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他继续写着,头也没抬。忽地听到她喃喃地说不知道郭先生喜欢什么浆汁,这才停下来道:“他晚上不在家吃饭。”
“咦?可是他在楼上。”
“他等会就要出去!”
看他言之凿凿,郝妙不疑有他:“太可惜了。”今晚她打算使出浑身解数,非要试验成功不可。“要买牛排,胡椒……”
郝妙仔细地写笔记,叶文远默默的听着她的自言自语,意外地发现自己对这小小的噪音一点也不排斥。有时候她说得激动的时候,音调会不其然的提高,他只深深地凝望她一眼,然后便低下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段乐谱,看来他对于她是越来越习惯。习惯一个女人的存在,这是以前从没有的事情。
“叮当叮当”,门铃突然响了。两人默契的相互看了眼,这时候会是谁来呢?郝妙一骨碌地爬起来,光着脚“噔噔噔”的跑下楼去。叶文远望着她消失的身影,轻皱了眉。天凉了,踩地上不凉吗?
郝妙拉开大门,怔了怔。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合身旗袍,打扮得端庄高雅的女士,而她旁边站着的,赫然就是王丽娜。
“哼!”王丽娜看见郝妙,抬了抬下巴。“阿姨,就是她!”
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郝妙,只见她赤着的双脚,眉头一皱,昂着头,态度有少许傲慢,神情跟
某人如出一撤。
她应该见过这个女人!这是郝妙的第一感觉。
“看什么看?”王丽娜凶巴巴的朝她吼。
哦,是她们!郝妙恍然大悟。叶文远首次在市政演奏厅演出时,她就坐在这两个女人的隔壁!怪不得
王丽娜总给她熟悉的感觉,原来她们早就见过面。
“我是文远的妈妈,他在吗?”曾素琴终于开口。
“呃?哦哦,请进来。”郝妙这才记起该有的礼仪,忙退开让她们进来。王丽娜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郝妙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上次因为被她恶作剧导致生病,自己都没计较,她倒摆脸色了?这世界真没天理。
“喂!快倒茶来!”王丽娜尤在呼喝,饶是教养再好的人也来火。郝妙直想吼回去,她才不是什么佣人。不过为免发生口角,她才极力忍住。
“丽娜,稍安勿躁。”曾素琴大概是个教养极好的人,纵使她看一副冷艳高贵的形象,但说话仍然生疏得来有礼貌。“文远呢?”
“哦,他在楼上,我去叫他。”郝妙转身,便看到停在楼梯口的叶文远。
“你怎么会来?”他斜斜地靠在围栏上,单手插在裤袋里,对自己母亲也吝啬给点表情。
“这么久不见面,你不找我,我只好自己来了。”曾素琴也个冷着面,没再看儿子,径自走到沙发前,优雅地坐下。
王丽娜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忘扯扯曾素琴的衣袖。曾素琴拍拍她的手,瞥了郝妙一眼:“麻烦你,我想喝茶。”
“啊?好的,请稍候。”忙着八卦,竟然忘记要倒茶。郝妙连忙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泡茶。
天啊,怎么有这样的母子?双方对话像陌生人,疏离得不像话。原来他的冷漠并非针对个人,就连对着亲人也是那种调调。
郝妙边泡茶边思索着这个问题,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亲人与亲人之间,关系会这么不亲近。
“我听丽娜说,你最近的生活有点不一样。”曾素琴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从客厅那方飘进厨房。
“哪里不一样?”属于叶文远低沉的声音也响起。
“你以前不会随便请佣人。”
郝妙正在冲洗杯子,却因为这句话而停住。她关掉水龙头,室内马上恢复平静。等了片刻,叶文远仍未有回应,她忽地觉得自己对这个话题太敏感,于是重新打开水龙头。
之后他说了什么,她没听见。茶很快泡好,她拿托盘把茶壶和杯子放整齐,再迅速端到客厅去。奉茶的时候,曾素琴的眼睛始终盯着她没穿鞋子的脚,大概是觉得她这样子很不礼貌。
郝妙被瞧得不自在,收了托盘便退开。
叶文远从楼梯下来,经过她的身边时线视在她的脚上浅浅地掠过:“去把鞋穿上。”
只是很淡很淡的一句,郝妙却感到鼻子莫名的泛酸。她自小就喜欢在打扫完毕后,赤脚踩在地板上的感觉。一个地方经过自己的辛劳擦拭,在被温暖阳光照过的午后,或坐或站,这都能滋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家里因为面店的关系,没法让她实现这个梦想,她以为在这里可以,却忘记自己越矩了。毕竟这里,不是她的家。
郝妙无声地跑回楼上,在他的房间门口找回自己的布鞋,弯腰穿下时,突然有几滴透明的水珠掉落在地上。
她无措地擦擦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哭?怎会这样的呢?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母子的谈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郝妙不想听,踱步走上三楼。
三楼有两个房间,还有一个大露台。深秋初冬的午后,风不大,太阳正明晃晃地照着。郭健行戴着太阳镜,躺在沙滩椅上享受日光浴。
“谁来了?”听到开落地玻璃窗的声音,郭健行回头问。
“是他的妈妈,还有王丽娜。”
“哦?”郭健行有点愕然:“她竟然会来?”
