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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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月-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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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如筝气喘不已,想要扶着剑站起,双腿却毫无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连珺初看着她吃力地挣扎,脑海中忽然涌起昨夜连珺秋倒在地上时的景象,那蜿蜒的血迹,似乎直至现在还在他眼前流淌。

他颤抖着转过身,嘴唇都几乎要被自己咬破了。

“为什么还站着发愣?!”他头一次朝站在远处的应龙等人愤怒地喊道。

应龙这时才急忙冲上前,与另外一人一起将岳如筝架在肩上扶了起来。岳如筝的全身都在哆嗦,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内伤造成的,还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现今在她的思想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占据她的所有,只有一个人能让她不顾生死,哪怕是痛得昏厥,也不想离开。

应龙见岳如筝面白发虚,紧张地朝连珺初道:“公子,这样下去不行了!”

连珺初呼吸一促,怔怔地走到岳如筝面前,见她眼里似是含着泪光,但脸上的神情却固执得可怕,连眼神中都带着赴死的决绝。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用这种直刺人心的眼神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一般。

“你若是想死在我面前,就先杀了我!”

连珺初耗尽心神,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感觉自己也就要虚脱过去。可他硬是强撑着自己,挺直了身子。

岳如筝眼中的那种死意渐渐消融,她用力挣开两人的搀扶,张开双臂便抱住了连珺初的肩膀。

两旁的人都惊呆了,连珺初心头一震,又怕她再度失控,只得任由她抱着,低垂着眼帘,默然不语。

“回城里去。”过了许久,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岳如筝站立不稳,全身力量都落在双臂上,他肩头的尖刺虽不能穿透衣衫,仍然硌得她生疼。

她迟疑着抬起头,正面对着连珺初。他没有直视于她,望着地面,似是比刚才冷静了许多,也温和了许多。

“你还会来吗?”岳如筝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又充满了期待。

连珺初踌躇了一下,答道:“会。”

“真的?”岳如筝环着他的颈侧,追着他低沉的视线。

他紧抿着唇,微微颔首。

岳如筝在得到了连珺初的承诺后,终于跟着应龙走了。或许,她已经没有别的出路,哪怕在她内心深处,也不能够确定连珺初是否会真的回去找她,但她只能强迫自己相信,相信他不会再一次悄然离开。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连珺初觉得自己就像要被压倒了一样,浑身酸楚,头痛欲裂。自从离开七星岛,到了听雨山庄之后,一连串的事情迎面扑来,再加上岳如筝的出现,这些天来,他几乎就没有睡好过,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自己是不是快要崩溃了。

几名部下静立于一旁,他慢慢走向那辆马车,倚靠着车轮坐在了路边。他很想闭上眼睛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宁静下来。

本该夺回的神珠没有夺回,墨离不知去向,就连是谁杀害了连珺秋都不能确定。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在心底一条条算着,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一事无成。

是的,一事无成。

整整三年,每天从日出到日落一直守在海边练剑又怎样?一遍又一遍地从高崖上跃下,双剑在岩石上刻下道道深痕又怎样?看似脱胎换骨,出现于曾经最厌恶的江湖中,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着各种眼光又怎样?

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遇到形形□的挑衅、讥讽、咒骂,强自镇定自若的背后,只不过是一颗长期动荡不定的心。

身边的部属永远将他奉为神明,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似乎无所不能。他也一向以这种形象出现于他们面前,但凡是会暴露自己弱处的事情,他都会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可这又有什么用?

连珺秋就死在他面前了,正如多年前,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同样倒在荒凉之地,他也一样无能为力。

而岳如筝偏偏在这时候带着一身重伤,执拗地要留在他身边,他只觉自己好像是陷进了深深泥淖,举步维艰,无法挣脱。

或许,岳如筝也是始终被过去的情愫牵绊,再也没法从旧梦中醒来。

他自咬断那系着贝壳的刹那,便很想要断了一切的爱恨。至少,要让岳如筝断了一切的过往。他问自己,是否真的是自己的错,才导致她那么多的痛苦。如果是,就不必再纠缠下去。

说来可笑,他发疯一样谴责岳如筝当初不信任他,可事到如今,扪心自问:连珺初,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信任你?

他默念着这句话,忍着钻心一般的疼痛。

近乎凝固的时间终究还是一点一点地流逝了。守在马车周围的几名剑手在这煎熬了许久,也不敢有所议论,眼看太阳高悬,四下里却寒冷异常。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死寂。

有人当即便上前一步,朝着那马队的方向翘首张望,低声向身后的同伴道:“来了!”

