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个多月怎么会大起来?”她走上前,轻轻地摸摸自己的小腹,又拉着他的衣袖道,“等到大了,让你摸一摸。”
他只是笑。
于是日子变得充满期待与紧张。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经验,连珺初竭尽全力地去做着家务琐事,几乎不让她再干活。岳如筝抗议过,却好像也没多少用处。她觉得小唐就像是先前的刺猬,忙着筑窝,而她则懒懒地呆在窝里,等待着小刺猬的到来。
可是她真心疼小唐。
他从早忙到晚,原先属于岳如筝做的活都被他抢了去,不仅如此,岳如筝的身体不太好,他还要时不时地给她下山去抓药。
头几个月的时候,她还见过红,哭得要命,以为这次肯定没救了。是他背着她去了镇上,找来老郎中看了,连服了几十帖药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小唐,我觉得你瘦了。”之后,她曾难过地埋在他肩前,觉得自己似是负累。
连珺初倚着床栏,淡淡道:“我本来就瘦的。”
“哪有,先前你已经被我养得不瘦了。”岳如筝将手伸进他衣襟,触到了他的锁骨,心绪又沉重了起来。
连珺初晃了晃双膝,道:“那等以后你再把我养好一些不就行了?”
岳如筝叹了一口气,道:“我怕你这样会太累了。”
他抿着唇笑了笑,“我不觉得累。”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开心。”
近五个月的时候,岳如筝的肚子已经显了出来,她开始时不时地摸着它自言自语。
“宝宝,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宝宝,你想叫什么名字啊?让阿爹给你起个好听点的吧……小唐小唐,快去翻书……”
“宝宝,以后你要对爹爹好,不准让他生气,不准让他难过,不准不听他的话。不然的话,我也对你不好,对你凶。”
连珺初正坐在床上看着满床的诗书,听到这里,不禁抬头笑,“怎么听上去是在威胁?”
“我只是叫宝宝对你好。”她拉着他的衣袖,叫他坐了过来,“要比我对你更好。”
八个月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大得很,走路都有点吃力。连珺初看着她还在忙着给未来的孩子做小衣服,便劝道:“你累就不要做了,丹凤会给我们送东西来的。”
“丹凤也要带自己的孩子呀,总不能一直差使她。”岳如筝斜斜地躺在床上,身边堆满了各色布料。
连珺初坐在她身前,笑道:“对了,卫衡的儿子也已经会走会跳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后要比他小了两岁多。”
“光是年纪大有什么用?”岳如筝不服地皱皱眉,“小唐,我们的宝宝是最好的。”
连珺初只好点头,岳如筝忽而扬起眉,展开笑颜,道:“宝宝在踢我,他一定也是在附和我呢!”
“是吗?”他看着她的肚子发怔。
“嗯。”岳如筝用力地点点头,“过来,小唐。”
他静静地坐到她身边,岳如筝揽着他,轻轻地握着他的残臂,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摸一下吧。”她的脸上有些浮肿,眉眼也没有以前好看了,可是她笑得很温柔。
连珺初伸出了手臂,很小心地放在她肚子上,起先并没有什么感觉,忽而觉得有一种轻微的触感,再一转眼,便是一波温暖的滑动,从臂端传到了肩头,传到了心里。
他自失去双臂之后,还是第一次有着这样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童年记忆里,娘亲用双手呵护着他,母子之间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如筝,我摸到了。”他轻轻地抚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小生命,感受着奇妙的悸动。
待产之前,连珺初找到了丹凤。他虽不想麻烦别人,但仅凭他自己,实在无法应付这等大事。丹凤带着两个仆妇到了山里,在她们的帮助下,岳如筝才得以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岳如筝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头发沾湿了,贴在颊上,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一丝温热吹拂过眼前。睁开眼,连珺初正跪在地上,俯身以嘴抿去她额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水。
“小唐……”她下意识之间伸出手,像是要与他相握一样。
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脸颊贴近了她的掌心,轻声道:“如筝,我刚才在外面很害怕。”
她摩挲着他清瘦的脸庞,吃力道:“孩子呢?”
“在呢。”正说着,布帘一挑,丹凤抱着婴儿进来了。
“夫人,你看看,长得像谁?”丹凤俯身将孩子递给岳如筝看。
岳如筝从未见过刚生出来的小婴儿,原先在她脑海中的小孩子,都是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的,可一见自己的孩子,却怎么是红红的肌肤,还似乎皱在一起,连眼睛都紧紧眯住,看不出任何地方像自己或是像小唐。
“是儿子吗?”她吃惊地问道。
“不,是个女娃娃。”丹凤笑盈盈地道,“真漂亮啊!”
