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而哭,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卑鄙下贱的女人而哭……可是到后来,心渐渐坚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当年回庐州的那晚,一直守在大蜀山间的墨离便带人来取走了神珠。印溪小筑众人的毒被解除了,可是每个人对此事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
印溪小筑虽还有师傅威名支撑,但是因为有了她这个不择手段的女弟子,声名也不如以前了。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岳如筝深居简出,渐渐地远离以前那策马谈笑的生活,渐渐地远离以前那些相交甚欢的朋友,也没有人再来看望她。唯恐与她沾上半点关系,有辱自己的名声。
她有时候会想,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做一个被遗忘的人,远好过做一个被流言缠身的人。
岳如筝还记得,她曾对唐雁初说,她向往那种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刺激生活。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昔日生涯。
什么是道义,什么是承诺,什么是背叛,岳如筝曾以为自己敢爱敢恨,雷厉风行,可事实告诉她,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
师傅依旧不问世事,清心寡欲。师伯在神珠被墨离夺走后,曾来安慰过她们,后来也很少来往,只在乐清专心练功。邵飏因当年夜探七星岛与连海潮交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取胜,而变得更加沉默。一直陪伴着她的茜儿渐渐长大,也有了心仪的少年。
然而岳如筝始终守着那些梅树,看着花开花落,再未踏足江湖。时光匆匆而过,她已经快要二十三岁,与她同龄甚至比她小的姑娘,都早早成亲生子,她却只能夜夜坐在已经剥蚀了颜色的秋千下,望着那一树绿萼。
有时候会从师傅与难得出现的来客的交谈中,偶然会听到七星岛的名字,但是因为那件事,来客都竭力避免谈及连家的事情。所以她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曾经狂傲自负的连海潮竟莫名辞世,连珺秋也很久都未在江湖露面。正因如此,曾经有几个门派想借机试探七星岛的实力,最终都一败涂地,血流成河。
七星岛连家就如毒蛇一般深深蛰伏,一旦受到攻击,便会狠辣反击。
但是,不管怎样,唐雁初这个名字,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再也无人提及。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才过小雪时节,便已经天寒地冻。庐州城上空的云层低暗灰沉,数天来都不见阳光。朔风卷过大街小巷,败叶在地上盘旋乱舞,街上之人皆行色匆匆,不愿在外面多停留一刻。
大蜀山畔的腊梅倒是暗吐芬芳,一点点嫩黄之色映着清水涟涟,照影生姿。印溪小筑门前的石碑上依旧是那两行诗句,只是色泽略显斑驳黯淡,平添了几分古旧之感。
石径上马蹄声起,不多时,便有一人策马而来。在这寒冷之际,口中呵出的气息微微发白,他还是仅穿着简单的深色夹袍,腰后挎着长剑,眉目英俊沉稳。
门前的守卫见了他便行礼道:“大师兄。”
邵飏点点头,下马后直接朝着印溪小筑深处而去。穿过曲苑回廊,他来到了那水榭边的小楼下。水面清寒,石桥倒影摇晃不已,江疏影身着素锦衣裙,肩披雪白斗篷,坐于池边抚着古筝。
邵飏静立一边,等到她一曲奏罢,方才上前拜见。
江疏影一抬手,轻拢着琴弦道:“打探得如何了?”
邵飏低声道:“据前两年曾与墨离交手过的人私下透露,墨离的功力比过去更胜一筹。但上月初,青城派大弟子与极乐谷的苏沐承发生冲突,本以为墨离定会出手,青城派掌门都已经准备好要下山,不过墨离却始终未出面。依照他前两年的功力,与青城派掌门已是势均力敌,不知何故,此番却退让不战。”
江疏影黛眉微蹙,凝望着沉沉水面,道:“自从三年前墨离得到神珠后,极乐谷的实力便日益壮大,甚至有压过七星岛的势头。”
“师傅不是曾说过,单单得到定颜神珠,若没有神霄宫的心法,也并不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是。当年海琼子上人曾写过一本心法送交给先父,本来是由你父亲保管的,但后来……”江疏影说到此,不由停顿了一下,望着邵飏道,“后来我们败在连海潮手下,神珠与心法都被他夺走。但这事墨离并不知晓,所以他只知神珠宝贵,却不知心法的重要。”
邵飏虽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但听到江疏影谈到往事,仍旧眉目低沉,许久才道:“既然这样,墨离他说不定已经走火入魔,损伤了身体。这倒是我们的好时机。”
“此事不能鲁莽,墨离生性狡诈,我们没有十足把握,反要被他算计。”江疏影说罢,又幽然长叹一声,“对了,你经过黄山时,可曾去听雨山庄?”
