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微微皱眉,有些嗔怪地瞪了连清池一眼,然后才笑着对老爷子说,“这是新请来的月嫂,我奶水不足,清池心疼孩子,吃奶粉对孩子身体不好……这回知道您要来,就支使她出去走走,没想到这么不懂事,提前跑回来了。”
月嫂……
沈默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词语代表什么,那劈头而来的羞耻感让她几乎战栗。她是月嫂,那小泽的母亲是谁?是她么?
“柳家丫头,清池是心疼你,我这个孙子,对别人都不苟言笑,就是对家里人也一样,就对你是一向疼爱的……”
连老爷子的笑声直直朝沈默菲冲过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看着那一家人亲和友爱。
她又突然害怕起来。
这一刻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连清池不是自己的。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痛过一阵,就好了。
可她怕,她怕连清池会突然对她说,小泽也不是你的,是连家的。
那是她的小泽!
正在这时,孩子却偏巧在女人的怀里哭了起来,沈默菲的心一瞬间都揪起来了,直觉就要上前抱自己的儿子,冷不防却被那女人一声低斥拦住:“你干什么?别碰我儿子!”
“他……”他是我的!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我生我养,我每天看着他入睡……沈默菲顿了顿,见到连清池冷下来的脸,嘴里的话生生吞下,急急的走上前,轻声说,“小泽哭了,给我抱……”
可还是没有抱到儿子。
这次拦住她的,却是孩子的父亲,连清池。
“默默。”他沉着眼站起来,拉住她的手,低声说,“你先出去走走,待会再回来吧。”
沈默菲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来,看了看孩子哭红的脸,又抬起头,与他对视。
可他的眼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柳茹意见那两人不语,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烦,心里也暗暗生气,恼怒地跺跺脚:“这杨一,看个月嫂都看不好,哪里去了……”
王阿姨从柳茹意的怀里接过孩子在怀里哄着,小泽却是没完没了地哭。
沈默菲想上前,却又被连清池拦住。
他拉着她走到门口,又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很快杨一就接起,在那头结结巴巴的。
“老……老板……”
连清池隐忍着怒气低斥:“要你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滚回来!”
杨一被吓得一时没了声音,连清池还要再骂,柳茹意却嗔道:“清池,小声点,儿子要被你吓着了!”
看了眼沈默菲,连清池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默默,你先出去走走,杨一马上就来,我家里的事你不方便在场,有事等会再说,好不好?”
沈默菲抬眼看他,眼前的男人脸上仍是一脸温柔,眼底似乎都要溢出水来。如果今天她不是亲眼见到了这个场面,如果今天她不是亲耳听到“月嫂”这两个字,她想,她还是会一直沉溺下去,陷在他给她织的网里面不可自拔。
习惯依赖他,因为依赖,所以期望,因为期望,所以才会这样失望。
没有理睬连清池,默菲垂下眼,退后一步,轻声说,“好的,老板。”
连清池眸色一沉,开口唤,“默……”
“这是什么花?”柳茹意却突然走过来,手里提着那束已经有些残败的铃兰,“我花粉过敏啊,快拿出去丢掉!”
一束花劈头盖脸砸向了她。
门在她眼前缓缓关上,分明听到房里的女人软软的抱怨:“清池,你找的什么月嫂啊,脾气这么差古怪,可别吓坏了咱们的儿子!”
花碎裂一地,沈默菲静静地站了许久。
幸好……她现在只庆幸,幸好她提前回来了,幸好让她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心疼她带孩子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替她着想过,都是她在一厢情愿,他让她出去逛街,她就真的傻到高高兴兴的出门,前一刻竟然还觉得甜蜜!
