚此起彼伏,恰如一片鬼夜哭,守夜的小太监宫女们难免人心惶惶。宫中是最怕鬼神之说的地方,宫墙高深,古井疏枯,历朝历代来不知几多冤魂飘伏其中,兼之后宫女子众多,阴气极盛,时日一长,难免便有蜚语暗流在太监宫女中蹿荡。
野猫的叫声在黑夜中越发明显了,养心殿东五间里,乌拉那拉氏斜靠在枕上,忍不住坐起了身子。她脚下睡的朔雪极是警醒,立即起身道:“主子?您只管睡,都是些夜猫,听着像小孩儿哭似的。”。
乌拉那拉氏动了动嘴出你,轻轻往后靠在枕头上,低声叹道:“皇上今日又是宿在春禧殿?”。
屋子里静了静,朔雪低声道:“听陈德诺说,好像……是。”。
乌拉那拉氏又是良久无言。
朔雪受不了这酷刑一般的死寂,开始没话找话道:“主子,听说懋嫔娘娘病的时间还挺长,入秋的时候就病了,现在都快过年了。”。
乌拉那拉氏道:“懋嫔身子一直不好,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也是一年到头药罐子离不了手。”。
朔雪低低道:“奴才听懋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说,懋嫔娘娘这一次……似是病得挺严重。”。
“慢慢养着吧,开了春许就好了。”,乌拉那拉氏淡淡地道,似乎是觉得冷了,将被子往上拎了拎,朔雪马上就知觉了,上前扶着她道:“主子且躺下吧。”。
乌拉那拉氏木然地被朔雪扶着躺下,乌发如墨,泻了一枕,这为她平素严肃到近乎刻板的脸添上了几分软媚。
枕上是秋水长天的纹路,雁过碧空,万里无痕。
她仰头注视着屋顶。
养心殿,在先帝爷时曾是宫中造办处作坊,胤禛注重效率,居住养心殿后,将这里改造成召见群臣、处理政务、读书居住为一体的综合建筑,
后殿是他的寝宫,东五间为皇后所居之处。
其实是很近的距离。
只是,咫尺天涯。
懋嫔居处。
桃枝端着药碗,轻轻推开门,门上没有上油,发出嘎吱的声音,入眼处皆是一片冷清。懋嫔侧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按住右边胸口——那里一直在隐隐地疼,太医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地开药。
于是她就一味地往下灌药。
灌到她一张口,都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药的苦涩。
印象中,万岁爷这几年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恐怕,对着这满嘴的药味,枯黄的面容,他就更不愿意来了吧?
懋嫔在床上无声地笑了,她想起那年刚入府时的风光。
她可是生下了万岁爷第一个孩子呢!
懋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觉得一片光线刺了进来,她忍不住抬手挡住了眼睛,眼皮上都是一片血红,片刻后才恢复了视线。
“娘娘,喝药了。”,桃枝的声音很响亮,带着旺健的生命力,她原先没轮到到主子面前露脸的时候,是粗使婢女,脚长手大,做惯了粗活,力气大得很,此时毫不费力就把懋嫔给支起来了,又在她腰背后垫上了一个潮湿的软垫。
懋嫔双肩微微颤抖,接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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