岳如筝当时还以为是丹凤在好心哄骗她,不过过了些日子后,小娃娃的肌肤褪去了那层红色,眼睛也渐渐睁开了,便显现出独有的特点来。
她有着微微上翘的眼角,长长的睫毛,与巴掌大的小脸相比,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尤其引人注意。
“小唐,我觉得她还是更像你。”她抱着孩子,左看右看,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正将外面晾着的衣物收好,摊在床上一件件叠起来,听她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不禁略带着得意道:“那当然,我的女儿自然像我。”
可他才一说完,小娃娃便突然一挣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尖利冲天,连珺初颓然靠在床头,苦恼道:“没个一时半会儿又是停不下来了!”
小娃儿爱哭。
常常是毫无预兆地便扯开了嗓子,有时还挤出点泪水,有时连眼泪都无,就那么高亢地哭啊哭,扰得岳如筝几乎要发疯。
半夜里也要不时起来照料,没多久她便憔悴了不少。此时连珺初已让丹凤她们回了岛,这苦差便落在了他身上。
为了让岳如筝好好休养,很多次晚上都是他起来哄着孩子入睡。他不能抱,便坐在床上,用双脚轻轻地抚着摇着,好几回岳如筝抵不住困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还独自坐着,抚着孩子在轻声说着话。
关于孩子善哭的这一个特点,两人曾经研究过。
连珺初认为这点随岳如筝,谁叫她也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岳如筝不满道:“我那是伤心了才哭,你女儿什么都不懂就乱哭,这能一样吗?”
“什么叫我女儿?那不是你生出来的吗……”他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看孩子。
岳如筝伸手抱起还在沉睡的孩子,抿唇笑道:“好吧,是我们的女儿。”
她说着,便将孩子放在他腿上,朝着她道:“小小鱼,对不对?”
连小鱼就在这哭哭啼啼中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
她常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一个字爹爹妈妈都会那么惊奇,走一步路都会引起他们的欣喜。
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啦!
不过她还真是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别人家的孩子一般都会先学会叫娘,只有她,啊啊啊了半天都不会说,岳如筝急得以为她是哑巴,结果没过多久,连珺初在拿着布老虎逗她玩的时候,她忽然扑过来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爹爹!”
没学会走路先想着跑,于是摔了个半死,额头上留了个小小的伤痕。为了这个事,她看到爹爹伤心了很久都不说话。因为那天娘去了山下买米,爹正在院子里洗菜,连小鱼就那么跌跌撞撞从他身边冲了出去,他惊得跃了起来,可等他伸出腿去阻拦的时候,她已经被小石子绊倒,吭哧一声便摔在了青石板上。
奇怪的是,这次流了血,她竟只是起初哭了一阵。娘回来后给她包好了伤口,她一看到竹篓里红艳艳的糖葫芦,便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吃吧。”娘将糖葫芦咬碎了喂她。连小鱼对这又酸又甜的东西格外喜爱,即便是咬不动,也照样吞了下去。
于是眼泪就此止住了,只有两颗大大的泪珠儿还挂在腮边。
倒是爹爹,一个人坐在屋角,好像是在跟谁生着闷气。连小鱼只顾吃着,娘见她不再哭泣,便抛下她去了爹那边,两个人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娘还抱着爹爹……嗯,大人呢,总是喜欢这样……
连小鱼四岁的时候,卫衡带着儿子来南雁荡做客,其子知闲比小鱼大两岁,可见了生人却只往父亲身后躲。
“这是舅舅、舅母。”卫衡起初还颇有耐心,但见知闲还是扭捏得像个小女孩,连打个招呼都不肯,便没了兴致,将他领到小鱼旁边,让两个孩子在一处玩玩。
连小鱼正蹲在地上玩泥巴,乍一见这穿戴得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童子一般的男孩子,不由得张大了嘴。
“小鱼是吗?这是知闲,你应该叫他哥哥。”卫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便回去与连珺初和岳如筝饮酒谈天去了。
“哥哥。”小鱼背着双手站在知闲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知闲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用哼哼一样的声音叫了声:“妹妹。”
“这是什么……”连小鱼伸出尚未洗干净的手,直指向知闲披着的小斗篷,上面绣着牡丹芍药等各色花朵,金线银丝盘结穿插,华美异常。
知闲本就早已累了,这山林幽寂,他也很是害怕,见这小女孩又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便不想与她多说话,只是往后退。