客厅传来的笑声异常刺耳,她听见他在说:“茹意,小泽让我来抱。”
原来那个女人叫如意……称心如意,果然心随所愿,什么都没做,却能颐气指使的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她的儿子,说着各种羞辱她的话。
又听见柳茹意娇滴滴的在说:“爷爷,清池很疼我,求婚都求了几次了,是我一直没答应,您呐就别责怪他了,到时候再补办一个婚礼便是。”
又有连家老爷子的大笑声:“你和清池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订婚都弄得这样神秘。” 王阿姨在一旁附和:“清池总往美国跑,当我们不知道是去看茹意呢。”
沈默菲捂住耳朵,却仍然遮不住里边的欢笑声,她觉得头很重,眼睛也很干,抬起手臂朝脸上抹去,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难怪他当初执意要带她去波多黎各,而且停留在纽约的那两天,他不知所踪。
当初觉得那样温馨的时光,这个时候却被人用尖刀狠狠刺穿,露出一张欺瞒的丑陋脸孔。真相往往是残忍的,却也是直白的。
沈默菲僵立在原地,脑海里却一直顽固的浮现着和连清池一起走过的时光,他在萤光遍布的海水里朝她笑,无人沙滩上并排躺着的静谧;还有多数时候,他眯着眼静静看她的神情;甚至不知道是哪个夜晚,他在她耳边动情的呢喃……都是一些细碎漂浮的片段,记不清时间地点,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一个他在旋转。
她怀孕的时候,是他每天陪在身边,费尽心思逗她笑,饶有兴致的陪她一起胎教。她还记得他长手长脚做孕妇操时的滑稽场面,还有瞒着她躲在书房背诵准爸爸细则,却被发现时的窘迫。那时候的她脾气差,嘴巴刁,他一改往日的暴躁,不和她吵架,只狠狠的瞪她几眼解恨,到了夜晚并排而眠时,再可怜的朝肚子里的宝宝告状……
他帮过她的父兄,成了沈家的救命恩人。但是也曾狠厉的强迫、辱骂过她。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只想得起他对她好的画面,似乎记得自己曾深深的憎恶过他,可是此刻,为什么她只能想起这美好的时光?
那些一起欢声笑语的岁月,明明就在昨日,此刻默菲竟有种身不知何年、身不知何处的感觉。朦胧中只觉得那些回忆才是真的,此刻,她不过是在梦里而已,而且是个可怕的噩梦。
双手环抱住自己,感受到心跳的温度,沈默菲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些早已经过去了啊,那些回忆,因为它们的美好而一直停留在她心里,回忆回忆,也只是回不到过去的记忆罢了。
门终于合上。沈默菲缓缓朝着楼梯间走去,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连清池知不知道呢?外面下雨了……他都赶她出来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月嫂而已。
沈默菲蹲坐在门板后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领带夹,刚刚在楼下淋到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静静滑下,冷得要命。
许久,她捏紧了领带夹,一把将它丢了出去。
第四十章
有些时候,故作坚强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别人会认为你万剑不摧,于是一再的伤害你。有些时候,也并不是谁都可以求仁得仁,以前沈默菲不懂,今天,连清池教会了她,什么是痴心妄想,什么是自作自受。
他利用小泽的目的已经达到,一个星期后的选举估计十拿九稳,那么,她带走孩子,也不算对他有所亏欠,就算真的欠了他太多,她也顾及不了了,她一定要走,带着小泽离开这里!留下来不止意味着无尽的屈辱,还有她所不齿的争斗,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泽会被他们不声不响的带走。
以前她觉得那样累,就是常常徘徊在坚持和放弃之间,举棋不定,而她手里抓着太多,道义、责任、亲情,没有哪一样可以让她轻易的放手,所以往往为了一个结果,将自己和旁人弄得遍体鳞伤。今日的场景叫她彻底明白了,要得到一样东西,必须要放弃另一些东西,如今她仍然有很多受连清池掣肘的地方,他救过她大哥,他给过她太多帮助,可是……和隐忍屈辱相比、和失去儿子相比,沈默菲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忘恩负义又怎样,不负责任又怎样,就算是毁约潜逃又怎样?!
既然她不能回到过去重新开始,那么从现在开始,她要书写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想通了这些,沈默菲觉得一阵轻松,紧绷的神经瞬间放开,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解脱,她终于要给自己一个解脱了。
在楼道里静静的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大门打开,还有连清池的声音:“爷爷,我送你回去。”
沈默菲悄悄从门缝处往外看,连家祖孙和柳茹意正在等电梯。
等听到电梯“叮咚”一响后,沈默菲再等了一会儿,听见门外安静下来,这才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
打开大门,见到客厅没人后,沈默菲提着鞋子迅速跑到了卧室。
小泽躺在摇床里睡得正香。沈默菲转身将卧室门反锁住,翻开抽屉,将自己的证件还有小泽的出生证拿了出来,瞥到抽屉里那一大摞红色钞票,沈默菲犹豫了一秒,伸手将它拿出来塞到了口袋里。
轻手轻脚将门打开一条缝,见到王阿姨正在收拾客厅,趴在门缝处看了几分钟,才见到王阿姨拿着杯盘往厨房走。
默菲赶紧到床边,轻轻抱起小泽,一步一步往外走。
安静的客厅里,能够清晰的听见厨房里杯盘碰撞的声音,合着沥沥的水声,一下一下的拍打在默菲心里,让她精神高度紧张。
怀里的小泽忽然抖了一下,瘪着嘴,似乎就要哭出来。默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搂着小泽轻轻晃了两下,可恨大门离她还太远,奔跑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幸而小泽只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又安静的睡了过去。
默菲松了口气,踮起脚大步朝大门走去,就在这当口,她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沈默菲,你这是想带着我的儿子去哪里?”