说话间,通往县城的道路上尘土飞扬,一列马队飞驰而来。那马匹均是来自西域,一眼望去高首凤尾,蹄若蹑云,马上之人个个身穿深蓝劲装短打,肩负皓白双剑,剑穗激扬。

在这马队中间,有四名精壮男子抬着一顶青绒垂花肩辇,健步如飞。辇上青帘飘飞,间或露出座中之人的一角衣衫,翠羽华裳,珠光烁烁。

连珺初见这一行人马逐渐迫近,这才慢慢地站起身,倚着马车望向坐辇。

马队到了近前,众多骏马几乎同时止步,纹丝不动地站定低鸣。坐辇之中的人并未出来,也没有撩起青帘,只是曼声道:“连珺初,好好的客栈不住,为什么待在这荒郊野外?要不是在路上寻得记号,我们就直接往城里去了。”

连珺初没有立即接话,辇中人语气上扬了一些:“怎么不说话?我问你,毕方有没有转告你大姐的下落……”

“你下来。”连珺初打断了她的话。

她怫然道:“干什么?”

“下来。”连珺初上前一步,直视着青帘后的人。

辇中之人怒意忽起,但见青帘一扬,一道翠色身影翩飞而出,长袖飘飘,裙裾款款,曼妙身姿在空中掠过,落在了马车前。

时隔三年有余,连珺心的肌肤比之前要显得黑了一些,但一双明丽眼眸不减光彩,依旧直透人心。

“你……”连珺心薄唇一撇,盯着他刚要开口,连珺初已后退一步,侧身朝着马车,低声道,“大姐在里面。”

连珺心一愣,拧起黛眉:“那么快就找到了?”说着,她快步上前,隔着车帘道,“大姐,好久不见,怎么也不出来?”

这问话在连珺初听来,更像钢针扎进心口,他紧闭着眼睛,无力地倚在车前。连珺心听不到车内有任何回音,眼角余光扫视到连珺初的表情,她心中一震,急忙撩起车帘。但见车中的连珺秋静静躺着,脸上的污血虽已擦去,但还是残留着淡淡痕迹。

连珺心惊呼着,手一抖,车帘刷的落下。她迅速转身,迫近连珺初,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珺初眼神苍茫,望着远路,许久才道:“我与墨离交手的时候,大姐为了对付一个偷袭者,反被那人杀害……”

“那人呢?!”连珺心气得脸色发白,“你不要告诉我,让那人跑了!”

“是。”连珺初自嘲地道,“我只顾看着大姐,没有去追……就连究竟是谁出手,我都不得而知。事实便是如此。”

“连珺初!你就那么点出息!”连珺心恼怒不已,直指着马车道,“父亲临终前就交代要打听到大姐的下落,我千辛万苦才寻得她的踪迹,你倒好,带着下属出来反而害死了她!我早知道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连珺初呼吸发紧,极力隐忍,没有丝毫的反驳。

连珺心顾自发泄了一番,见他一句话都不说,反而让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极端藐视。她这样一想,更是怒火中烧,大力掀开车帘,探身进去,托起连珺秋的后背,触手之处只觉她脊骨似已断裂。她撩起连珺秋的衣衫,惊见其后背处印着淤青的掌印,似是已经穿透肌肤,直至骨骸。

连珺心素来不喜跟在父亲身边闯荡江湖,惯是独来独往,却也深知这一掌的厉害之处。大姐的剑法与内力虽不能与父亲匹敌,但也足以称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而这凶手出掌之狠、准、猛,尤其是这内力贯穿她全身,使连珺秋在临终前几乎经脉尽断,这让连珺心不由得心生寒意。

她沉眉敛容,返身朝着车外道:“连珺初,你过来!”

连珺初本就在车外站立,听到她的喊声,默不作声地朝前站了一步,正望见连珺秋的衣衫边角。他不忍再看,却听连珺心道:“既然你说不是墨离出手,难道极乐谷中还有这样内力高深之人?”

连珺初低声道:“那人不是极乐谷的。出手之后,墨离带着众人追踪而去……”他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以来,墨离一直追踪的人就是于贺之。”

“于贺之?!”连珺心惊愕道,“你是说,那出手之人就是龙湫散人于贺之?他怎会出现在你跟墨离会面的地方?”

连珺初吃力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这一路上,极乐谷始终都在探查于贺之的下落。昨夜那人偷袭,大姐怕我遭到暗算,冲进荒草丛中,被那人一掌击中。此后墨离率人紧追而去,不见踪迹。”

连珺心放下车帘,跃下马车,眼中饱含讥讽:“我在半路上就听闻你和极乐谷发生冲突,连珺初,你不是一向自称不爱招惹是非吗?为什么这次出来,会弄出那么多的麻烦事?!”