“她不能来?”
郭健行摆摆手:“不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她前夫的房子,她一直不屑踏足。”
“哦。”郝妙没心情追问,只在他的旁边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向远处高尔夫球场的草地。
“怎么了?”郭健行似乎看出点端伪:“她们给你说话听了?”
“哈?没有呀。”
“不然你干嘛无精打彩?”
“哪有!”郝妙皱皱鼻子,揉揉两边面颊,强打起精神:“我今天晚上打算煎牛排呢,不过听说你等一下要出去,正考虑着要不要做呢。”
“出去?”郭健行狐疑地看着她。
郝妙点点头:“是叶文远说你要出去的,不是吗?”
郭健行瞪着眼想了想,似乎意会了点什么,耸耸肩:“真可惜,出去就出去吧。”
“要不我下次才做也可以。”反正她现在也突然没了那份心思。
“不好吧,你们照原计划进行好了。”他可不要被人劈死。
“我……”郝妙仍想说什么,阳台的落地玻璃窗被人推开,叶文远站在门口叫她。
“郝妙,原来你上来了?”
“哦,嗯。”郝妙回头看了眼,忽地不想见他,背过身面向阳台外面。太阳很光亮,不知怎地,刺得她的眼睛生痛。她吸吸鼻子,努力叫自己冷静,别在这骨节眼上做出失礼的事来。
“你妈妈走了?”郭健行摘掉眼镜问。
“嗯。”叶文远微颔首,转过头又对郝妙说:“你刚才不是说要买东西?”她做好的笔记还摊在地毯上,刚才心心念念的食材,都列得一清二楚。
“买东西?不用了,冰箱里还有菜。”或许今晚随便做两个菜给他就行。
叶文远从上而下的扫描了她一遍,不明白刚才兴奋地说要做牛排的人,会一眨眼变得意兴阑珊。“你不是说要煎牛排?”连最不想说的那句也问了出口,叶文远明显有少许不快。
“哦,不做了。”
“为什么?”
“郭先生出去嘛,下次他在才做吧。”
“喂喂!你不做,别把责任推在我身上!”郭健行从沙滩椅滚下来,拍拍裤子,把墨镜戴好。“怕了你们,我自己出去找节目。”他才不要当替死鬼!
郭健行离开后,叶文远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上,少有地好脾气:“走,去超市。”
郝妙微微闪开,闷着声道:“我不想做了。”她现在真的没心情。
“为什么?”他的音调仍算平稳,似乎很坚持要知道答案。
郝妙咬咬唇:“我……我怕……做不好。嗯,对的,怕做不好。”
“我不介意,你做得怎样我也会吃完。”
“我不想做了,可以吗?”郝妙垂下头,扭着十根手指头。
叶文远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说了三个字:“随便你。”然后转身离开。
25
“晚餐已经做好,还有什么吩咐吗?”
连续一周以来,叶文远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好几次。她每天依旧按合约到来,做着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摆出绝对服从的姿态。可是二人几乎没有交谈,他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冷淡如他,也察觉出那个周日的午后,有些东西正在变化。
今晚他不想再保持缄默,早早坐在酒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过了快半小时,眼见背着自己的小身影在厨房内忙碌地走来走去,几次目光相撞,她又迅速逃离,叶文远锐利的双目越眯越小。
“今晚在此晚餐!”忍无可忍,他才黑着脸开口命令。
“哦?好。”郝妙慌乱地点点头,在餐桌上摆了两副筷子。这周郭先生都没在家吃饭,她也早走,每晚饭桌上就只有他一人,所以他寂寞了?
叶文远拿来一瓶红酒,郝妙脸色变了变,稍后镇定地坐下,空气中就只剩下碗筷踫撞的声音。
“你要不要喝点?”他举着酒瓶询问。
郝妙朝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酒量极差,不能陪你了。”
那是再礼貌不过的对话,却没让他满意。对,是客气得过分。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这般客气了?