瞬间心跳停摆,沈默菲脸色苍白,双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慢慢回过头,沈默菲见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柳茹意。
后者抿着嘴看着她笑,脸上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看在默菲眼里,只觉得十分刺眼。
“怎么?你这是想拐走我的儿子?”
沈默菲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将怀里的孩子拢得紧了一些,有些嘲讽的反问:“你的儿子?”
柳茹意笑了起来,也不恼,慢慢朝沈默菲走过去,看了眼她怀里开始哼哼直哭的孩子,啧了一声:“你可不能把他抱走,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柳茹意替连清池生了个儿子,你这个月嫂,奶完了孩子走人就行。”
没等沈默菲发火,闻声而来的王阿姨打断了柳茹意的话:“茹意啊,话可不能这么说……”
柳茹意呵呵笑着走到王阿姨面前,亲热的叫了声:“姆妈,你替我下去看看清池回来没有,我和沈小姐谈谈。”
王阿姨看了沈默菲,神色有些为难,却还是打开门离开了。
沈默菲索性抱着孩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小泽的小屁股,原来是尿在了尿布上。又抱着孩子洗换尿布,利落的哄好孩子,全程将柳茹意当做了透明。
“柳小姐,你和连先生马上就要结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何苦将小泽留在身边?”
柳茹意看了看睁大眼睛的小泽,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想要你生的孩子?不过……清池没有和你说么?”
“我不能生孩子。”
默菲闻言,心里惊诧,下意识的看向柳茹意。
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女人来说该是极大的痛苦,可是,她只看到柳茹意笑得妩媚,似乎不能生孩子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情。
“收起你那眼神,能生孩子又怎样,还不是只能替他人做嫁衣?”
沈默菲脸色白了白,欲站起来理论,却被柳茹意抢过话头:“清池与我早在几年前就订了婚约,这几年我都在美国治疗,找代孕这件事是我主动要求他去做的,不然,你以为今天你能站在这里?对了,顺便告诉你,听说你有产后抑郁症,我让清池好好照顾你,不要因为心情不好影响奶水,苦了咱们的儿子。”
默菲不欲与她纠缠这么多,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只怕连清池马上就要回来。
“柳小姐,你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要我走,现在我按你的意思做了,你又何苦挡在这里?”
柳茹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却又突兀的停下来,瞬间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语气。
“沈默菲,我是要你走,可是孩子得留下,没有孩子,我和清池日后怎么去争家产?”
倒是个坦白的女人,默菲抓住小泽的小手,对怀里的孩子轻轻一笑:“不可能,要么我带着孩子一起离开,要么,就留在这里,给你眼里添一根刺。”
柳茹意站起来,又忽的坐下,面色仍是沉着的,过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清池是低估了你,你倒会装腔作势,当着男人的面就一幅柔弱样子。不过不要紧,沈小姐,今天我原本就是打算与你好好合作,废话不多说,我说说我的条件。”
“说吧。”
“你必须离开,孩子交给我,以后每星期清池不在的时候,我会通知你来探望他,当然,等我自己生了孩子后,小泽会还给你。”
“每星期探望几次?你又何时可以将孩子还给我?”
对于沈默菲的回答,柳茹意脸上有些遮掩不住的惊讶,“周一到周五,至少三次,至于什么时候还给你,那就要看老爷子什么时候死。”
沈默菲只是沉吟了几秒,再看了看怀里安静的小泽,抬头说道:“小泽需要喝母乳,三次太少,一星期五次。还有,如果你虐待小泽,我会让你后悔的。”
“沈小姐你太会说笑了,小泽可是我和清池的骨肉。”
顿了一会,柳茹意从书房里拿出纸笔,问默菲:“空口无凭,要不要立份字据?”
字据?连当初的代、孕合同都能撕毁,字据又有何用?
“不用了,我相信柳小姐,反正日后连氏企业爆、出、代、孕丑闻,对大家都没好处。”
柳茹意愣了愣,眯起眼,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沈默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