连小鱼对小斗篷甚是喜爱,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领,知闲惊得急忙去推她,连小鱼被他推了个正着,险些摔倒。她一时怒从心起,双手一扯,揪住了知闲的衣袖,拼命地拽着不放。
知闲的小脸挣得通红,又不敢大声叫唤,他毕竟要比她高出许多,一使劲,又将连小鱼甩到一边。随后便急匆匆地往屋子那边跑,想要寻求父亲的保护。
岂料连小鱼一下子从后面扑了过来,拼命一撞他,将他撞翻在地。知闲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屋内的大人们听到声音,忙赶了出来。这时连小鱼正骑在他身上,啊呜一口便咬向了知闲的手腕。
“小鱼你要干什么?!”岳如筝冲过来,一把将她提起,可知闲的手上已经被小鱼咬出了几个牙印,他躺在地上放声大哭,怎么也不肯起来。
连珺初与岳如筝很是尴尬,卫衡倒是没怎么大惊小怪,只是看了看伤势,说了句“没咬破”便还是叫两人回去饮酒。
饭桌上,他无奈地告诉两人,知闲从小到大就没有出过远门,甚至连黄山都没怎么玩过,这次就是专门带他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故此早就做好了受伤生病的准备。
连小鱼此时被岳如筝拎到了屋里,罚她蹲在角落不准吃饭,连珺初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有些不忍,但又不能在岳如筝面前求情。
于是这场小孩子之间的首次会面,便在两个人一个大哭一个挨饿中悲惨地结束了。
那几天里岳如筝都不给连小鱼好脸色看,小鱼虽蛮,却也懂得收敛,见母亲冷眉冷眼,便只管往父亲那边躲。卫衡带着知闲走后,连小鱼以为雨过天晴了,便爬到桌上想要抓剩下的糕点。
结果被岳如筝劈手夺了过去。
眼看着到嘴的美食没了,几天来的委屈全都爆发,小鱼哭得昏天黑地。她嚎着的时候,爹与娘却也斗起了气。
“已经好几天不给她好好吃饭了,至于吗?”
“我又没有饿着她,你这么护着,瞧瞧把她弄成什么样了?”
“自己的女儿能不护着吗?”
“那也得有分寸!那么小就会咬人,长大了还不是要上房揭瓦?”
“……咬人也是跟你学的!”
爹爹好不容易才说出那么一句,娘却扑上来用力砸他,小鱼瞪大了眼睛,蹬蹬蹬地跑过来拽着娘的衣裙,哭成了泪人,口中喊着:“不要打爹爹!不要打爹爹!”
娘止住了手,胡乱地揉了揉小鱼的头,叹道:“我又不是真的打他……”
小鱼不信,她明明看到娘在动手了,怎么还不是打?因此哭得越发厉害了。
爹爹只好蹲下来,笑了笑,道:“真的没有打疼我,我们闹着玩。”
小鱼透过手指缝偷看,怎么瞧,都觉得爹爹的笑是装的。
“就你们俩要好。”娘一扭身,走了,似乎还不乐意呢。
也不怪小鱼发急,自懂事起,她就知道爹爹对她最好。
什么吃的玩的,只要是爹爹下山一次,都会被她带回来。她最爱爹爹的竹篓,每次都要伸出小手进去掏一掏,偶尔有哪次没什么值得她感兴趣的,就会失望好久好久。
春天爹爹带着她去放风筝,风筝也是他做的,黑白色的燕子风筝,两粒圆圆的眼睛,一双长长的翅膀。娘牵着线在前面跑,爹就陪着她在后面追。风筝飞起来了,钻进高高的云霄,好像可以到达神仙住的地方。
夏天爹爹带着她去捉鱼,不过不准她靠近潭边,有娘在一边拉着她,她只能伸出小脚,去拨弄几下清凉的潭水。水里的小鱼啄着她的脚腕,逗得她咯咯乱笑。“它们是小鱼,我也是小鱼。”她很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不已。
秋天山里的果林结了果子,她捧着一串串的果实高兴地跑到爹爹跟前。“爹爹,你吃!”她会学着娘的样子,高高举起手里的果子,递到爹爹面前。为了吃到小鱼递来的果子,爹爹是要半跪在地上的,可是他每次都吃得很高兴,不管是不是真的香甜。
冬天她不想出门,就会赖在爹爹的身边,守着火炉,听他在那轻轻地读书。“我我我我来帮你翻!”她看爹爹冬天还光着脚,便急得语无伦次,趴在他腿上,硬是要替他翻书……
连小鱼最爱爹爹。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话。
爹爹也从来没有朝她发过火,倒是娘有时候会凶,所以当她看到娘连爹也要打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娘不知去了哪里,爹就蹲在床前,抬着手臂用袖子给小鱼擦掉眼泪。
“以后不能再随便咬人了。”他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一种让小鱼无法顶撞的严肃。小鱼没有见过爹爹这种神情,心里很是害怕,低着头缩在一边。
爹爹又站起身,衔着桌上那个装着糕点的瓷盘,将它放到了床头椅子上,“饿了就吃吧。”
小鱼怯生生地往门口望了望,不见娘进来,才扭着身子过去,匆匆忙忙地抓了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
不料因为吃得太急,加之糕点本来就有碎屑,小鱼被呛得不停咳嗽,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爹爹叹着气想抬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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