“徒儿正要告知师傅,再过些天,便是卫老庄主的忌日。我此次经过听雨山庄时,卫衡正忙于操办祭奠之事,我只在山下遇到了齐允,便回转了庐州。”
江疏影颔首,思索片刻道:“我与你师伯稍后会另选时间前去祭奠卫老庄主,这次的忌日,我想让你带着如筝去。”
邵飏一怔,面露为难之色:“师傅,如筝已经久不出门,你怎会想到叫她跟我去听雨山庄?”
江疏影缓缓站起道:“卫老庄主在世时对如筝也甚是关照,但他去世至今,如筝都没有前去拜祭过一次,我都觉得内心有愧。况且,她这三年来闭门不出,你难道希望她一辈子就如此度过了?”
提到此事,邵飏也是一脸忧虑,他踌躇片刻,低落道:“师傅,其实我一直不知是不是我害了她。当年要不是我急着闯入七星岛,她或许也不会……”
“如今还谈这些又有什么用处?”江疏影喟叹着望向远处的梅林,“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不要让她终生无依。”
邵飏苦笑了一下,自己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找她,看她是否愿意前往听雨山庄。”
午后的阳光才算稍稍露出了一丝亮色,但寒风不减威力,将仅有的温暖吹得四散奔逃。印溪小筑后山的梅林里,仅有几株腊梅盛开,其余的梅树还未到花季,依旧沉默。
邵飏踏着一地衰草走到梅林深处,那原本经常飘萦着筝声的琴台上散落着一些枯叶。一株宫粉梅树后,有人倚树而坐。邵飏放轻脚步,走到了梅树之侧。
一身浅绿衣裙的岳如筝似是倚着树睡着了,她的面容已不再如以前那样光洁饱满,三年的时光留给她许多的苦涩,甚至就连闭着双眼的时候,邵飏都能感觉到她的眉宇间藏着深深的哀愁。
邵飏轻轻地蹲□,望着她的容颜,本不想立即唤醒她,但觉林中阴冷,担心她在此睡着,便低声唤道:“如筝……”
岳如筝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迷蒙地睁开双眼。她依旧有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只不过消减了那份晶莹闪亮,更多了几分茫然怅惘。
“师兄?你怎么已经回来了?”她回过神来,急忙整整衣衫,坐直了身子。
邵飏笑了笑,道:“我不回来,你就要在这梅林里睡一天吗?现在天寒地冻,你也不怕生病。”
岳如筝低头道:“我只不过很是无聊,到了这里想坐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邵飏心中微微酸涩,扶着她臂膀将她拉了起来,道:“正巧有件事情要办,可以让你不再无事可做。”
他将拜祭卫擎苍的事情转述一遍,岳如筝怔怔地看着地面,道:“师兄,那里都是各大门派的人,我不想去。”
邵飏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便好言劝解:“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梅林吧?今后难道真的不再见人?再者说,卫衡也算是与我们相识一场,卫老庄主生前也对你不错,你一次都不去拜祭,未免太说不过去。若是你不愿与别人交谈,我们可以选个人少的时候上山,拜祭之后也不会逗留多久,即刻便返回庐州,你看如何?”
他这番话在情理之中,令得岳如筝无法推脱,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此事。
两天后,邵飏与岳如筝拜别师傅,整装向着黄山听雨山庄而去。
第四十一章 风高北马嘶悠悠
两人快马加鞭,一路上未曾多耽搁时间;冒着寒风赶往黄山。自从两年前卫擎苍老庄主去世后;卫衡便继承了听雨山庄庄主之位;虽才年仅二十;却也称得上是一方霸主。卫擎苍生前长年抱病在身;很早便隐退江湖;但卫衡继任以来;处事雷厉风行;使原本不甚抢占锋芒的听雨山庄又一跃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此次拜祭卫老庄主,便引得众多门派世家纷纷派人前来,有些是想亲眼看看卫衡其人,有些则是为之前冷落了卫家而急于重攀关系,更有些却是为了试探听雨山庄真正实力;以作下一步打算。
正因如此,才一接近黄山地域,官道上便不时有打着各派旗号的人马朝着玉屏峰奔去。这些人竞相追逐,无论是从衣饰还是马匹方面,都极尽张扬,唯恐落在他人之下。
邵飏与岳如筝这些年见多了世情冷暖,对此已熟视无睹,邵飏因担心此时过去会遇到那些人,便有意放慢了行程。
一天后,两人赶到黄山脚下时,天色已晚,阴云密布,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雪。邵飏见岳如筝双手被冻得发红,便指着前方的一家客栈道:“师妹,现在天气不佳,我们还是先在此住上一晚,等明日再上山吧。”
岳如筝抬头遥望,远山迷蒙晦暗,很难看清山道,便点头答应。两人下马来到那间小客栈之前,才要将马交给门口的伙计,只听身后马蹄声疾,那伙计一见来人,急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地道:“几位姑娘,可是要投宿的?”