许是喝了酒,他的眼睛变得极为明亮。他吃的不多,倚靠在椅子上,拿着酒杯,静静地看她进食。
郝妙如坐针毡,恨不得自己能多生一张嘴,尽快把碗里的饭粒扒完。难受!现在对着他,为何变得那么难受?
叶文远话不多,也非善于表达的人。隐隐知道是因为妈妈的出现,才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只是他不明白,那日妈妈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别扭所为何事?
饭厅上方是盏水晶吊灯,昏黄的光经过水晶的折射,细碎地投射而下。那天她说要做牛排时,两眸里发出的光芒一如现在的灯光。那时她高兴得眼睛都弯起,让他不忍心拒绝,所以才破天方的决定陪她去逛超市,可是就因为她的善变,关系一下子降至冰点。
女人的心思太难理解,即使不高兴,也该有个理由,无故的疏离,比大吵大闹更让人郁闷。
“我吃完了,你慢用。”郝妙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洗碗槽,穿好围裙,开始收拾煮饭过后的残局。没一会她做好手上的工作,走出厨房。
“你要走了?”
“哦?对。”郝妙匆匆望了他一眼,又马上移开视线。
他放下酒杯,也站起来。“我送你。”
以往她肯定会拒绝,但今晚对于他的提议,她却没有意见。事实上她知道自己反对无效,为了怕惹他生气,又闹罢演,她才事事顺着他。
“你不吃了吗?那我先把东西收好。”她走到饭桌前,看见今晚的菜还剩下大半,他的筷子几乎没有动过,碗内干净得没半点油迹。他——就喝酒?
郝妙压下心底的疑问,把所有餐具洗干净。到客厅,他不在,通往车库的门打开,一束车头灯光正直直的射向门口。她走到驾驶室旁,朝里面的人说:“你喝了酒,不适宜开车,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直接倾身打开副驾驶室那边的车门。郝妙叹,只好先上车。
晚饭期间的别墅区很静,柏油路上没几个人,路灯把四周照得一片昏黄。四驱车转出小区大门口,靠右手边停了下来。种着棕榈树的马路较小区内要暗,路边树影丛丛,更遮挡了大部分灯光。他突然倾身过来,郝妙吓了一惊,身子不由得往车门缩去。
叶文远不理会她径自把安全带拉下,扣好,才重新发动车子。
郝妙这才惊觉自己太敏感,反而有点不安起来。小小的车厢很是沉静,她轻咳了两声,怯怯地问:“那个……过几天就是庄小姐的婚礼,你……准备好要演奏的事了吗?”
求他的事,倒没忘。叶文远抬起下巴:“这需要什么准备?”
吃了个瘪,郝妙悻悻地闭嘴。还是别说话好!
车子在夜色行云中流水地穿梭,没有交谈的空间内只剩下引擎转动的细小声音。郝妙实在忍受不了再这样下去,当看到外面大街上闪过的书店招牌,连忙心急嚷道:“在这停,我想去逛逛书店。”
四驱车无声地刹住,她低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打开车门冲了下去。跑进书店所在的商场内,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说不上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她真的怕面对他。
“啊!”腰上蓦地一紧,她叫了声,回头便看到他英俊的脸。“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去泊车。”
“哦。”她拍拍胸口,手垂下时才发现他放在自己腰际的大掌。身子微微一僵,她扭扭腰,却未如愿地摆脱他的钳制。
四周投来不同程序的艳羡目光,兴许是被他高大英俊的外表所迷惑?郝妙神色一黯,还没来得及伤神,便被他搂着走向电梯。
“想买什么书?”
“呃?”她从光洁的镜面里看到自己错愕的脸。说去书店,只是想避开跟他独处,她根本就没想过买书。“菜……菜谱。”
她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他按下楼层数字,放在她腰际的大掌,改握住她的小手。十指交缠,酥酥麻麻的触感,郝妙垂首看着两只手,眉头紧皱。
这是什么情况?
“到了。”他轻声催,郝妙才发现电梯门已打开。这时候来书店的人不多,通往店内的走道上,摆满了一排排的菜谱。他拉着她慢慢地走,给足了时间让她挑。
郝妙扫了眼书架,最终视线落在某本教做西点的书上。这个作者的微博她有关注,想不到他出书了。她甩开他的手,拿起书翻了翻,内容大致跟作者博客上的差不多。零技术零经验,只要按配方操作就能做出精美的西点哦,郝妙突然好生心动。
“看中就买了吧。”叶文远把这个作者的另一本书一并拿起,执起她的手就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