连珺初直视着她道:“我并没有招惹是非!到了听雨山庄带回那几个属下后,便打算回岛,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我也感到很是蹊跷!”

连珺心冷哼一声,又回望了一眼车帘,正色道:“反正我不管前因后果,你自己惹出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大姐是因你而死,你若是心中还有点愧疚之意,就必须将那凶手擒出,否则我看你如何向众人交代?!”

“是……大姐是因我而死……”连珺初涩然道,“我不需向别人交代什么,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

“好,你要记住自己所说的话!”连珺心负手道,“不然如何担得起掌管七星岛的重任?!”

当下,连珺初叫来部属,吩咐一番之后,那马队中的大半骑手分道疾驰而去。连珺心见众人远去,又撩起车帘望车内看了看,沉默片刻后转过身,不言不语地睨着连珺初。

连珺初不与她对视,也静默许久,才道:“什么时候将大姐送回七星岛?”

“先准备棺木,入殓后便扶柩归去吧!”连珺心喟然长叹一声,她与连珺秋并非亲姊妹,且连珺秋长随连海潮身边,为人冷峻不喜言笑,因此这两姊妹之间的交往并不算亲近。可毕竟共同在七星岛上生活了近二十年,如今她见连珺秋如此结局,心中竟也不免有所触动。

连珺初走到车帘前,右臂一抬,以臂端短剑撩起帘子,望着永远无法再开口的连珺秋,许久不能移开视线。

连珺心却忽然想到许多往事,她抬眸看着连珺初,道:“大姐在临终之前,有没有告诉你一些事情?”

他静默片刻,道:“关于岳如筝的那件事?”

“我本不想说的。”连珺心站在寒风中,带着酸意道,“不过她在还没有离开七星岛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她在有生之年,会告诉你事实。我只是很好奇,她究竟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

连珺初无奈地道:“如果你是说,当年她为了让我对岳如筝死心,故意调开守卫,放邵飏上岛,让他激发岳如筝偷盗神珠,再亲自带人引她去忘情阁……她已经将此事告诉了岳如筝……”

连珺心不屑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仅仅只有这些吗?”

他愕然。

连珺心不无怜悯地望了他一眼,缓缓道:“连珺初,亏你自以为看透一切,你觉得,大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是会全然不知的吗?”

他浑身发冷,不能言语。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曾经有过怀疑,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为什么向来极具掌控欲的父亲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只在该出现的时候才出现。

“他早有心悸的毛病,时日无多,可他又知道如果不使出点特殊手段,你这辈子都不会回去的。”连珺心怀着嘲讽的语气,审视着他,“在七星岛上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父亲的掌控。大姐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留住你,父亲也一样。大姐自以为安排妥当,可在实际上,她和岳如筝,都只不过是父亲那个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你懂吗?”

“棋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地被骗了,而这布局者,却已经不在人世。

“不然以你和大姐的功力,又怎能击伤他?”连珺心冷笑一声。

连珺初脸色发白,道:“你知道他曾被我踢伤?”

“笑话!你以为他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他为了堵住我的嘴,还专门叫我去边塞替他训练马队,我们小小一个岛屿,哪里需要那么多马队?!这都是为了让你顺理成章地接替他的位子!直到临终,他都没有向你吐露一个字的实情吧?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你今天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可你得到的一切,都是由别人的牺牲换来的!连珺初,我想请问你,你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为你做那么多,而你却还成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寒风吹来,连珺初只觉浑身冰冷,就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与此同时,巢县县城之中,应龙已将岳如筝安排在一家客栈中休息。他见岳如筝安睡之后,便来到客栈门前,想看看是否能遇到连珺心等人,刚站了没多久,遥遥望到城门口行来一列人马,神色匆忙,其中一人正是毕方。

应龙知道连珺初是要毕方前往庐州向江疏影传信,却不料他会回来得如此迅速,当下便疾步上前,向毕方举臂示意。毕方带着众人疾驰而来,到了近前,跃下马道:“你怎会在这里?”

应龙道:“岳姑娘体力不支,我奉公子之命先带她来这里休息……”

他话才说到一半,跟在毕方身后的人群中,已有一人急切道:“如筝就在这里?”

“是……”应龙答了一声,只见马队中为首的两名年轻男子飞身而下,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子几步冲至跟前,道,“快带我去!”

应龙见这男子相貌端正,英气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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