“来你这里,不投宿还能干什么?”为首的翠衣少女嗓音清亮,翻身下马,一扬手,将缰绳抛向伙计手中。她身后另有三名少女,俱是鹅黄劲装,腰后佩剑。虽不是浓妆艳抹,却看得出衣饰考究,系出名门。
“是是是,小的蠢钝。”伙计一边赔笑,一边忙不迭替这四名少女牵马,倒将先来的邵飏与岳如筝忘在了脑后。
邵飏只得自己牵着两匹马,走到道边去系在树桩之上。等他与岳如筝返身回到客栈里,那四名少女早已背着行囊准备上楼。掌柜翻着簿册抬头望望邵飏,歉疚道:“这位公子,小店已经住满了,还请到别家投宿吧。”
邵飏怔了怔,不悦地指了指正在上楼的少女道:“这几位姑娘分明是在我们之后才到的,为何反倒叫我们去别处?”
掌柜还未及回答,伙计也在店后拴马,并不曾进来,倒是那个翠衣少女回过神来,皱着眉打量了邵飏一番,道:“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谁说我们是在落在后面的?”她说着,又侧过脸朝着身边的另一少女道,“九师妹,你可曾看见他们早早地站在了这客栈里?”
那少女笑了笑道:“没有呢,只看到他们站在门口,谁知道是不是来住店的?”
“正是。”翠衣少女点点头,手握宝剑望着邵飏与岳如筝,道,“对不住了,还请你们另寻住处去吧。”
“你!”邵飏看不得她这傲慢样子,上前一步便要与她争辩,岳如筝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师兄,你与她有什么好争论的?她们难道还会让出房间来吗?”
邵飏冷笑一声,拉着岳如筝转身便出了客栈,两人回到道边解开缰绳,邵飏道:“这附近应该也没什么客栈了,看来我们还是得连夜上山。”
岳如筝随他上马而去,两人沿着山道慢慢行了一会儿,邵飏喃喃道:“听刚才那几个少女说话口音像是西南人,不知是不是峨眉派的。”
岳如筝在方才那两个少女对话之时,便听出她们应是川蜀一带人士。不知怎的,在心底忽然又掠过一丝悸动。记忆深处,她也曾缠着某一个少年,要他说着童年时的成都话。他会不好意思地微笑,然后用方言念着她的名字。
邵飏并不知岳如筝心中在想什么,见她默默无言,以为是因刚才那几个少女的行为而生气,便离她近了些,道:“如筝,明天若是遇到她们,我们不要与之交谈便是。”
岳如筝正思绪纷纷,也未曾听清邵飏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我们备用网址:≯
邵飏见她还是郁郁寡欢,轻叹一声,也不再与她说话,默默地陪着她朝着听雨山庄行去。
两人一路上山,天阴风疾,山道狭窄,迫不得己只能下马步行。直至夜晚,才迤逦到了听雨山庄门前。早有守卫望见邵飏到来,未等他们上前,便已进去通报。
岳如筝自从四年前与卫衡一起前去极乐谷后,就再没见过他,脑海中还存着的只是那个骄纵傲气的小小少年模样。
她牵着白马站在门侧,等了没多久,便见大门内有一盏明灯摇曳而来,提着灯笼的年轻人身着褐色棉袍,圆脸长目,态度恭谨。身后之人一身蓝底锦绣滚边长袍,箭袖利落,足蹬马靴,俊眉飞扬,星眸灿然。
“卫庄主。”邵飏微微一笑,朝着那蓝袍青年抱拳。
这青年正是已经成为庄主的卫衡,此时的他不再是先前那略显稚气的少年,而是长身玉立,风采非凡,不过那眉宇间的骄傲神色,却是丝毫未变。
“早就跟你说了,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气。”卫衡一边朝邵飏说着,一边打量着岳如筝,忽而上前一步,展颜道,“岳姐姐,好久不见,你终于肯大驾光临敝庄了。”
岳如筝脸上微红,以往见了卫衡总是针锋相对,如今他已俨然是个翩翩公子,她却不复当年爽朗模样。
“卫老前辈故世时,如筝也未能前来吊唁,深感内疚。直至今日才前来祭奠,还请卫公子多加担待。”岳如筝低声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卫衡怔了怔,随即微笑道:“岳姐姐怎么这样见外了?此次你能过来,我也已经很是意外了。”他说着,又回头向那提着灯笼的年轻人道,“齐允,带两位到别院休息。”
齐允应了一声,引着邵飏与岳如筝向庄内走去,卫衡与他们走了一段路之后,在一个岔道停下脚步,向齐允低声交代了几句后,对邵飏与岳如筝抱了抱拳:“两位,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齐允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下人。”
邵飏与岳如筝一一还礼,卫衡随后便朝着另一条小径快步而去。
他们跟着齐允来到一处别院,岳如筝看了看齐允,道:“齐允,你家庄主好像比以前有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